指尖不再悬停,决绝地落下,敲下几个字,点击,发送。
没有解释,没有附加,那条语音信息像一枚被拉开引信的数字手雷,精准地落入了名为“星光”却早已死寂的群聊之中。
“今晚十点,B栋3号练习室,我不锁门。”
嗡——
几乎是同一秒,四部手机发出了不同质感却同样急促的震动。
监控室内,傅屿深猛地从座椅上站起,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死死盯着那条语音,仿佛要将屏幕烧穿。
那个声音,那个他只能在无数个深夜里,通过微型监听设备才能捕捉到的、带着一丝清冷睡意的声音,此刻正通过公共频道,向所有人发出了邀请。
拳击馆里,凌夜刚刚结束一组极限击打,汗水顺着他锋利的下颌线滴落。
手机的震动让他烦躁地皱眉,可当他看清消息来源时,那股由高强度运动带来的狂暴气息瞬间凝固了。
他缓缓摘下拳套,露出指节分明却布满旧茧的手,指尖在简星岁的头像上反复摩挲,眼神晦暗不明。
顶层办公室,沈听南刚刚签完一份价值上亿的合同。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指尖的派克钢笔还残留着墨水的温度。
那条语音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波澜不惊的心湖里激起滔天巨浪。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那把早已锈迹斑斑的旧钥匙,金属的冰冷触感也无法平息他此刻的慌乱。
而在最角落的房间里,季燃正抱着一支录音笔蜷缩在床角,反复听着里面录下的、白日里简星岁无意间哼唱的几个单音。
手机的提示音让他像受惊的兔子般浑身一颤,当他看到那条消息时,血色从脸上瞬间褪去,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
四个不同空间的人,第一次在同一时间,因为同一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一切动作。
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他们各自粗重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擂鼓。
晚上九点五十九分。
B栋3号练习室,巨大的落地镜反射出中央那个孤单的身影。
简星岁盘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的面前,五副顶级的降噪耳机被整齐地摆放着,每一副都连接着一根不同颜色的数据线,最终汇入他面前的主控台。
数据线如彩色的血管,将五个独立的个体连接到了同一个“心脏”。
他身后,墙上的投影仪缓缓亮起,一行字在黑暗中浮现,像一句审判,也像一句邀请:“你们要的亲密,从来不是看我,而是——让我听见你们。”
话音落定的瞬间,简星岁按下了启动键。
主控台发出一声轻微的蜂鸣,系统开始同步接收来自四个不同方向的、隐秘的生物信号——实时心跳、呼吸频率与脑**动。
吱呀——
门被推开了。
傅屿深第一个走了进来,脚步声沉重得像拖着无形的镣铐。
他习惯性地环视四周,试图掌控一切,目光却在触及墙上投影时被死死钉住。
那上面,一条红色的心跳曲线正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频率剧烈波动,远超正常值,彻底撕碎了他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假面。
那是他的心跳。
简星岁没有看他,只是拿起一副黑色的耳机,递了过去。
“听听你自己的慌乱。”
傅屿深喉结滚动,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戴上。
耳机里没有音乐,只有他自己的声音,那些被他锁在内心最深处的、无数个深夜独处时的低语,此刻被清晰地放大:“他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如果他愿意依赖我就好了……”
“只要他看着我,只看着我一个人……”
这些被他视为最大秘密的**,竟如此不堪地暴露在阳光下。
他猛地摘下耳机,像是被烫到一般,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这些……你也一直听着?”
简星岁终于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无波:“是你先听的,不是吗?”
傅屿深瞬间哑口无言。
门再次被推开,凌夜带着一身凛冽的防备走了进来。
他像一头闯入陌生领地的豹子,浑身肌肉紧绷,眼神充满攻击性。
当他看到屏幕上那条代表着自己的、同样狂乱的橙色曲线时,瞳孔骤然一缩。
简星岁将橙色的耳机推向他。
凌夜迟疑了片刻,一把夺过戴上。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耳机里传来的,是他每次在拳馆里挥汗如雨时,咬牙切齿的独白:“我恨他那副对谁都一样的温和样子……可我更恨别人看他。”
“为什么他就不能明白,我的拳头不是只想揍人……”
那份被他用愤怒和暴力伪装起来的、扭曲的占有欲,被**裸地剖开。
他愣在原地,缓缓转头看向简星岁,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你早就知道我对你的感觉?”
“你每次靠近我房间,心跳都会超过一百二十。”简星岁陈述着一个事实,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这不是愤怒的生理指标,是兴奋。”
凌夜那双总是燃烧着怒火的拳头,在身侧紧紧握起,青筋暴起,最终却又无力地一根根松开。
他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乞求一个答案:“那你现在……敢让我抱你吗?”
回答他的,是简星岁沉默的注视。
在他身后,沈听南悄无声息地出现,他手里死死攥着那把生锈的钥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甚至不敢去看屏幕上的数据,只是沉默地接过简星岁递来的蓝色耳机。
当他戴上耳机,预想中的内心独白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悠扬却略带青涩的歌声。
那是三年前,他偷偷录下的、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歌声。
而就在下一秒,另一个清澈而坚韧的声线融入了进来,与那段旧日的旋律交织、重叠,最终汇成了一段完美无瑕的二重唱。
沈听南的眼泪瞬间决堤。
他一直以为自己追逐的是一个回不去的影子,一个虚幻的过去。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简星岁早就懂了。
他爱的不是那个影子,而是这个声音存在过的,以及未来可能达到的一切可能性。
“原来你早就懂……”他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滑落。
“我爱的……从来不是替代品。”
简星岁伸出手指,在主控台的屏幕上轻轻一点,将这段独一无二的二重唱音频权限设置为“公共收藏”。
“那就一起听。”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以后,谁也不能再藏起来。”
最后进来的,是季燃。
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怯生生地在离简星岁最远的地方坐下,连头都不敢抬。
当那副白色的耳机被放到他面前时,他颤抖着戴上。
耳机里响起的声音,让他瞬间泪流满面。
那不是独白,不是歌声,而是一遍又一遍,带着哭腔的、微弱的气音。
是他每晚辗转难眠时,偷偷跑到简星岁门前,对着门缝说的“对不起”。
日复一日,从未间断。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简星岁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他的身边,靠着他,轻声说:“你不用赎罪。但如果你愿意……以后可以把‘晚安’当面说给我听吗?”
季燃再也控制不住,猛地转过身,一把抱住身旁的人,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释放出来。
滚烫的眼泪滴落在白色的数据线上,像是在进行一场迟来的洗礼。
就在他抱住简星岁的那一刻,墙壁的投影上,那五条各自狂乱、冲撞、纠缠的心跳曲线,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的指引,频率开始趋于一致,波峰与波谷渐渐重合。
最终,它们完美地融合成了一条稳定而温柔的曲线,在屏幕上缓缓流动,生成了一段从未有过、却又无比和谐的旋律。
练习室的门外,老吴站在监控盲区,透过门上小小的观察窗,看着里面的情景,浑浊的双眼泛起一丝湿意。
他摘下一直戴着的单边耳机,里面传出的嘈杂信号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段平稳而温暖的旋律。
他喃喃自语:“这次……他们都进去了。终于,没人再在外面听了。”
室内,那段由五颗心脏共同谱写的旋律还在继续,温柔地包裹着相拥的每一个人。
光线从投影仪中射出,在空气的微尘里拉出长长的光轨,将这方小小的天地与外界彻底隔绝。
时间,仿佛在这里失去了它原有的刻度,变得缓慢而粘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