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聚光灯如同一只只无情的眼睛,死死钉在演播厅中央的四人身上。
空气仿佛被抽干,每一秒钟的流逝都带着砂纸摩擦神经的质感。
当简星岁拿起话筒时,那份压抑的寂静达到了顶点。
他瘦削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三十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刷成了白色的瀑布,无数的猜测和恶意像潮水般涌来。
就在导演捏着汗湿的手心,准备让主持人强行切入流程时,简星岁动了。
他没有说话,而是倏然起身,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从自己夹克衫的内袋里,掏出了一枚黑色的U盘。
“我最讨厌的人……”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破了现场凝滞的空气,带着一丝颤抖和决绝。
“是过去的我自己。”
话音未落,他已经迈开脚步,径直走向舞台侧面的音响控制台。
傅屿深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他的瞳孔猛地一缩——那里的设备接口,根本不是节目组为了播放背景音乐预留的标准接口。
导播在耳机里发出惊慌的指令,可技术人员冲过去时,却绝望地发现,主音频输出通道不知何时已经被物理锁死,唯一的活动接口,就是简星岁面前的那一个。
U盘插入,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播放键被按下。
没有激烈的前奏,只有一段极度压抑、仿佛来自深海的心跳声,混杂着四种不同频率的呼吸,通过顶级音响设备,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是他们那一晚在练习室里的声音,被简星岁抽丝剥茧,编织成了一张绝望的网。
紧接着,冰冷的歌声响起,是简星岁自己的声音,清澈却淬着毒:“他们说我疯,可疯的是这沉默的共谋……”
镜头精准地切到了傅屿深的脸上。
他放在扶手上的右手猛然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泛白,手背上青筋毕现。
他听出来了,在那段心跳节奏的间隙,夹杂着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比熟悉的键盘敲击声。
那声音的节奏、键程的深度,是他午夜时分坐在电脑前,逐帧删除练习室监控视频时,独有的习惯。
那是他亲手掩埋罪证的声音,此刻却成了审判他的鼓点。
歌曲进入副歌,节奏陡然加快,就在一段激烈的鼓点之后,所有配乐瞬间消失,只剩下一句轻如鬼魅的耳语,贴着所有人的耳膜响起:“求我……停下……”
凌夜的身体僵住了,他靠在椅背上的轻松姿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剥光示众的惊骇。
他死死盯着舞台中央闭着眼唱歌的简星岁,仿佛要用目光将他凌迟。
那句话,那个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是他以为此生只有他和简星岁两人知道的秘密。
那是一个雨夜,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得有多过火,第一次感到恐惧,跪在简星岁紧锁的房门外,压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的哀求。
它怎么会被录下来?
全场陷入了死寂,只有歌声在流淌。
“你用盛开的花,掩盖花下腐烂的血腥;我用无声的沉默,偿还你自以为是的温柔……”
听到这句歌词,一直挂着浅笑的沈听南,脸上的笑意终于凝固了。
他看着大屏幕上缓缓滚动的歌词,眼神里闪过一丝罕见的痛苦和自嘲。
他忽然抬手,摘下了监听耳麦,任由那刺骨的歌声直接灌入耳中。
然后,他对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台摄像机,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最讨厌的人……是我自己。讨厌那个,没能早点发现这一切的自己。”
“哗——”现场的观众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而在舞台的另一端,季燃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一丝呜咽泄露。
他听出来了,在歌曲的桥段部分,那段反复出现的、忧伤的钢琴旋律,是简星岁有一次在午后小憩时,无意识哼唱出的调子。
他当时觉得好听,便偷偷用手机录了下来,本想作为自己下一首单曲的灵感,却没想到,简星岁早就发现了他这个卑劣的小偷。
节目组的反应终究是快了一步,在全网的舆论彻底引爆之前,他们强行掐断了直播信号。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简星岁紧闭的双眼上,一滴滚烫的泪,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一瞬间,弹幕彻底疯了。
“他哭了!简星岁哭了!”
“我的天,这首歌不是表演,是控诉!是求救!”
“傅屿深和凌夜的表情太可怕了,他们到底对简星岁做了什么?”
“《锈锁》,这个歌名……到底是谁锁住了谁?”
后台,经纪人阿哲面如死灰地看着不断飙升的后台数据,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疯了……真的疯了。”
全网热搜前十,简星岁的名字和这首《锈锁》独占七席。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为这恐怖的流量而心惊肉跳时,他放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一个加密的后台程序正在自动运行,将一段刚刚合成完毕的新录音文件,上传到了一个匿名的服务器上。
文件的标题,是触目惊心的四个字——《共谋者名单》。
演播厅的录制被迫中止,厚重的隔音门“轰”地一声关上,将内外彻底隔绝成两个世界。
所有的工作人员被要求立刻清场,只留下风暴中心的五个人。
门锁落下的瞬间,傅屿深第一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几步走到简星岁面前,居高临下地质问,声音冷得像冰:“谁准你擅自播放这些东西的?”
简星岁缓缓睁开眼,通红的眼眶里没有丝毫畏惧,他平静地迎上傅屿深的视线,一字一句地反问:“那你删掉我电脑里所有文件的时候,问过我的意见吗?”
“呵!”一声冷笑从旁边传来,凌夜双手抱胸,满脸讥讽地看着这场对峙。
“演得真好。简星岁,你够狠。现在全网都知道我们四个联合起来欺负你这个楚楚可怜的小白花了,你满意了?”
简星岁没有理他。
就在这时,沈听南也走了过来。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带着怒气,反而走得很近,近到能看清简星岁眼睫上未干的泪痕。
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似乎想要轻抚过简星岁的眼角,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可你终于……愿意让我们看见这些伤口了,对吗?”
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简星岁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垂下眼,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被看见的,从来不只是我一个人。”
房间的监控死角里,季燃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悄无声息地按下了停止键,屏幕上显示着:录音文件已保存。
他迅速地为这段包含了所有人最真实反应的录音,命名为——“赎罪”。
演播厅内再次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每个人都像被困在孤岛上的野兽,警惕地盯着彼此,空气中弥漫着背叛与猜疑的味道。
简星岁独自走到角落,背对着众人。
他将那枚已经完成了使命的U盘从控制台上拔下,紧紧攥在手心。
金属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但这疼痛,却让他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赢了今晚,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将所有秘密都炸开了冰山一角。
但他知道,这首歌只是钥匙。
那个小小的U盘,在他汗湿的掌心,开始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审判般的热度。
里面除了这首公之于众的《锈锁》,还躺着更多、更原始、更不堪入耳的证据。
那些才是真正能将一切彻底摧毁的根源。
今夜的风暴,不过是刚刚拉开序幕的前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