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空气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割在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简星岁独自走出B栋练习楼,将还带着体温的外套搭在臂弯里,几缕被夜露打湿的发尾黏在颈侧,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没有回宿舍,那里不过是另一个华丽的囚笼。
他拐了个弯,身影被拉长,没入通往地下区域的幽暗通道。
录音棚的侧门被敲响时,阿哲正陷在混音台前的沙发里打盹。
他被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拉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简星岁时,睡意瞬间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些许怯懦和讨好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燃烧殆尽后的平静。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U盘,像一颗没有温度的子弹。
“重录《锈锁》,现在。”
声音很轻,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决绝。
阿哲的视线落在他通红的眼角上,那是高强度练习、退烧药效以及彻夜情绪对峙留下的狼狈痕迹。
可不知为何,这双眼睛让他莫名地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
也是在这里,他借口整理设备,偷偷录下了成员们最激烈的一次争吵,而当时年仅十七岁的简星岁就隔着隔音玻璃,用这样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告发,也没有惊慌,眼神里仿佛只写着三个字:我知道。
那是一种被看透的、无所遁形的寒意,此刻又一次笼罩了阿哲。
他没有多问,默默侧身让开了路。
录音棚内,冷白色的灯光将一切都照得毫无**。
简星岁戴上监听耳机,甚至没花时间去校准音准,直接对阿哲比了个开始的手势。
第一遍走词,他的嗓音是意料之中的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充满了粗粝的颗粒感。
当唱到那句“锁链生锈,可心跳还热”时,他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哽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他猛地摘下耳机,弯下腰,手肘撑着膝盖大口喘息。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颜色很浅的疤痕,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那是原主留下的,是他第一次在这个身体里,独自在镜子前脱下所有衣物时,发现的第一个秘密。
一道通往绝望的血色证明。
“要不要……改一下词?”阿哲的声音从控制台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简星岁缓缓摇头,直起身,汗湿的刘海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不,”他轻声说,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它本来就是血写的。”
第二遍录制开始。
他闭上了眼睛,将昨夜练习室里那四个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压抑的争执声、以及最后那一声决绝的药片碎裂声,全部当作了背景伴奏。
这一次,他唱出的不再是原曲那种撕心裂肺的控诉,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包裹着巨大悲伤的哀悼。
哀悼一个死去的灵魂,也宣告一个新生的开始。
上午九点,阳光已经明亮。
傅屿深办公室的门被助理猛地推开,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惊:“傅总!简星岁被格式化的电脑文件恢复了大部分!技术部的人说,他……他好像连夜重录了《锈锁》!”
傅屿深正靠在皮椅里,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
他面前的平板上,监控回放的画面正好定格在简星岁将退烧药片碾成粉末的那一瞬间。
少年低着头,侧脸的线条紧绷而脆弱,像一触即碎的瓷器。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节目组音乐总监的电话。
“把简星岁送来的U盘内容,立刻截一份音频发给我,我要听。”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迟疑了一下:“可是傅总……这是他们直播现场要用的版本,按规定……”
“执行。”傅屿深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挂断电话,目光重新落回办公桌上摊开的一份文件——《同居24小时》首期直播流程单。
其中,“坦白之夜”四个字被他用红笔重重地圈了出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掌控全局的猎人,精心地布置着每一个节奏和陷阱,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电脑里那个反复观看的监控片段文件夹,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命名为了“星岁_001”。
同一时间,健身房内,凌夜刚刚砸完了第十组沙袋,汗水浸透了黑色的背心,勾勒出贲张的肌肉线条。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弹出来自阿哲的一条消息,只有一个音频链接,和两个字的标题:听它。
他皱着眉点开,一阵模拟心跳的采样声猛地撞入耳膜,紧接着,是简星岁那把低哑到近乎破碎的声线。
当唱到“你说我疯,可你指尖烙着我的名”时,凌夜的动作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狠狠砸下暂停键,胸口剧烈起伏,转身就冲向练习室的方向。
可那扇熟悉的门被推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巨大的镜面上,因为内外温差而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雾气上,用手指划出了一行字,字迹潦草而决绝:“你打不碎的,是映出你自己的玻璃。”
凌夜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那行冰凉的字迹,掌心那块陈年的烫伤疤痕,在此刻竟隐隐地发起烫来。
而沈听南正坐在专属化妆间里,让化妆师为他打理头发。
他的手机放在腿上,正在反复播放着那段音频。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歌词里反复提到的那把生锈的钥匙,其实是简星岁原主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
而他,曾经在很久以前,就偷偷配过一把一模一样的。
此刻,他的耳朵里听着简星岁唱出那句“门没锁,是你不愿逃”,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温柔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南哥,怎么了?”助理在一旁好奇地问。
他关掉音频,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声音轻柔得像在哄睡一个不安的孩子:“没什么。去告诉节目组,晚上的直播,我临时想加一段独白——关于‘我最想守护的人’。”
傍晚时分,暴雨将至未至,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
直播前的最后一次制作人会议上,所有成员都到齐了。
制作人清了清嗓子,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为了增加首播的爆点,今晚的坦白环节,规则临时变更。每人限时两分钟,必须实名说出一位在场的、你‘最讨厌的队友’,并陈述理由。”
话音刚落,季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扭头,视线惊恐地投向了简星岁。
而后者只是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翻看着手里的笔记,仿佛那石破天惊的规则与他毫无关系。
会议在一片死寂的尴尬气氛中结束。
走廊上,傅屿深几步追上来,拦在了简星岁的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警告的意味:“别闹事。”
简星岁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他看着傅屿深,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我没想闹事。”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要被走廊的风吹散,“我只是……不想再被当成一件死物处理了。”
说完,他侧身从傅屿身边走过,没有再回头。
昏黄的走廊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即将挣脱束缚的裂痕。
而在大楼顶层的中央监控室里,被圈内人称为“老吴”的资深导播正盯着分屏画面中简星岁的背影,拿起对讲机,声音里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与颤栗,喃喃自语:“全体注意,第十四次观测记录……祭品,开始自己点燃火把了。”
窗外,第一道闪电撕裂了浓重的乌云,雷声沉闷地滚过天际。
整栋偶像大楼在风雨欲来的昏暗天色下,像一艘缓缓沉入深海的巨轮,舱门紧锁,无人能够逃离。
舞台的灯光,已经准备就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