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什么……”
郁晚阳顿住脚。
“没有男人就活不了?”丰臣哂笑。
郁晚阳皱了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狐疑着盯了他几眼,随后把睡袍裹紧了,转身要进门。
“郁小姐同经理人同居......”
他低低笑。
“郁小姐同电影皇帝同居......”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地传到她耳边,院子前的一株梧桐树应声掉下了一片宽大的叶子。
郁晚阳愣了愣,下意识的往他脸上看,看清他眼中七分不屑,三分晦涩难明。
他踱着步走过来,离她更近了一些,声音顿了顿。
“郁小姐不如跟天底下所有男人同居。”
一股热血涌到面上来,郁晚阳气极反笑,“是是是——反正也不同丰先生您同居。”
丰臣微微变了脸色,好半晌冷笑一声,“没想到你现在挑男人的眼光愈发差。”
他抬头望望这两层小楼,“就这种地方,你也能住的习惯?”
“怎么,您要发善心,把房子还给我?”
“你想要?现在就能搬进去。”
他欺身上前,嘴角笑意却残忍。
“只要你求我,我就大发慈悲——”
郁晚阳脸色一变,后退几步,骂他:“神经!”
他被她骂,反倒呵呵笑起来,仿佛浑不在意。
郁晚阳倒被他笑的有点儿懵,愣了会儿又觉得同这人向来是鸡同鸭讲、无话可说,于是提步就走。
走动时睡袍袍角被晚风吹得一掀一掀,正露出一断新换的雪白纱布,携着淡淡一缕新洗过澡的水气,撩到人眼前。
“腿怎么了?”他眼神一暗。
郁晚阳头也不回,“您放心。”
说着冷笑一声:“还死不了。”
“是。瞧着也不像摔断了的样子。”
花桥巷内忽然有车灯闪了闪,雪白光亮的照到段家的院子里,段正杰跳舞回来了,浑身酒气的从车里走下来,口中哼着一支华尔兹舞曲,面上止不住的喜色。
他本旁若无人的往家门口走,及至见到门前站着的两个人时,不由愣了半晌,挠着头,一下子还以为走错了人家。
他抬头看看门牌号,又一径把眼神往他们两个脸上扫,终于回过神来,喊道:“丰先生——您怎么大驾光临?!”
丰臣转过身来看他,面色不虞,“段经理,报纸上的消息——”
段正杰一个激灵,脸色一下唰白,嗫嚅道:“这事儿......这事儿......都是我的主意!跟晚阳无关!”
丰臣默然,看着他不说话,然而那周身隐隐的气场却总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
段正杰使了个眼色向郁晚阳求救,郁晚阳撇过眼去,并没有要搭腔的意思。
段正杰欲哭无泪,只得硬着头皮解释:“丰先生......是这么个情况......晚阳现在被人家抨击的厉害,要是想接戏,就得有人捧,可何家那边......”
“走不通正儿八经的路,我也只能想些这样的法子,只盼着郁小姐能红起来。”
“咱们知情人都晓得报上的这些事儿不能当真,明眼人也自然都晓得。日后风头过去,对郁小姐的名声也没有太大的损失......”
“如今这边打仗、那边打仗,谁能把风月娱乐的事儿记得这样清?也不过是蹭个眼熟,积累一下人缘......”
“我段某人可从不存着坑害郁小姐的心思,为了郁小姐,我也算是劳心劳力,赔上了我不少家当了!”
段正杰果然是被丰臣那气势吓得够呛,裹脚布似的啰啰嗦嗦说了好大一堆解释。
“哦?”
“只盼着郁小姐能红起来——”
丰臣乜着眼,冷冷地道:“那要是陪人家睡一觉就能红起来,你也答应?”
“啊呀——丰先生,这是什么话!我们都是正经人!”段正杰头上冒了冷汗,哆嗦着解释。
“再说了,就是给我十个胆——”
他提起一股丹田之气。
“哪怕让我去陪人家睡觉呢!我也不敢让郁小姐做这种事啊!”
郁晚阳被他这话逗得一乐,又因为丰臣在跟前,只得强忍着,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嘴角。
丰臣皮笑肉不笑的看他一眼,语气生硬:“你最好不敢。”
段正杰抹了一把额上的秋夜凉汗,陪着笑脸,再三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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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丰臣走后,段宅里倒是消停了好久。
没有小报记者再来偷拍,也不大听得见段正杰的唠叨,且他再也没管过郁晚阳开电灯的事情,郁晚阳自己却不觉得什么,反倒也习惯了点煤油灯。
江南苦热,秋里还带着炎炎的湿气,家里总像发了霉。
这日她无事忙,从屋子里避出来,特地跑来江边看大火轮船。
郁晚阳钱没有,时间倒多得是,况且这时代,她看什么都新鲜。
谁知大火轮船迟迟未现踪影。
段正杰吃过午饭便去大世界舞厅里跳舞去了,周妈今日亦告了假,不知去了哪里。
段家的佣人么,不过一个看门的童仆,一个厨房的老妈子,郁晚阳一向同他们谈不太拢,所以屋里一向静悄悄的叫人发闷。
回去也不知道做什么,于是就在江边转悠,累了便靠着老树歇一歇,树上的叶子纷纷在秋风里招摇。
吹着冷风,忽然肩头被人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她猛地一回头,诧异道:“是你?”
谈宇点点头,笑道,“真巧。”
郁晚阳亦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专跟踪我。”
谈宇却故做惊讶状,“还用跟踪?咱们不是同居了?”
郁晚阳先是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咬牙啐他一口:“不要脸!”
谈宇爽朗笑起来,盯着她气鼓鼓地模样,只觉得可爱。
一个女人,要是终日无情无绪的示人一张寡淡面容,那么偶尔流露出一丝丝情绪,就足以叫看客惊讶,好似天仙下凡。
郁晚阳不知他心中所想,又觉得报纸上的事情终究抱歉,于是叹了口气,郑重道:“对不住。”
谈宇脸上衬了点树影,他眨眨眼睛,“对不住什么?”
“照片么,拉你下水。”
“无所谓。”谈宇摇摇头。
好半晌,忽然沉声说了一句:“其实是我该谢你。”
郁晚阳以为自己听错了,偏过来脸来看他一眼,“什么?”
谈宇却扑哧一笑,指指草地说:“累不累?”
郁晚阳点点头,两个人便坐在草地上闲谈起来。
她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柠檬糖给他。
谈宇说如今电影院里正在演《弃妇》,说适合她。
郁晚阳拨弄了两下手边的草叶子,有些枯,“那您帮我举荐举荐?”
谈宇看她一眼,笑着摇摇头:“你当真?”
郁晚阳以为他是嫌她演技拙劣,丧了声气,摆摆手,“您当我没说。”
她心里又怎么不清楚?以她目前的名声演技,只配演一些《风流少奶奶》这样拿不出手的庸俗小剧。
她心情难免沉重起来,于是也不大愿意说话,放眼向远处看去。
绿树浓影下一对对青年男女,叽叽咕咕说着话,彼此含笑凝望。
颇有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意境。
“没想到能遇着你。”她忽然这样说。
谈宇沉默半晌,也道:“说实话,自从你在首映礼上晕倒过后,我总觉得你是变了一个人。”
“我知道你以前讨厌我。”她笑着瞥他一眼。
“那不是你以前自己讨人嫌吗?”他也不示弱。
正互相呛着口,迎面走过来一对年轻夫妇,女人的手上抱着一个孩子,养育的很可爱。
郁晚阳忽然想起来,她三十年来的生命里,竟从未拥有过这样的小东西。
她脑子里一刹闪过秀兰·邓波儿的样子,不由艳羡地笑了笑。
谈宇却撇撇嘴角,说他不喜欢小孩子。
郁晚阳盯住他看了一眼,知道他言不由衷。
“久坐着也无聊,会不会跳舞?”
他说着就站起来,双脚在草皮上划着交际舞步。
“你常去跳舞?”郁晚阳抬眉。
他嗤一声,“哪有电影皇帝不会跳舞的?”
郁晚阳怔然半晌,偷偷藏了个微笑在心里,随后摇摇头,“我可不会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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佣人将新洗的衣衫都拿去阳光房里晾起来,秋风一起,衣面上还带点儿回潮。不像夏日,太阳不过晒了一个钟头,总感觉衣衫竟脆了。
接过一个电话后,郁晚阳愕然良久。
回过神来忙挂了电话去丰公馆,可是一直也没人接。
她心里发急,便多在客室里走了几圈,周妈看到了,问她:“太太,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牙根暗暗用力,可仍是一句话不说。
周妈瞧见,自然清楚她脾性,也就默默退开来,及至退到门口了,郁晚阳却忽然扬声道:“祝小姐家的电话是多少,周妈还记不记得?“
周妈连连点头,“记得记得,都记在簿子上呢!”
她正要回房去找,忽然又一拍大腿,“我给忘了!簿子落在原来那公寓里头了!”
郁晚阳攥紧了手,穿着半截袖的绒紫短衫就跑出去,门外头车来车往,叮叮当当的都是行人,她伸手拦下一辆黄包车。
“去丰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