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冬以来,沈青云便有些忙碌,一是为着提过的购置棉衣炭火药物等事,后续她和余秀如又见过几次,对方也十分愿意略尽绵薄之力,不需她费心说服当即同意,顺带手还拉了梁惺妻子姚敏双一并帮忙。
可惜她二人身份不够,沈青云也不好出面,思来想去,余秀如借着钟策的嘴把事情稍微透露了些给自家婆母。
“你放心,母亲她常在圈子里打交道,上至王妃公主,下至管家婆子,她都料理得宜,你的身份我也暂且瞒着没说。”余秀如一大早便往新昌坊来报信,怕沈青云觉得她自作主张抢了风头,还连连作保:“母亲也知道这是受人所托,并不会多想,等哪日合适了,我们就对外公布这是你的善心。”
沈青云笑:“倒不必担心我,我不过随口一句话,还得多劳烦伯母和你,还有敏双四处忙活,与其藏着掖着不好办事,不如直接摊开了来,弄个集会请来各家娘子,也让她们捐捐东西尽个善心,否则就咱们几个,能有什么作用?”
余秀如何尝不是这样想,否则她也不必请出婆母来,还不是辈分大人脉多些,办个聚会筹钱也比她厉害。
然而这集会捐钱又岂是那么容易的,钟家头上还有许多宗室高门,她们可压不住。
沈青云早料到如此局面,将一斛珠和银票推到她面前,笑着道:“钟司阶和梁郎中是陛下伴读,你们这时候做的事就是急陛下之所急,需陛下之所需,就算没有我,也尽可放心大胆的去做。”
她眨了下眼,很是俏皮:“何况如今还有个我在,难不成他能眼睁睁看着我束手束脚做事不便利?”
余秀如心底大石悄然落下,同时也对沈青云在程晋那里的重要性有了一丝明悟,不敢说眼中宝掌中珠,但也绝对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若有朝一日进了宫,起码也能是个妃位。
这一想,她也露了笑:“是我想差了,我这就回去同婆母商量宴会采买的事。”
等到晚间钟策下值回来她说起时都还在叹,没成想京城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小娘子都没入陛下的眼,倒是这个前堂弟媳妇儿得了几分青睐,亏得人家已经和离了,否则岂不是要乱起来?
不过这两人相好的速度未免太快,谁知是不是早就有了首尾?思及此处,余秀如陡然一惊,兀地联想起此刻正在淮南吃风披霜的弋阳郡王,忍不住推了两把钟策。
“你与我说说,我也好有个底,日后该怎么对沈娘子才好。”
钟策手上微微用力抱人入怀,低头在她发间嗅闻,顺手理了理散乱的发丝:“若你是想交个好友,照常态度就是,不必过多拘泥,反叫沈娘子察觉不妥;若你是寻常聚会那般交际——”
钟策顿了下,语气里多了三分郑重:“我怎么对陛下的,你就怎么对沈娘子。”
余秀如瞳孔一缩,按住他揉捏的手掌,仰头去看:“难不成陛下要,要……”
钟策见她吓得结巴,忍不住笑了笑,手指捏了把她脸颊软肉:“要什么?那日茶楼你也见着了,咱们这么陛下什么时候待女子如此和颜悦色过?你不知晓,稍亲近些的内侍,私底下称呼沈娘子都是殿下,可见其在陛下心中的身份地位了。”
“那怎么不迎进宫去?”余秀如不解。
钟策闻言大笑起来,前俯后仰中还不忘抱紧怀中的娇娘:“你当陛下不想?他可是巴不得赶紧册后定下名分来,甘露殿都不知收拾过几回了,可惜沈娘子没松口,他暂时不能如愿。”
余秀如恍然,又觉得疑惑,谁不想做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前几年京城这群人争得都快红眼了,这两年虽消停不少,但眼里的渴求却越积越多;然而想起这几日所见的沈青云,又稍稍有些明白,那是个万事随心的,看重名利却更看重自己,若非她甘心点头,谁来都没辙。
捐钱救人的事有余秀如和姚敏双负责,沈青云便陷进了第二令她头疼的事,腊月初二乃是程晋二十六岁生辰。
不是整数,程晋也不想对着长辈朝臣咽不下吃食,索性撤了今年的小宴,准备私底下和沈青云单独过。
上回沈青云出门就是打算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东西买了给他,可惜先是被薛氏等人扰了心情,后面又牵挂着别的事,导致无功而返,至今双手空空无礼可送。
“娘子娘子!”银钿忽然提着花篮欢喜跑进屋中。
“何事让你这么开怀?”沈青云抬眸瞥了一眼,复而看向博古架上的摆件玩意,大部分是她这几年在襄王府攒下来的,少部分则是这几月宫里送来的,她挑了喜欢的摆上,使得架子满满当当。
“奴婢今天去取花,回来路上听说海陵郡王受了陛下申饬,道他管教无方,现如今正闭门思过呢。”
金穗选了枝红梅递给沈青云把玩,闻言纳闷道:“海陵郡王府的郎君是个没成算的,整日里不是呼朋引伴,就是吃酒赏花,都多少年了。”
银钿将花篮搁在梳妆台上,软身把脑袋搭在金穗肩头笑道:“哪是因为他家郎君啊,是说儿媳妇呢,不止郡王府,好几家都吃了挂落,当家的不是罚俸就是停职闭门,可惜你没同我一起出门,好一阵热闹。”
金穗转头看向捏着梅枝“指点”博古架的沈青云:“娘子,这是陛下在给您出气?”
“怎么不觉得是这几家做事不上心,辜负了天恩?”
银钿嗐声:“谁不知道他们就是个挂名的闲职,面上瞧着好看嘴上说着好听罢了,便是百十来天不动弹也误不了事。”
沈青云忍俊不禁:“那就是在给我出气吧。”
她说话时梅枝轻点了下银钿:“去和灶房说一声,刚巧今日得了好些红梅,晚间做一份梅花汤饼和蜜渍梅花,再要一份莲房鱼包,点心就要雪蒸糕和软香糕,别的让她们看着做,今儿不喝茶,上一壶热热的兰陵酒。”
银钿嬉笑:“只怕一壶不够,奴婢叫多温两壶罢,再煮些醒酒茶。”
金穗推着人赶紧出门,回头时见沈青云脸上笑意仍在,一面从篮中摘了朵寒菊簪在她髻上。
“奴婢瞧着陛下是真把娘子放在心坎上的,这回您半句话都没说就把事情料理了。”
沈青云却不意外,“难不成那几个护卫是吃干饭的?别说那日的口角,就是咱们一日用了几口饭,走了几步路只怕都摆在他案头上,他要是一直不作为,我才要仔细思量。”
“敢情娘子那日是故意放过她们的?”
沈青云轻笑出声:“我又不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那日只不过觉得没必要罢了,那几家人都是混吃等死的,除非真把拳头落在她们身上,否则别的能有什么用?今日这遭,她们不是怕闭门思过或者舍不得几两银子的俸钱,只是担心触了陛下眉头,要紧的不是罚,而是罚她们的人。”
金穗若有所思。
随手将梅枝插进瓷瓶,沈青云又垂眸欣赏了下花篮,从里面摘出两朵不那么和谐的花蕾搁在一边,又从妆奁里摸出小银剪子来,剪去横生的枝丫和绿叶。
金穗见状忙去挑了个圆形肚一尺长的青色小缸放置在窗台下,斟酌着往里添了两勺水,刚巧漫过小圆缸的平面。
“我来吧,你给炉子里添块香料,去外面候一候。”
金穗退后两步,又仔细瞧了瞧沈青云今日衣妆,她好鲜亮颜色,又因容色妩媚艳丽压得住,柜中多是大红大紫的衣裙,偶尔有几件鹅黄柳绿家常衣袍,雪青月白等色就更少。
今日就穿了身石榴红的裙衫,臂间挂着葱绿色披帛,髻上是纯白圆润的珍珠步摇,耳垂挂着红宝石坠子,腕上是玉镯金钏叮当作响,行走间轻摇慢晃,绰约多姿。
没多话惊动专注插花的沈青云,金穗低头沉吟片刻,顺着意思转出玉石屏风,给堂中香炉里添了指甲大小的香料后,又拨了拨银炭,确保地龙还烧着,屋内始终温暖如春后才掀了棉帘子出去。
比量了下圆缸长度,剪去合适的细枝左右交叉正正好箍在里面,借助水色掩映枝条痕迹,一支红色腊梅插进枝条中间立起。沈青云抬手比划了下,又摘白色山茶插在旁边佐之,高低疏密,错落有致。
“怎么选了山茶?”温热的呼吸和怀抱从身后包拢而来,程晋的声音也适时响起,面颊上还残留着冬日的冷气,凉得让沈青云蹙起眉梢来。
她朝后偏了偏避开,程晋暗骂了句小没良心的,到底没继续逗她,松了手走到熏笼边烤去身上寒气。
“花之有使令,犹中宫之有嫔御,闺房之有妾媵也。梅花以迎春、瑞香、山茶为婢……①”沈青云轻声解惑:“篮中没有迎春瑞香两花,只能独用山茶,虽单调了些,看着却还好。”
“宫里花房四季都暖着,百花齐放,迎春瑞香也不难寻,改明儿带你去看看?要是有喜欢的,尽管搬来你这里就是。”
烤尽了身上凉寒,程晋踱步上前站在她身侧,目光一会儿看看插花,一会儿看看沈青云,欲言又止的神色分明。
沈青云一瞥:“是真想送我花,不是想诓我进宫?”
“两者兼有,当然送花最要紧,你瞧中了什么以后日日都往你这边送,也不必担心无花可配。”
程晋捉住沈青云的手指揉捏,心中既欢喜又苦恼:“甘露殿的陈设换了好几回,俱是跟着你的喜好走,不管你想不想去住,也可以去看一眼,哪日我无闲暇出宫,你也能进去陪陪我。”
“否则两地分居,薄衾苦冷,我可怎么办?”
①出自明·袁宏道《瓶史·使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