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晋和钟策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沈青云和余秀如正相谈甚欢,从高门热闹到市井趣事,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听说冯家正给冯四娘选婿呢。”余秀如这话一出口就觉得要糟,立马看了眼沈青云的脸色,见她淡定自若还带了分好奇地看过来,才松了心弦,心底暗叹有了程晋那般的姻缘,又怎么会对没担当的程翊念念不忘。
“不过好像都没看中。听我娘家堂妹说,原本是有几个好儿郎,但各家都不是眼瞎心盲的,她和弋阳郡王的事虽没闹出来,却难免有些风言风语,索性找借口婉拒了。”余秀如嘴角微扬,她倒也不是故意奚落嘲讽,只是女儿家,尤其是出嫁为人妻室的,谁会喜欢和丈夫走得近的小娘子?
有沈青云这般遭遇在前,她们纵然不喜欢她,也物伤其类,免不得对冯四娘厌恶起来。
“冯老爷子乃是户部尚书,冯家其余男子不是在御史台就是在禁军,听说冯三明年就要参加科举,想给冯四娘找个门当户对的郎君应该不是难事。”沈青云喝了口热茶,实打实的分析起冯家来,要说一门都如何显贵不尽然,但也不是平庸之辈。
余秀如失笑:“话虽如何说,但冯四娘先前瞧中的是谁?好容易等到如今你退位让贤了,她岂会看上旁人,还是相貌地位都略逊一等的。也就是那位现今不在京城,否则两家早就热络走动起来了。”
余秀如说着就忍不住啐一口,冯四娘能做出插足的荒唐事,要说冯家全不知情是不可能的,不好好约束规整,反而一味纵容,怕也是打量着攀上王府的念头,只是眼下风评不好不敢太过张扬,才做出要选婿的模样来,也不瞧瞧哪家儿郎能甘愿?
“那真是可惜了。”沈青云笑意不达眼底,敷衍的接话,“明年春估摸着人就回来了,那时才热闹。”
余秀如闻言探究地看了她两眼,像是有些意外又有些好奇,半晌后压低声音凑近:“沈娘子,你和弋阳郡王——”
“扣扣扣!”
话未说完,门就被人叩响,余秀如本就心怀忐忑,听到这声音更是吓了一跳,因而等钟策进来时,就看见自家妻子抚着胸口惊魂未定,还不忘朝他飞眼刀。
“不是买东西吗,没挑到合心意的?”程晋来到沈青云身边低声询问,惯性使然把人半圈在怀里握了握手指,触到一片暖意才稍微放心,然而仍旧从袖袋里掏出个小巧的暖炉递了过去。
“刚换了炭。”将沈青云手里渐渐变温的手炉随意丢在一旁,程晋余光瞥见钟策夫妇一脸惊愕,轻皱了下眉头,“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钟策呵呵笑起来:“没什么没什么,这里距离膳福楼不远,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程晋看着沈青云,等她拿主意。
钟策见状不免觉得牙疼眼睛疼,从前哪见过人这幅模样啊,真是开了眼,该把梁惺也叫上和他一起目瞪口呆才对。
若是寻常,沈青云说不准就应了,但今儿她心里藏着事,便摇了摇头。
钟策也不强求,虽然还想留下来看看两人相处的情形,日后好说道说道,但顶着程晋比寒风还要凛冽的眼神,晚上一刻怕是都能剐人皮肉了,他识趣地拉着余秀如离开。
“怎么了?”程晋垂眸摸了摸沈青云面颊,方才一进门他就发觉她的情绪不是很好,想起暗卫来报的话,眸色沉了沉,“刚得了几斛珍珠,东海那边快马运来的,回去瞧瞧喜不喜欢?”
沈青云也不同他见外,将路上所见一并说了。
程晋眉头微松,毫不敷衍:“前两日得了消息,就已派人去各处安置,炭火棉衣粮食都有发放,户部那边也在陆续购买,想来不日情况就能好转。”
对于沈青云的心思他向来格外注意,也明白她此时并不显眼的担忧,回程的路上还在温声解释:“京城都如此,更北的地方估计也不会好,之前巡查的钦差大致能盯着各地刺史县令行事,为免有人糊弄不尽心,这两日又陆续派了一批人出去。”
“你同我说这些干什么?”沈青云撇了下嘴,“我又不懂朝政,说了也没用。”
“我说给你听慢慢就懂了。”程晋捏了捏她耳垂,只觉得软玉温香手感颇好,顿时又摩挲了好几遍,直到沈青云不耐烦地瞪他一眼才施施然放开,“没有人生来就会这些,我也是从小被好几个先生教导,又摸爬滚打好几年才堪堪上手的,春官如此聪慧,胜过旁人许多,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如鱼得水。”
沈青云哼笑:“比陛下如何呢?”
程晋失笑:“若以此时相比,自然是我胜,但胜之不武;若你我同处一境,难分胜负。”
沈青云定定看着他,眼波流转间满是戏谑意味,倏尔移开目光看向车外:“我曾听人说,陛下性冷难说好话,今日才知不然,哄骗起来原是老手,就是不知骗了多少人?”
“没骗人。”程晋目光落在她侧脸上,两仪殿内与朝臣辩论争吵的烦闷好似都在短短一瞬间尽数消去,只留下与她相处时的欢愉,他言辞浅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诸般念头交杂来去,搅得他心绪也不平。
“更不会骗你。”
他一时有些后悔争了帝位,每时每刻都要以朝政与百姓为先,只有指缝里挤出的须臾空闲陪她;更多的却不后悔坐在这位置上,若非如此,他护不住沈青云,更难以拥有。
程晋为他杂生的思绪不耻,到底是在后宫朝堂里浸淫出来的秉性,既爱美人又爱江山,颇有些贪得无厌的想兼有鱼与熊掌,他谁都舍不下,也不愿意舍。
沈青云无所谓他在这些事上骗不骗她,方才那句本就是**的戏言,但见程晋十分慎重的回话,知道这人当了真,便点点头不再纠缠。
回了新昌坊的宅子,沈青云当即让银钿开箱取银准备采买东西。
程晋牵着人在罗汉床上坐下,淡淡道:“你救助百姓的心极好,但一人杯水车薪,银钱也有限,不若多找几个人分担?”
沈青云顺着他的手喝了口热茶,眨眨眼:“陛下还当我是什么郡王妃能一呼百应吗?现在我牵线搭桥,可没一人会应,便是想找人一起也没法子。”
“今日不是认识了余娘子?我看你们关系不错,让她牵线就是。”
沈青云撑着脸:“只不过说几句话就给人找了一堆事,会不会不好?”
口是心非。
程晋闷笑:“这可是好事一桩,极有名望的事,有什么不好?”
沈青云琢磨了下,京城这些高门娘子最爱做的便是积攒名望,不仅为夫婿也为自己,只是这几年国泰民安没遇什么灾,也就没有她们出钱出力的时候。
“怎么不让太后或是长公主她们来?余娘子虽好,但到底没她们位高,抬抬手张张嘴,就自有人投其所好逢迎而来了。”
“她们更看重名。”
程晋并不干涉昌宁等人行事,救济百姓也好,寻欢作乐也罢,只要不出格没伤害到无辜之人的性命,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真要做实事,他不会首选这些人,没经历过百姓困苦,自然不知道风霜难熬,做事就容易浮于表面,金玉其外,而不会切身体会百姓所思所想。
但沈青云不同,今日在茶楼,在马车上,他都能发现她藏在笑意之下的忧虑,虽然掩饰得很好,但一抬眸一眨眼间总能泄露分毫。
而且,程晋暗想,若是有朝一日沈青云腻了他,不愿做他的皇后也不愿和他维持这般关系,她总要有些护身的法子才好,救助百姓积累名望就可作为第一步。
沈青云听懂他的言下之意,“我再想想法子,总不好直接就推给余娘子。”
说完这件事,她这才注意到案几上摆放的几斛珍珠,或粉或白,饱满丰润,流光溢彩,一粒如拇指大小。
“拿去给你做套头面?”程晋出主意。
“暂时放着,等我想想。”沈青云摇头,示意玉珞收了起来,旋即又笑吟吟的,“原本今日想去买些古玩字画,可惜没遇见好的。”
“怎么突然喜欢这个了?我库房里还有许多,等明儿让安福他们给你取来。”程晋说着啧了声,有心想要把私库的钥匙给她,但库房在宫内,她如今不肯挪步,便是给了也无用,照样得赤璋他们跑腿。
沈青云瞧了他许久,见他面上满是狐疑,也不解惑,兀自把事藏在心底,打算到了时候再让人惊喜交加。
程晋尚且还在思索应该怎么将库房的东西给她,免得她遍寻市井的下品不得还要劳神,下一瞬怀中就盛满馨香,他下意识揽腰把人禁锢在胸前。
沈青云懒散坐在他腿上,双手环住脖颈,故意道:“我就在你眼前,不看我想什么呢?”她轻轻啊呀一声,“不会是短短几日就看腻了吧?既然如此,我还是不打扰陛下沉思了。”
说着便要松手起身离开,程晋无奈,手臂却箍得更紧了些,把人死死拢在怀里动弹不得。
“瞎说什么?我只怕多看你几眼,就又要被你怪罪从前念经求佛的心不诚,四大皆空没修成,修了**熏心,满脑子只剩一个你了。”
“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前两日,你从净室里出来后就是这么骂我的。”
沈青云霎时想起那日场景,眼前这人拉着她白日宣淫不说,还没完没了,前脚说的话后脚就忘光了,逼得她从床帐中骂到浴桶里,若非精力不济昏昏欲睡,她还能骂到三更锣响。
“真该让闻智大师瞧瞧陛下现在的样子,也能多念几本经书,好好做回从前坐怀不乱不近女色的模样。”
程晋笑着道:“那可不成了,便是再念几十年,我六根不净,也做不成和尚高僧,只能做个贪恋红尘的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