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不为所动:“宫里地龙烧的旺,宫人伺候得也精心,陛下还会薄衾苦冷吗?”
她特意加重了薄冷两字,唇齿间含着几分笑,既是调侃又是讽。
程晋脸皮厚,他连下九流的骂进了耳朵都脸不红心不跳的,就更不会因为这句简单问话而害臊了。
“宫室不冷,但人心冷,冷到夜深难以入眠。”他有心再说两句**的话,然而目光触到沈青云面庞时不自觉的哑了声,好似那些话说出来都是对她的亵渎与轻薄。
沈青云噗嗤一笑,没注意到他的停滞,手指从他掌心抽出,又凝眸看了看面前的盆景插花,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很是满意这回的水平。
“陛下见天往我这里跑,不会被人发现吗?”
“被谁发现?”程晋反问。
沈青云抬眼:“太后,亦或者长公主?”
“她们要是能发现,给你的那几个人恰好派上用场,若是对你不礼,尽管打就是,后果我来承担。”说起此事,程晋不免唠叨,实在是从宫里出来的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她们要是真找了过来,第一时间让人给我报信,你也别慌,找个安全地方等我。”
沈青云瞥见一缕他眼中的担忧,若无其事的道:“陛下放心,我都省得,有些事纵使没经历过,这些年也见多了,我到底身份贫微,定然不会和她们莽撞对上。”
程晋含笑:“谁说你身份贫微?胡氏,还是薛氏等人?”
沈青云使唤他抱起盆景搁在窗台下的贵妃榻旁,自个儿伸手在熏笼上烤了烤,原本微凉的手指霎时暖和起来:“陛下是为着这个罚她们的?”
“规矩学不好,本就该罚,以前是海陵郡王心慈不计较,朕却看不下去,再这么着,岂不是为祸京城,玷污了皇室声名。”
沈青云剥了个丹橘,细心扒去上面的白丝,笑眯眯塞了一瓣进程晋嘴里:“甜不甜?”
程晋喉咙微动,剩下那些话尽数从脑海里逃走,连个囫囵味都没尝出来:“甜。”
沈青云不疑他,也拈了瓣进嘴,瞬间汁水溢了满腔,酸得她眉头都拧了起来,一张脸皱皱巴巴看不出个模样。
程晋忙不迭摊开手:“别吃了,吐出来。”
实在受不了这股酸味,沈青云也不别扭,张嘴吐在程晋掌心,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丹橘的酸味包裹住了,连喝了几口茶水都没漱去。
“都怪你,还说甜,牙都要被酸倒了。”
“我看看。”处理掉那个酸橘子,程晋就着银盆里的冷水简单净手,闻言大步过来捏着沈青云的下巴就要查看,嘴里还不忘道歉:“怪我,咽得太快了没注意,今岁南边的人没上心,连累了你吃苦头,尚食局那边刚好弄出来几道点心,甜得很,我让他们日日都做了送来,当做赔罪好不好?”
沈青云被他捏着下颔张着嘴,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酸味又不似旁的轻易就能发现,那是浸在口涎中舌头上的,哪怕他再盯着看几盏茶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你,放开,窝。”
程晋看着她低声轻笑:“我帮你去掉丹橘的酸。”
沈青云尚且还在狐疑中,就在眼前人兀得俯身靠近,两片嘴唇相碰,温热的触感让她瞬间睁大了眼,推拒的手甚至还没捶到他肩膀就被压着倒在榻上,微弱的酸涩顷刻间荡然无存。
程晋明显不是见好就收的人,他这段日子以来也算是逐渐摸准了沈青云的心思,见她只是刚开始挣扎了下,后面就顺其自然躺着享受,神色也放松起来,就更加得寸进尺,肆无忌惮地掠夺她唇中呼吸和香气。
直到门外传来金穗银钿的叩门声,微微动情的两人才猛地回神。
程晋呼吸粗重,紧皱着眉瞥了眼身下,又去打理沈青云散乱的发丝和方才被他拉开的衣襟,披帛和珍珠步摇也在方才的混乱中坠落在地,乱糟糟的不像样,她此时眉间春意盎然,唇上的胭脂吃去大半,剩下那点艳色染在了唇外。
一盏凉茶下了肚,发热的脑子才稍微镇定些许。
程晋尽量心平气和地看着她:“换身衣裳吧,我去给你取?”
她近来的衣裙都是由尚衣局绣制的,一月不知送来多少,各色各样都有,几乎件件都过了程晋的眼,凡有一点差池都被打了回去,因此也不需要沈青云指点使唤,得了点头的示意后他就径直走向储衣的柜子,从中选了条银红色的裙衫,配白狐狸毛做的斗篷。
百般耐心千般情愿地伺候着沈青云换过衣,又唤玉珞打来热水擦脸洗漱,程晋又自告奋勇的接过画眉涂脂重任。
“你行吗?”
程晋原本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但沈青云这话出来后他就憋着一口气让自己一定行。
亏得他丹青一道上有点本事,以前背地里画过许多仕女图,虽没描摹过眉目,但面对沈青云殷殷看过来的目光时好歹手没抖,眉笔落下时更是轻如鸿毛,半天也不见眉黑一分。
沈青云也不催他,这种堪称闺阁情趣的相处是最受不了催的,讲的就是一个情意绵绵消磨时光,画得好那是她生得好他本事也不差,画得不好那也没关系,左右她不出门丢不了丑,屋里这几个人笑笑逗个乐子而已。
“还不错。”半炷香后,沈青云对着铜镜照了又照,虽然眉毛有点粗,中间还歪歪扭扭的,胭脂有些也涂出去了,但还能看就不算太差。
程晋沉着眉看了半晌:“我以后再练练。”
沈青云起身笑道:“好呀,那我以后的眉可都留给你来画了。”说着还抬了抬手,“还有蔻丹,你也一并帮着涂了吧?”
程晋没有迟疑,“好。”
“那就不要板着脸啦,你头一回给人画眉已是极好了,若是画得一点差错也没有,眉如弯月,我才要好奇你从哪儿学来的呢。”
“我只给你画。”
“那我可记下了,改明儿让我知道还有其他人,我可不会客气。”
程晋笑着,仿佛十分好奇:“怎么个不客气法?”
沈青云眉一挑眼一横,凉凉的目光扫过他:“踹了你,再找别的男人。”
程晋闻言脸黑了大半,他原以为她是吃了醋,还暗自高兴了片刻,结果——
“我以为你要对那个其他人不客气,最起码也该两个人一起才对。”
沈青云单手撑着脸看去:“我为什么要对别人不客气?别人又和我没关系,我只找和我有关系那个人的麻烦。”
不等程晋脸色由阴转晴,她又道:“若非如此,陛下这会儿该看着我为了程翊和冯四娘打擂台不死不休了,又怎么可能出现在我房中?”
程晋被这句话点拨得顿时脑海清明,积极认错:“是我想岔了,还请我们春官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吧。”
沈青云哼笑,却果真没在这上面和他纠缠。
金穗银钿二人在外听见里面动静,对视一眼后掀帘提着食盒进来,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摆在罗汉床的矮几上,大抵是有人提醒,灶房的厨娘今儿也是发挥了全部实力,除却沈青云点的菜色外,别的也都色香味俱全,外院跑腿的杂役还专门去了翠云楼和福缘斋,饭菜点心各买了几份。
程晋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菜,略有些纳闷,再一看沈青云斟酒递给他,更是不解。
“今日有喜事?”
沈青云同他碰了下杯,偏着头:“陛下生辰,不算大喜事吗?”
程晋恍然而笑,他在立政殿宵衣旰食时想着要早些出来听她庆贺生辰,来的路上行色匆匆更是念着此事,这是她陪自己过的第一个生辰,和宫宴的山呼万岁不同,只有她。
然而一见到她却什么都忘了。
“自然算。”程晋举杯,饮下那盏酒,“春官有什么心愿吗?”
沈青云随之同饮,忍不住笑:“这是陛下的生辰,又不是我的。”
程晋认真地想了想,半晌后摇头:“老天待我不薄,我想要的好像都有了,唯有一件也不是简单许愿就能实现的,倒不如留着给你,便是老天爷不帮你实现,也还有我。”
沈青云拎着酒杯,抬眸看向正倾身斟酒的男人,借着冬日微末的雪色和屋内烛火,她看见程晋眉眼中俱是轻松满足的喜色,偶尔看过来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情意,她轻轻低眸,碗中已堆满了素日爱吃的菜色。
她张了张嘴,喉咙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也有片刻的哑然。
须臾后,她扬了扬嘴角:“陛下不想要生辰礼吗?”
“朕已经收到了最想要的生辰礼。”
程晋在她面前向来不称朕,若有,便是极郑重的情况。
沈青云佯装没懂:“一桌菜?这里面可没一样是我下厨做的。”
“那也尽够了。”程晋一字一板的道,他并不如何在乎生辰寿礼,以往只是作为王朝兴盛的佐证,作为皇帝,孤家寡人便是伴生的宿命;但现在不同了,三四只烛,一桌菜,一壶酒,两个人,就已经令他的胸腔满满当当,再填不进其他。
“陛下未免也太好满足,不像我。”欲壑难填。沈青云轻笑,咽下未出口的几个字。
她轻轻的和程晋碰杯,庆贺生辰的吉祥话说了好几句,转瞬又是几杯酒下肚。
程晋抚了抚她眉心:“不像你什么?”
沈青云仰着脸。
程晋也没逼问,手指却从眉梢落到脸颊:“你分明才是好满足的那个,看似要得多,实际塞到你怀里你都不肯收,人又好又体贴,我巴不得你多要多磨人些。”
他始终不明白,她究竟在顾虑什么,皇后之位捧到面前也至今不肯松口应下,百般探究也寻不出来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