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 第15章 城主（四）

一道金色的半球形帘幕凭空浮现，笼罩了乌拉克城中心方圆数百米的范围。

众人纷纷惊叹着仰头张望，却只能隐约看到城主府的高塔之上，两个渺小的白色影子。

莫雷也在望着那里。阿特和贝洛蒙以那处塔顶为中心，施展了这个高阶的防护阵法，足以隔绝魔物对平民的侵蚀和伤害，也能够积聚零散的魔物，为尤兰和穆托提供了一个毫无后顾之忧的狩猎场所。

警报声已经响过了三遍，城里的多数人都已聚在了城主府前，也有部分则依循之前的经验，躲在事先备好的避难所中，等待警报解除。

莫雷站在阵法的外围，他今天的任务目标正跪在广场中心的木质高台上，装模作样地向上帝祈祷。

在城主府正面的露台上，穆托城主正通过扩音法阵向众人解释警报的缘由。

“……这将是最后的战斗，我向你们保证，我将守护你们，守护乌拉克城，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今日将没有任何一个人死去。感谢你们多年来的支持和坚持，你们都是最坚定的战士，我永远敬爱你们。”

随着最后一字落音，“穆托城主”的呼声顿时响彻云霄，即便是莫雷也能感受到这股支持的沸腾力量，这种全心相信的信念——

将是魔王绝佳的食粮。

……无论如何，这种积极的意志，总比恐惧、惊骇、痛苦要好吧。

远处忽然腾起一阵阵尘雾，砖木倒塌的声音此起彼伏、由远及近，无数漆黑的影子在尘雾间穿梭，天顶之上，一道巨大的黑色阴影也沉沉地压了过来。

突如其来的恐怖之手击碎了方才积聚的热切情绪，畏惧伴随着沉默徐徐展开，广场上顷刻间鸦雀无声。

莫雷遥遥看向穆托。他只是微微点了下头，随即在一阵惊呼声中一脚踏上栏杆，向穹幕外跃去。

零星的几句“城主大人”，也在下一刻尽数静默下去。

穆托的身影迅速变高、变壮，变得漆黑而庞大，甚至展开了一双翅膀，散发着灾厄与恐怖的气息。

城主变成了一个典型的魔王样子。

微弱的、零散的、惊愕与猜疑的声音刚刚响起，第一批魔物已冲到了穹幕前，人们还来不及逃离，魔物已被另一个更加高大的魔王一脚碾碎。

“这不是尤兰大人吗？尤兰大人来救我们了！”

“尤兰大人是谁？”

“是一位魔王大人，是好魔王，他救过我的命……”

在上方，穆托与卡芬的战斗也已拉响。那是更加激烈、也更加残酷的战斗。

尤兰的介入，逼卡芬亲自下场与穆托决斗——若不把握这个最后的机会，等尤兰和穆托联手将所有魔物都剿灭、再来对付他的时候，他的处境将更加难堪。

在两个势均力敌的魔王之间，在魔力对抗失去意义之后，战斗将变成最原始的近身搏斗和互相撕咬。

不断有血、肉伴着火焰从空中落下，人们在血雨中尖叫和发抖。莫雷注意到葛瑞教士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专注地仰头看着天空。

这场魔与魔的斗争已经接近了尾声。

尤兰远去追击四散逃跑的魔物，穆托也将卡芬的两个翅膀都撕扯了下来。

战败的魔王失去的浮空的能力，坠落下来的同时，被防护阵法腾起的圣火一点点蚕食殆尽。

穆托重新化身成人、回落到城主府的露台之上，但重伤和失血让他难以站立，只能靠坐在门前大口喘息，脸色惨白，神色萎靡，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米尔佳夫人摒去恐惧，不顾众人拦阻，小心翼翼地靠近，拿出药箱来想给他止血。

魔的阴影消散。

穹幕也渐渐隐去。

但静寂依旧在这里盘桓。

“你们都看到了吧？！”葛瑞一声大吼，如晴天滚雷，呯然炸响。

“你们都亲眼看到了吧？那个穆托，他一直在欺骗你们！他是个魔王啊！！”

“是他带来了这场灾难！这长达五年的魔的阴影！这无尽的恐惧与战栗！都是因为穆托，这个魔王！”

“你们还要被他蛊惑吗？你们早晚都会是魔王的食粮！”

“你们背弃了神，但神还想要救你们！他们已两败俱伤，这是最好的机会！”

“杀了那个魔王，回归神的怀抱吧！”

葛瑞的声音洪亮有力，语气斩钉截铁，仿佛他说的就是事实，但煽动的言辞终究需要应和，而乌拉克城，不需要神。

莫雷混在人群之中，高声喊了一句：“你放屁！穆托是魔王怎么了？穆托是魔王，但他也是乌拉克城最好的城主！那都是我们亲眼看见的！”

“对！”稍远处传来一声应和，菲巴克惯于吆喝的清亮的声音在整个广场上回荡，“是魔王怎么了？那也有好的魔王，会救人的魔王，像尤兰大人那样，穆托大人也是一个好魔王！”

于是零星的应和开始出现在广场各处——

“杀了穆托大人，谁给我解决问题？要靠你们教士吗？你们这帮渣滓，我们的问题都是你们教会带来的！”

“你们侵吞我的财产，还是穆托大人帮我要回来的！要靠你们？我早就自杀了！“

“是穆托大人豁出性命守护了我们这么多年。现在战争结束了，你们跳出来了，之前五年你们都在干嘛？在祈祷吗？！”

“你们根本代表不了神，神从来没有回应过你们！”

“你们只会欺负小孩！只会要钱！你们才是最大的骗子！”

零星的应和激起了乌拉克城真正的共鸣，逐渐汇成巨大的洪流，这澎湃的情绪左突右冲地激荡在广场之中，似乎找不到出口。

莫雷仰头看着高台之上的葛瑞，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他说：“乌拉克城不需要教会。让教会滚出乌拉克城！”

口齿清晰，声音洪亮，听到的人不算多，但重复它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乌拉克城不需要教会！！”

“教会滚出乌拉克城！！！”

短小精悍的句子往往最容易成为口号，如洪涛般，人们激昂、高亢地重复着这两句话，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怒与厌恶。

葛瑞承不住这么庞大的情绪，偷偷溜下了高台，在人群的挤压中向城外跑去。

莫雷紧随其后。

情绪迅速转化成为行动，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我们去砸烂教堂！让教会在乌拉克城彻底消失！”

于是众人纷纷散开，拿起最近的武器，又迅速重聚在一起，在暗夜之下高举火把，高喊口号，向城内的教堂行进而去。

莫雷没有看到最后。

他只是跟着葛瑞来到乌拉克城外，等到葛瑞与他的两个骑士汇合，进行了一场不算困难的战斗。

这是莫雷自己的判断。他想为穆托争取更多的时间。

在乌拉克城面对真正的教会的报复之前。

莫雷回到城主府的时候，人群已经离去，广场上的木质教堂已被烧成了一片废墟，穆托已恢复了大半，此刻正坐在会客厅和尤兰确认魔物剿灭的情况。

看到站在一旁的贝洛蒙，莫雷忽然有些在意起来。

他刚刚暗暗推动了一场针对教会的叛乱，贝洛蒙……会感觉难受吗？

“……跟随卡芬的这一批魔物都剿灭了。”尤兰最后确认道。

穆托点了点头，神色犹有些沉重。

“你还在想教会的事情？”尤兰问。

穆托的目光看向窗外，燃烧着的教堂在暗夜下看得格外分明，他叹了口气，道：“到了这一步，这是难免的。但，很可惜，我的确想尝试与教会在这里共存。而这个尝试，终究还是失败了。”

“接下来，你将面对的是教会的反扑。”尤兰神色严肃，“这反扑将不止针对你。还会针对整个乌拉克城。”

穆托颔首：“我明白。”

尤兰看出他有难言之隐，直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穆托道：“我必须继续守护乌拉克城。而你们，我想拜托你们去调查一下教会。”

“我愈来愈怀疑，教会的核心隐藏着一位魔王。”

“而他，就是大陆上肆虐的魔物背后最大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