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 第13章 城主（二）

莫雷跳到车前，接过已然惶惧得难以自控的菲巴克手中颤抖的鞭子，在阿特保卫阵法的护持下，驱使车队穿过魔物推搡着让开的空隙。

安稳地走出了一段距离，确认安全了，尤兰才追过来，重新化成人形，坐回到头一辆车上。

“那队魔物是要进攻乌拉克城的，”尤兰顿了顿，看了眼僵在前面的菲巴克，软和了语气继续道，“据称是几年来最大的一次进攻，基本上也是最后一次了。我命令他们停下，但时间不会很长，等幕后的魔王接讯赶来，恐怕进军就会继续。”

莫雷回身看向他，一边把鞭子扔回给稍微解冻了些的菲巴克，一边问：“听起来，那幕后的魔王你认识？”

尤兰点点头：“是卡芬·莫霍，一个大陆人眼中的典型魔王，嗜杀好战，以恐吓和奴役人类为乐，推崇用极端的手段逼出人类极致的情感供自己享乐，一直没有找到固定的居所，僻远的乌拉克城或许就是他看上的定居目标。”

莫雷感觉这里面有些怪异，直问他：“你的理念不是与这个卡芬矛盾吗？之前就没有冲突过？”

尤兰坦诚道：“在此之前，我们互相之间并不干涉，这是离开魔域前的约定。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卡芬首先进攻了穆托，我就可以选择帮助穆托除掉卡芬，这也是维持魔域中人在大陆生存的秩序。”

菲巴克已经偷偷向身后看了好几眼，此刻忍不住开口问：“大、大人，您，您是魔王，可您又杀了魔物，救了我们，这又是为什么？”

尤兰笑笑，详细解释道：“一样的原因，这是维持秩序的一部分。目前的魔域还没有与大陆为敌的打算，如何面对人类也还没有定论，所以我要消除不属于这里的异动的魔，在此期间，尽可能减少人类的伤亡，这也符合魔域的利益。因此，譬如你这样的商人，我能救的，我就会救。”

这话说得诚心，听起来也格外可信，菲巴克似乎松了口气，顺嘴先捧了一句：“这么说，您一定是个好魔王。”

阿特笑起来，跟着宽慰他：“尤兰的确与一般人想象中的魔王不同，你尽可放心。”

魔王的身影消失，震惊的情绪渐渐淡去，加上莫雷不断地维持着话题，这种拉家常的轻松环境逐步瓦解了菲巴克的心防，车上的气氛很快又重新热络起来。

直到进了乌拉克城，菲巴克还坚持绕路，把人直送到了城中心。

在城主府门外的大台阶前下车，贝洛蒙悄悄将两枚金币放在车里，莫雷则在前面愉快地和菲巴克告别：“那回见了，菲巴克小哥，有时间我们就去你那儿逛逛。”

菲巴克也十分高兴：“没问题，您几位大人能多来照顾我的生意，我当然欢迎。”

挥别了菲巴克，莫雷仰头看了看高大洁净的城主府和旁边的市政厅，又看了眼对面矮小破败的木质教堂，挑了下眉毛，调侃了句：“此地风俗果然与其他地方不同。”

贝洛蒙也注意到了那个格格不入的教堂，一时间心情颇为复杂。

“好啦，”阿特招呼了一声，“莫利，贝利，我们要上去了。”

上了大约三十级台阶到顶，一个守在大门外的卫兵已迎上前来：“几位，这里是城主府，你们是做什么的？”

尤兰答道：“我们是外来的，想来谒见城主。”

卫士打量了一番四人的装扮，试探着问：“看你们的职业……你们是除魔的冒险者吗？”

尤兰点点头：“对，我们在沿途救下了一个客商，也发现了不明魔物的踪迹，所以前来请缨，想留下帮忙。”

听到“不明魔物的踪迹”，卫士的神色顿时紧张起来：“你们跟我来，这里有个登记簿，你们谁先登记一下，我带你们去候见厅，前面刚进去一个铁匠，应该很快就会出来。”

与外面高大庄重的感觉不同，城主府里倒是简朴得多，少见雍容华贵或繁杂富丽的装饰，沿途摆了不少木椅和植物，让城主府显得亲民了许多。

“你们在这里等就可以了，想去哪里就跟那边的卫兵说一声，一会儿会有人来叫你们。”门口的卫士送到候见厅外，便与众人告辞。

候见厅里摆了更多的木椅，四面墙上都挂着层层叠叠的告示，莫雷凑上前仔细看了几页，全部都是民众拜访城主后得到的反馈的记录，具体诸如被追索回的商品在城主府门岗取，被找回的田地可前往市政厅办理手续，双方纠纷由城主研判后裁决如下，等等内容，不一而足。定论用词严谨，依据明确，不偏不倚，而且多数反馈都在五日之内给出。

连莫雷都觉得，这真是一个难得一见、勤恳正直的城主。难怪教会在这里生存得如此艰难。

因为乌拉克城，并不需要教会。

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一直受魔物入侵之苦，保不齐也会沦为“神罚”的试验品呢。莫雷有些阴谋论地想。

四处张望了一下，莫雷发现贝洛蒙也在看这些告示，与他大大咧咧一扫而过的样子不同，贝洛蒙看得格外认真，表情也异常严肃。

贝洛蒙看完了一整面墙的告示，却独独在一个告示前停留了更久。

莫雷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跟教士有关的内容。

“……巧立名目，强征课税，欺辱幼童……判处，逐出乌拉克城。”莫雷低声念了几句，看向贝洛蒙，“这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贝洛蒙点点头，神色有些忧虑，他转头向莫雷确认：“你也觉得这里不妥吗？”

莫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菲巴克说，两三个月前，忽然有个高级教士带着两个骑士入城来，之前几年理都不理，这次突然派人来帮忙，这的确有些怪异。”

贝洛蒙道：“我也这么想。我想，一会儿我们有必要去教堂看一眼。”

莫雷看着贝洛蒙，忽然凑近悄悄问了句：“你的伪装还在吗？”

毕竟从莫雷的视角，贝洛蒙一直都是贝洛蒙的样子。

莫雷怕贝洛蒙听不清，于是靠得额外近，温热的吐息直接喷在贝洛蒙的耳廓，激得他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但贝洛蒙的心脏才刚刚开始加速狂跳，莫雷就已经退了回去，那抹温度也随之骤然退却，只有余温还热得他耳廓发烫。

贝洛蒙眷恋地看了眼莫雷的嘴唇，红着耳朵，稍稍点了下头。

莫雷安下心来，正想调侃两句贝洛蒙脸皮太薄了，那边候见厅里侧的门就忽然打了开，一个粗犷的大胡子大踏步走了出来，跟在大胡子身后的是一位年约四十的女性，衣着庄重典雅，容貌端正，气质温和，对莫雷等人微笑了一下，稍稍低头行礼，开口道：“穆托城主有请下一位……四位是一起的吗？”

尤兰率先走了过去，边道：“正是，我们是一起的。我叫尤兰·希弗，不知女士如何称呼？”

女子微笑道：“叫我米尔佳就好，四位请进吧，穆托城主就在里面。“

尤兰说了句：“打扰了。”便第一个进了门。

米尔佳夫人跟在最后进屋，向站在窗户旁、背身看向窗外的男人道：“穆托大人，下一批访客到了。”

穆托闻声回头，第一眼就看见了尤兰，不由愣了一下。

莫雷也感觉有些意外。

与尤兰截然相反，穆托衣装严谨整洁，身材高瘦挺直，鼻梁夹着一副无框眼睛，典型的行政人员派头，须发灰白，神情肃穆，目光炯炯有神，但面容显得有些苍老，仿佛一个年逾半百的老人。

奇怪，以魔王论，穆托的人形样貌不该这么老迈才是。

尤兰微微一笑，躬身行礼：“尤兰·希弗，穆托城主，好久不见了。”

穆托已大笑起来，快步迎上前和尤兰拥抱，以一种轻快的语气同米尔佳夫人说：“亲爱的米尔，你给我带来了一个大惊喜，麻烦你同卫士说一声，今天上午的会见就先到这里吧，我们这里有四位客人，将与我一同享用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