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离 第33章 第三十三夜

“不会！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轮回，没有报复哪来的报应？庄园，你听见了吗，只有自己反抗才能对抗不公讨回公道！”孟灼奋力唤醒一个正在消散的灵魂。

众生的神明最是公平，不会拯救谁的苦难，更不会为谁破例。

石室冰冷的石板上，女孩已形如枯骨，只剩绣着牡丹花的裙摆衣料，室外匍匐在地叩拜的老人们，嘴里祷告送行，一串串咒语像是通往天堂之路独有的乐章。

乌云密布黑暗笼罩下的古宅，照不进一丝天光。

古宅一阵狂风呼啸，凉意刺骨，轰隆一声巨响，石门被一团黑雾破开，暴露石室内的一切，血腥味席卷而来扩散到场内的每一个角落。

突逢变故，老人佝偻着背满嘴血肉双手鲜红，惊慌失色抬头看着突如其来的怨气，一时忘了反应。

巨大声响惊醒了庭院内虔诚叩拜的老人们，一位满头华发的老人抬头，一晃眼看见那身熟悉的衣裙下的枯骨，只觉头晕目眩，不敢置信：“园园？！”

老人三步一个跟头踉踉跄跄来到石室，伸出颤抖的双手不敢触碰，对着干涸的枯骨，嚎啕大哭。

尽管老人愚笨无知，也大概能猜测发生了什么。这跟她想象的成仙之法完全不一样，这一切一定是一个噩梦，却真实无比，致使老人无法麻痹自己，晕了过去。

晁大锤感知到不远处发生的一切，四处流窜的怨气正在古宅内聚集，急忙阻止道：“孟灼，你干什么！你这样强行唤醒庄园，她会难以消除心中怨念，她会失控，变成没有理智的恶鬼，她会伤害无辜的！”

“无辜？你是说那群老人？还是将杀人凶手奉若神明的庄家人？”孟灼嗤笑出声，“这老妖怪吃人不止一两个了吧，谁让她这么猖狂肆无忌惮的？在场祭祀的人都是无辜的吗？”

轻飘飘一句不知者无罪，便可轻易撇清关系？就可告慰亡者的在天之灵？何其可笑！

这话，让晁大锤哑口无言，他是冥将，从进入这座古宅开始，自然感知到古宅内囤积的深重怨气，他不愿去追寻她们为何而冤死，一是非他管辖之地，二是见了太多，便习以为常，对生命也没有那么多的敬畏之心，世间存在的诸多邪恶也没有维护正义的义愤填膺。

他第一次沉默了。

前院的祭祀台被浓浓的黑雾包裹而乱作一团，随处大开的门窗被风吹得噼啪作响。

呆立的人群这才反应过来，发出惊天尖叫，一哄而散，一座古宅顿时寂静无声。

“你怎会聚魂？”身为地府资历还算不错的鬼魑，也不由惊讶过程如此简单的召魂聚魂之法。

只需简单几句话，便可激怒飘散的灵魂让其化形，真是前所未见。

孟灼冷笑一声：“你有必要知道吗。”

他低声一句咒语局势便瞬间扭转。

数以千计根银针倒戈相向急转而上，魑躲避不及亲自尝了一遍千疮百孔的滋味，魑一团黑雾并无实体，对其杀伤力并不大。而此举却引来了魑的好胜之心，兴致勃勃道：

“想不到，你一个柔弱的肉.体凡胎，也能有此能力震开我的千疮百孔，看来，轮回音十有**就在你身上！既然如此，与老身爽快打上一架。”

震开千疮百孔的并非轮回音，而是身上愈加强大的清风皓月，可这些，孟灼没必要解释。

刚才一瞬间，他体态轻盈，被清风皓月整个包围着，还有那串无师自通的咒语，还有唤醒庄园灵魂的能力，都是孟灼不会做的事，而种种怪异的举动，都指向一个答案，周旋。

孟灼心口猛地狂跳不止，他知道周旋此时就在身边。

周旋说话作数，他说只要他疼，告诉一声，他就会充当止疼药。

他很守信。

晁大锤一声握草还未感叹完，便看到更加刺激的画面。

只见，孟灼双目冰冷嗜血，手持一把周旋惯用的窄背长刀，刀锋铮亮透着凌冽，他脚下起风，向魑冲去。

“我那个娘耶，孟灼，你吃错药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演上了，往刀口上撞？”晁大锤急呼。

“犯上作恶者，该杀！”此话一出，长刀一挥，紧逼鬼魑而去，局势骤然倒转，魑狼狈逃窜，窘迫不堪。

声音还是孟灼的声音，语气却截然不同，这熟悉的感觉，让晁大锤一愣。

这武力值简直就是被周旋附身了。可孟灼本身身上就有周旋的气息，晁大锤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周旋本人。他焦急观望激战中的两位，发现孟灼的一招一式就是周旋本周，随即发出不屑的声音：“切！关键时刻出来耍帅，不要脸！”

他话音未落，长刀寒光一闪刀锋一转，急急朝着他飞来，“……我日，周妖怪，你打击报复，落井下石！”

所有阵法形成的透明屏障咣当一声脆响，碎了一地，四处乱窜的晁大锤这时才发现，魑逃窜不见踪影，长刀救了他后，便消失在孟灼的手中。

一个踉跄，身上什么东西瞬间被抽离，孟灼差点摔倒，还未站稳，肩上被一只铁手猛力拍打，震得孟灼五脏六腑不舒服，耳边响起晁大锤贱嗖嗖的戏谑：“行啊，出场如此骚气，真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新意！”

孟灼推开身上的铁手，揉着胸口，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刚才，很骚气？”他好像从来没听过谁用有关骚的词语来形容过他，第一次听见，还有点与众不同新鲜的感觉。

两人尴尬地对视一两秒，晁大锤当即便知这具身体里再无周旋本人，白眼一翻：“溜得真快。”

“啊啊啊！！！”透着恐惧的尖叫声从前院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晁大锤一声：“遭了！”

晁大锤推开石门，跑了出去。

孟灼捞起地上气息若有若无的狗剩抱在怀里，紧跟其后。

庄园的鬼魂此时已基本成形，环绕着她身上的黑气透着阴冷凶邪的怨念，她双手掐着老人的脖子，老人因为窒息面色青紫。

“全村敬重的长老，原来是这么个怪物，你欺骗了所有人，你将我残忍杀害，我便将痛苦数倍奉还！”庄园阴森的声音冰寒刺骨。

“庄园住手！”晁大锤说道，“她罪无可恕死不足惜，可你不能充当那个裁行官，你可知你手上不能沾染鲜血，否则你将不被净化神智无法恢复。”

同怨鬼谈放下屠刀，如鸡同鸭讲。

庄园听不见晁大锤说的，只一味地扼取老人性命，她的执念便是报仇，岂是他人三言两语便可劝退的？

身为冥将，制服这样道行浅薄的鬼魂最是容易，晁大锤轻轻松松便制服了庄园，可庄园双手像镶了水泥似的死掐着人脖子不放，怎么掰都掰不开，一般这种情况，只能砍断庄园双手，避免她杀人。

可砍断小姑娘双手未免有些残忍，当小姑娘神智清醒之后，居住地府，没有双手无法劳作难以生存。正当晁大锤犹豫不决时，孟灼对着庄园轻声劝导：“庄园，我是孟灼，那个你救过的大哥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庄园双眼空洞漆黑，听见孟灼的声音，机械转头。

晁大锤惊讶：“哦豁，她能听你的话，快叫她放手，告诉她别一心只想报仇，既然死了，来我河溪街，我，晁大人罩着她，她以后就是我姑娘，告诉她有不少家产要继承，变成作恶的恶鬼可不值当。”

孟灼温柔平和的声音响起：“庄园，杀死一个人的身体不等于完成了复仇。她害了多少人的性命，理应付出成倍的代价去偿还她犯下的罪孽。”

“大哥哥向你保证，她会受到最严峻残酷的刑法。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可好？”

孟灼轻轻地掰开那双乌黑寒冷的双手，握在手里，又柔声对庄园说道：“小园的手修长纤细，想一直绣花吗？”

庄园顿了很久，才缓慢点头。

“地府虽然竞争激烈房价很高，但我们小园厉害呀，一去便是河溪街大饭店的少东家，资产不少。”孟灼整理女孩蓬乱的头发，神情愈加温和。

成功挑选了第1008个家产继承候选人的晁大锤听到这话就瞬间不满意了，赶紧公平公正地表态：“不对不对，她还不是少东家，皇帝我正值壮年还不需要太子，要继承我的家产，也要等我死后才行。”

冥将会死吗！

所以，晁大锤刚才那些感人肺腑的话都是给人画大饼的渣男语录？

孟灼与庄园齐齐转头，死亡凝视之。

“……呃，不过，有份稳定工作有五险一金是可以保证的。”晁大锤忙补充道。

“地府用童工犯法吗？”孟灼问。

“鬼会有年龄之分吗？”晁大锤反问。

除了鬼自身，地府里没有谁会记得他们的死期与年龄，没有年龄之分等于没有退休制度，这等同于做鬼要劳作到消失或不做鬼为止，这简直就是资本的变态压榨！

孟灼很不满意，说道：“这人就是在骗取你的劳动力，我们不去河溪街了，我们去方糖街，我让周旋照顾你。”

晁大锤懒懒散散控制了庄园身上的怨气，听出孟灼语气中的崇拜，看向孟灼怀里病歪歪的猫，呵呵了几声。

怨气得到控制，庄园周身的黑气慢慢消散，露出了原本的面貌，人却如木偶人一般面无表情，只见她身上牡丹花裙鲜艳如初。

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们眼前一点一点消逝，庄园是孟灼的恩人，他却没有及时救对方，这让孟灼愧疚不已：“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物是人非，这时的言语总是过于苍白无力。

庄园一如既往，面容木讷没有回答。

“人各有命，各有定数。你只是众生中的一粒尘埃而已，各有各的路要走，谁也救不了谁。”晁大锤点燃一只烟，望着别处一脸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