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离 第32章 第三十二夜

无底深渊处悬空的碧绿神石，蒙上了层层冰雾，冰雾凝结成霜，牢牢地锁住了暴动的神石。

心脏口突发的疼痛，一瞬间又停止了。

孟灼看着手心里的汗，眉头一蹙，他出汗了？手腕处的手环发出了银光，温温热热的，内壁有刻字，附有周旋二字。

食指指腹触摸着刻字，想到周旋，胸口便不再那么疼，口腔中充斥的铁锈味却更加的浓郁。

他又差点忘了他。

“准备好了吗？我可要开始了。我等这一刻很久了。”似锦拿着尖口小刀，一步一步接近。

晁大锤拿着他一米长的大弯刀，劈向阵法形成的透明屏障，却被阵法反弹，摔在地上，而比他更惨的，是那个脸色煞白的孟灼，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完全任人宰割的模样，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这个时候，周旋根本联系不上，方虞离得太远根本赶不上救人，还有谁能救人呢？晁大锤急得团团转。

“你知道，我妹妹是怎么死的吗？”似锦说，“她根本不是病死的，她是被人吸了精血干涸而死。”

“你们来时一定见过坐在祭台前的老人吧，你们猜她活了多少岁了？”

原本准备解剖的粉毛女似锦，现在却突然有了倾诉的**。

这难道是反派都话多？

反派主动拖延时间，晁大锤求之不得，立刻接话：“多少岁啊？那老人感觉活成精了，邪门得很。”

“应该也有百来岁了吧。她是靠着庄家村的祭品而活，也就是活人的精血。每隔五十年，庄家的当代家主，会为那个老妖怪选取村庄里精血最足的一个人献祭，就是为了让庄家华绣得以延续。那老妖怪答应，会给庄家后代传授秘术，让其绣的作品成为世纪绝品。其实秘术就是制造幻境，让看的人陷入自己的幻想，这也是为什么每个人看到的画面都有所不同。”

“而华绣的创始人也就是我的妹妹，她身体很好精血很足是那个老妖怪的上等补品，于是老妖怪与庄家家主也就是大房做了交易，可怜我们二房人丁稀少孤儿寡母没人相护，所以我的妹妹就这样活生生被家族出卖了，而我也远嫁土匪窝为庄家换了一大笔财产。”

“这才是最真实的版本。其他的都是庄家人杜撰出来骗村里人的。”似锦很有耐心地说着前尘往事，虽语气中带有恨意，但没有戾气，不像花娘那般有很强的不甘与执念。

她突然蹲下身，对着孟灼祈求道：“我只想见见我的妹妹，她没有魂飞魄散，只要有轮回音，她就可以复活了。我找了她好久，她一定在某个角落一直等着我。我不惜一切代价做这些，甚至打入地狱我也不在乎，我只有这一个夙愿。你永怀一颗慈悲的心，你不忍拒绝我的对不对？”

似锦面容苍白如纸，一头粉色的长发蓬松有些凌乱，她双眼蒙上水雾，眼角尾跟着泛红，她至始至终不提她在土匪窝的经历，诉说妹妹时流露出的心疼是真诚不掺假的。

她跟花娘一样，是乱世中的可怜人，能为心中那点柔软背弃所有，甚至来生。

“不要听她的，孟灼！”意识到事情不对，晁大锤急喊，“她在迷惑你，让你同情她的遭遇，以降低清风皓月的警惕！”

“多嘴！”似锦发怒，银针直逼晁大锤乃至近在眼前，倏地被红光击退，晁大锤因此吐了一口鲜血，伤得不轻。

“庄小姐，你的故事感动不了我，我要是能被你迷惑，那你不是瞎忙活一场？”孟灼说道。

“也对，身上有轮回音的人，是不受世间万物所蛊惑，没有同情心。更准确来说，有心似无心。”似锦说，“不过，我也不是全无办法的。”

“我手里的针看似普通，却能复制世间所有的风景，留住转瞬即逝的美好。它能救人的同时，也能杀人。”

她接着又道：“你见过千疮百孔吗？你一定想象不到，千百根银针刺穿身体的痛苦。但你一定见过马蜂窝，全身都是针尖大的窟窿，一定特别有美感。”她双手一张，半面墙的银针针尖悬浮空中对准孟灼，一触即发。

这密密麻麻的银针，晁大锤密集恐惧症犯了，当即头晕目眩。

孟灼看了一眼，然后双眼微阖，他一直不畏生死，不是不怕死，是不在意生死，是生是死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生，活得自由淡泊，死，亦然。

“哦，我忘了，你是不怕死的，毕竟死亡对于你来说并不是消亡，你死后有周大人的照拂在地府能横着走过的应该比人间更自由自在。”似锦说，“可你莫不是忘了，你身上的清风皓月是不会让你死的，就算要死，也是周大人先死，你觉得呢？”

看着孟灼双拳紧握，牙关紧咬，似锦出言安慰：“别激动嘛，虽然我很期待与清风皓月一较高下，可谁让我懒呢，只喜欢简单的方法。”

此话一出，孟灼怒气虽在，身上的白光却在变淡。

晁大锤一见，大势不妙，艰难地开口说道：“孟灼，你不能放松，你听到没有！如果你身上真的有轮回音，你难道不想知道周旋为什么闯雪山抢神石救你吗？若人死后都能永不消亡，那他干嘛费这么大力救你？地府神石关乎亿万亡灵的轮回，地府冥王怎么可能轻易给周旋，周旋一定用了什么交换的，他如此煞费苦心，你却任凭旁人三言两语夺了去，这与伤他又有何区别？你仔细想想，孟灼！”

似锦：“既然简单的方法不行，就费力些吧。庄家古宅有结界，那只狐妖一时半会进不来，可这一时半会，也够我折腾了。”

说完，万针齐发，如寒冬里飞刮的冰冷飞雪，刺向孟灼，与清风皓月抗衡。

“你听见外面的唢呐声了吗？”似锦邪笑出声，宛若鬼魅。

“那是祭祀时的奏乐，马上就要上祭品了，你知道祭品是谁吗，你见过的，一个心肠好又心灵手巧的女孩子。”似锦听着外面的声音，非常兴奋，“你还不知道吧，那个叫庄园的女孩子身上精血很足，老妖怪垂涎已久，已经等不及小姑娘成年了，哈哈哈，又是一个新鲜的生命在坠落。”

环绕孟灼全身的白光更加白亮，却抵抗不了银针的逼近，孟灼前所未有的震怒，他第一次知道，这个社会，在未知的角落里，发生这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他怒吼：

“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畜生！”

“你这么牛批，你怎么不杀死那老妖怪替你妹妹报仇呢！你只会迫害无辜的人，你同那老妖怪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自私自利！”

晁大锤此话激怒了似锦，似锦满头蓬松的粉头发因为怒气，炸开了锅，原本苍白的脸皮裂开了一道道口子，裂缝蔓延，那身幼龄的皮囊，撕裂开来，露出黑漆漆的盘旋在空中的一团黑烟，黑烟笑道：

“这场姐妹情深的戏码真是演得辛苦，老身活了千年，就没见过这么俗套的话本，真是他妈恶心！这故事台词都他妈的一点逻辑都没有，老身还背了一晚上，握草！”

“我也没说这故事没有逻辑呀。不对，你是黑临魑，你不是地府鬼兵吗？你怎么在这！”魑的现身，令晁大锤震惊不已。

地府黑临关押的一部分鬼形成了鬼军，鬼军队一直是冥王的私人亲卫，也是地府的守卫军。而鬼军的一方首领魑却在人间作乱，冥王不曾发现不说，也未出面收服，这是不是说明，地府表面的和平都是假象，暗地里的风云突变，风谲云诡，这些冥王知道吗，还是放任不管？

本就脑细胞不多的晁大锤的豆大脑壳已乱作一团浆糊，情况严重直至死机。

银针越来越逼近白光，光圈在往后缩，魑笑着道：“马上就可以拿到轮回音了，老身也想体验体验当人的感觉，这当男的好呢还是当女的好呢？真纠结。”

孟灼冷冷一声：“建议你当当猪狗。”

晁大锤哈哈一笑：“对！也可以考虑考虑雌雄同体。”

魑：“年轻人，激怒我可没有好处，只会让你们更接近死亡。”

“你不是庄似锦也不是庄如烟，你为什么要冒充她们？又是谁让你演的？你私自逃出地府，你可知道你犯了重罪，要被十大长老判刑的！”晁大锤出言提醒，大有劝对方‘放下屠刀’的意思。

魑嗤笑一声：“我干什么要冒充这貌合神离的两姐妹中的谁，我还想问问这话本谁写的呢，漏洞百出！”

“那个口口声声说姐妹情深，呕心沥血创作《似锦如烟》来纪念姐姐的庄如烟，不就是坐在台前满脸皱褶的老妖怪吗！这人为了长生不死，可以杀死自己的姐姐，可以与邪祟做交易，就算活得如臭水沟的蛆虫般也在所不惜，这就是可笑的人类！”

这真相果真出乎意料，这活成精的雌雄莫辨的老人居然是庄如烟。

“哈哈，你们闻到血腥味没，这精血充足的人血，果真香甜。”魑痴迷一般嗅着空气中的气息。

没有尖叫，没有反抗，在唢呐高昂的奏乐中，一个鲜活的生命消失了，让人听了只剩悲凉。

“那老妖怪又可以活上几十年，这就是庄家奉如神明的存在的邪祟。听说可以成仙，那小姑娘的奶奶就毫不犹豫地把小姑娘抬上祭台，却完全想象不到她孙女正成为他人的盘中餐，你说人类是不是很愚蠢？”魑看着这个笑话，忍不住笑疯了。

孟灼想到救过她一命的庄园，却又没有能力去救她，内心煎熬又感到前所未有的冰冷，冷笑着对魑说道：“既然愚蠢，你又为何执念当人？”

“我只是想要一个人类温热的身体，对投胎转世可没什么兴趣。”魑回答。

银针越来越逼近，与孟灼不过半寸距离。

身后铁笼里的狗剩发出更加微弱沙哑的猫叫声。

孟灼并未回头却知道狗剩声音不对，双目怒斥：“你不是说不会伤害我的猫吗？它怎么越来越虚弱！”

魑怒道：“老身还不至于去伤害一只弱猫。”

狗剩的反常，晁大锤也发现了，他脑海中突现一个大胆的猜测，满脸的不可思议，不由紧抿嘴唇，不敢声张。

魑看着砧板上任他宰割的‘鱼肉’就无比兴奋，笑道，“放弃挣扎吧，拥有轮回音对于普通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它日日洗刷你的感知，让你忘记人该有的情感，忘记亲情、忘记友情甚至爱情，让你变成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这又是何必呢？”

“有没有好处不劳你操心！”孟灼反唇相驳。

“只会逞口舌之能！”魑更加没了耐心，加大了银针的数量，环住孟灼的光圈，也越来越小。

孟灼喃喃自语：“那些杀死庄园的人与帮凶们，会不会受到惩罚？”

石门外的祭台里，灰蒙的天空下，这场荒诞的祭祀，谁曾抬头，看看额前的神明，谁曾看到祂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