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离 第31章 第三十一夜

阵法变幻莫测，各有玄机，若想破解，费时费力费脑不说，还非常考验人的耐心。

破阵解封首屈一指的行家，自然非周旋莫属。晁大锤此时不得不承认，他的短板是致命的。

晁大锤绕着破败的手工绣坊走了不下几十圈了，仍然找不到任何的突破点，他转身看向孟灼。

只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没有急不可耐的催促，只有平静的等待与期许。

这模样，谁好意思开口说放弃，说不能。

晁大锤想放弃的想法刚破土而出就被掐灭，只能烦躁地揉着头发。

这时，电话响了。

“宝贝什么时候回家？我做了你喜欢的爆炒小龙虾、卤肘子……”方虞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本已是饥肠辘辘的晁大锤听到有好吃的，更饿了，忍不住咽了好几下的口水。如同地府的饿死鬼一般无二，其实他也就少吃四五顿而已。

事情还未办成，美味佳肴自然是吃不到的，晁大锤抱怨:“回不了了。小虞，我在庄家古宅里碰到一个阵法，这个阵法太奇怪了，我摸索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我是不是方法用得不对？”

“给我看看。”

晁大锤立即转了视频电话，与方虞一起讨论这个阵法的玄妙之处。

有了方虞的帮助，没有多少功夫，阵法破解了。

晁大锤全身心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发誓回去后一定跟方虞学习怎么破阵解封。

阵法破开，出现一道石门，石门从里面缓缓打开。

石门通往一个长廊，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刺绣作品。每一幅作品的精致程度，堪称一绝。这与沈家姐妹死后一模一样的仪容，有不谋而合之处。

“这庄家藏了这么多好作品，怎么都不给世人看呀，让大家都觉得庄家华绣没落了呢，这庄家藏得不是一般的深。”晁大锤拿起放大镜，对着作品仔细研究。

往前走，是一处高台，台上摆放一幅半人高的绣品，绣的是两个笑容纯真身穿旗袍的民国小姑娘，虽是一样的扮相，气质却完全不同。

看清其中一女孩的长相，孟灼大吃一惊，指着画，说道：“这不是车上坐我们旁边的那个粉头发女孩子吗？”

晁大锤仔细端详，一经对比，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不由感叹：“这世纪撞脸，也太巧了吧。”

“这不是巧合。”

“怎么说？”晁大锤问。

“你仔细看这幅刺绣，你有什么发现？”

晁大锤摇头，就两个漂亮妹妹呗，能有啥发现？

“你再仔细看看绣品中的另外一个女孩的长相，你发现了什么？”孟灼指着绣品，打开手机照明灯，以便对方看得更清楚。

晁大锤皱眉沉思，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我知道了，她没有旁边女孩的眼睛大，虽然长得也挺漂亮的，但比旁边女孩缺少些灵气，看面相，没有精气神。”

“白痴。”孟灼轻轻地说了一个名词。

“你怎么学会骂人了呢，你在周旋面前不是这样的。”晁大锤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是故意在周旋面前装乖装害羞的，哦豁，年轻人，你套路很深嘛。”

孟灼给了对方一个意义深刻的眼神，对方很成功地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最后只能开口道：“这女孩不就是跟《似锦如烟》中露脸女孩长得一模一样吗，你确定你看过那幅画？”

孟灼这么一说，这才发现，两幅刺绣作品中的女孩，长得一模一样，可以说是完全一个人。

晁大锤面上有些挂不住，掩饰道：“我一个有家室的人，干嘛记住别的女孩子的长相，要记住，那也只能是帅哥。”

“我记忆力比正常人差，我看过了医生。你比我还差，我建议你去地府医院检查一下，记忆力衰退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孟灼提议。

“这个没得治，人活太久，大脑有些内存不足，很正常。”晁大锤无所谓地摊手。

“这样啊，那你可以考虑一下恢复出厂设置，或是等周旋回来，让他给你清理一下。毕竟你不能换头嘛。”

“你威胁我？”谈周色变，晁大锤条件反射抱住双臂。

怎么就威胁他了？

孟灼奇怪地看了一眼对方，回道：“你想多了。”

“若按照车上粉头发女孩的一些猜测。《似锦如烟》绣的是一对双胞胎姐妹，那这幅画就补充了背影女孩的长相。我们可以得出，庄家两姐妹，似锦、如烟，是一对异卵双胞胎，因为这两姐妹长得并不像，这是其一。其二，我猜测，绣这幅作品的人并不是庄如烟，而是庄似锦。”孟灼说。

“不对呀，《似锦如烟》的作者是庄如烟，活着的也是庄如烟。庄似锦不是早死在土匪窝里了吗？”晁大锤问出疑问。

“无论是《似锦如烟》还是这些作品，可以看出绣工精细，人物传神逼真，色线丰富层次感强，很有个人风格。传说中的庄如烟身体不好，而这些作品个人风格很强，极有可能出自一人之手，常年卧床之人，很难完成，就算真是她一人之作，以她的身体状况，她是没有大把时间绣这么多作品的。这个地方有人经常打理，而这满屋子长廊挂的作品，价值千万，知道这个地方的庄家人肯定不多。”

“还有，车上粉头发女孩的自我介绍中，你还记得，她说她叫什么名吗？”孟灼又道。

“她好像说，她叫似锦？”晁大锤挖空心思这才想起，于是惊叹：“那这不是世纪撞脸，这是百年不死？”

晁大锤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车上粉头发女孩并不是亡灵，也不是道行高深的鬼魂，他可以确定，对方是人。

“不好说。还有，你不觉得一路上，我们发生的一切，以及被引到这来，都太奇怪了吗？”孟灼说。

此时，一声巨响，一道石门破开，狗剩的喵声从石室内传出。

两人闻声跑去，只见铁笼之中，狗剩四肢被铁链困住，动弹不得，两只异色瞳的眼睛毫无神采，发出的声音微小气息很弱。

孟灼只觉得心里一揪，来不及多想，不管不顾朝着铁笼跑去。

“别去！”晁大锤出声制止。

可已然来不及了。

孟灼撞上了一个透明的屏障，犹如鸡蛋奔向石头，胸口被震碎似的撕心裂肺般剧烈疼痛传至四肢百骸，随即双脚发软，头晕目眩，身体骤然倒地，口吐鲜血。

晁大锤尚未向前扶人，就被身后的暗器偷袭，几个翻身，频频退缩至石门口。暗器是一根根银色绣花针，却比绣花针长很多，它们绘制成一个奇怪的图案，形成一个阵法，困住了晁大锤。

“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这些个破阵法今天是跟老子杠上了，走哪跟哪，谁他娘的针对我跟我过不去啊！”晁大锤又一次被阵法难倒，捶着透明的屏障，暴跳如雷。

石室内，突然出现一个粉头发女孩，女孩转身，便是车上自称来庄家村调研的女学生似锦。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为什么要引我们来这？”晁大锤问了一个对方不愿搭理的问题。

似锦卷着手中的头发，没有在意晁大锤，只是一步步靠近地上的孟灼：“啧啧，怎么就流血了。”

“你别乱来！我告诉你，他可是地府周旋的心头肉小心肝，你敢动他一根汗毛，周旋不会放过你的！”晁大锤威胁道。

口腔里全是铁锈味，头依旧犯晕，孟灼两耳嗡嗡响，隐约听到晁大锤毫无杀伤力的威胁，只觉得头更晕了。

“原来是周大人的小心肝呀，怎么看都是普通人类嘛，不瞎也不香，除了灵魂干净点外，勉强能入口，也没什么特别的。”似锦看着孟灼，像看一块白白净净的鱼肉。

“你别乱来啊，他一点都不干净，他已经被周旋染黑了，吃了他会拉肚子，你别吃他。我又香又脆，要不你考虑一下吃我吧。”

一不小心，晁大锤把自己说成了脆皮乳猪。

孟灼躺在地上调整呼吸，差点就被晁大锤的话气得站起来。

这么**的事，能不能别往外说！

似锦盯着地上的孟灼，饶有兴致地道：“染黑？我看不是挺白白净净的嘛，哪黑了？”

孟灼毫不扭捏，任凭对方瞧个够。

他盯着对方眼睛，缓缓开口道：“我一直很好奇，花娘与小女孩为什么能被复制，直到看到那么逼真的刺绣作品，看到上面的服饰花纹，我才知道，她们身上的衣服出自你之手，我猜得对吗，庄似锦小姐。”

听到庄似锦三个字，不知怎么的，似锦哈哈笑了起来：“我有些佩服你大胆又毫无依据的猜测，不过，也不算错得离谱。”

“我手这么金贵，也不是谁都能配穿我做的衣裳的。她们的衣服，只是布料特别一些，款式都是批量生产的，可丑了。”

“死绣娘，你没事闲得蛋.疼，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多少无辜可怜人，因为那些玫瑰花而导致精神失常乃至魂飞魄散！”晁大锤愤怒大吼，骂骂咧咧的，在他眼里，似锦就是播撒“病毒”的罪魁祸首，万恶之源。

“那些人可不无辜哦，我为社会清除了不少隐藏的败类，消除了潜在隐患，对于共建健康美好社会也是出了一份力的。”似锦说。

“施小林为什么是特例？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孟灼问似锦。

似锦偏头苦想，好像终于想起这么个人来，才开口道：“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人品不太好，所以我就顺手除害喽。”

“哦，对了，他碗里的和锅里的，长得都一模一样。”

其他人尚且不论，可根据施小林的记忆，他本人并不知道朝朝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妹，他对他心爱的姑娘贡献了爱情，那朵玫瑰花之所以绚烂糜香，是因为有爱情的魂力所滋养。

而似锦毫无根据的判断，就果断地了结了一个无辜的生命，何其残忍。

“你说的碗里与锅里，是不是沈家两姐妹？”孟灼问。

似锦数着手中头发，漫不经心地回答：“好像是她们，有一个可有意思了，她用胶水封存的标本居然没有一个气泡。不过好可惜，这门手艺只能失传了。”

“你杀了她？”孟灼询问口吻平静。

“我怎么可能会亲手杀人呢，我只是给她套了一件与她姐姐一模一样的衣服，哎，那衣服我还绣了好久，本来是准备贿赂一下她，让她教教我怎么做标本的，谁想她自己把自己吓死了。我只能免费送她喽。”

孟灼嗤笑一声：“真是吓死的吗？”

“谁知道呢，哎，当时黑漆漆的，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似锦打了一个哈欠，盘腿坐在孟灼身旁。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帮社会除害的大善人，你们让花娘与小女孩四处卖花的目的是什么？”孟灼问。

“哇，你真了解我。”似锦笑着说，“确切来说，我在找一个人。”

“花娘的女儿？”孟灼。

“那是花娘的目的，我又不是人民警察，干嘛帮她找孩子。说起来，她也挺可怜的，遇到渣男不说，还丢了孩子。”似锦撑着下巴，转而盯着孟灼：“你不好奇我们找的人是谁吗？”

“你引我们来这，一定是有什么目的的，对吗？”

“答对了。”似锦开心地鼓掌。

孟灼支起身体，擦干净嘴角的鲜血，指着牢笼，说道：“放了我的猫和我朋友，我们再谈。”

“我会放的，我对他们没有兴趣。我只对你比较感兴趣。”似锦拿过高台上半人高的绣品，眼神眷念地望着裱框里的女孩，那个面容憔悴，笑容很甜的庄如烟。

“这是我的妹妹，她身体一直不好，不能出门吹风，性子也格外安静，她只会看着你淡淡的笑，特别乖巧。她死的时候，我也没能看她最后一眼。”

“你不是说，你嫁入土匪窝，就死了吗？你妹妹怎么比你死得早？原来你一直编故事骗我们，你现在是人是鬼？”晁大锤隔着屏障，问似锦。

“你一个地府冥将，我是人是鬼你都看不出来，果真是个废材！”

“你说谁呢！你赶紧把我放了，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我们打一架，我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晁大锤强行淡定，放狠话时威严严重不足，对似锦根本够不成威胁。

“你在找你的妹妹？”孟灼问。

似锦点头。

“她应该死了很长时间了，若想找她的灵魂，你应该跑去地府找。若是没有，她就是魂飞魄散了。”孟灼说。

“我以前也以为，人死后灵魂的最后归宿便是烟消云散归于天地，可是后来，一个人告诉我，这世间亿万亡灵会聚于地府雪山，最终归途在一枚神石之内。”似锦又说，“你知道这个神石的名字吗？哦，你应该不知道，我们身后的这位废材冥将一定知道。”

晁大锤眼睛皮发抖得厉害，全然没有刚才的嬉笑玩闹之心，剩下的只有大难临头的害怕，他强烈否认：“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地府没有这个东西，我这么见多识广的人，听都没有听说过！你赶紧把我们给放了，不然你就等着魂飞魄散吧！”

似锦不管晁大锤的躲闪，对着孟灼缓缓解释道：“它叫轮回音——亿万亡灵的归途，是镇压地府雪山的神石，它能洗刷亡灵的七情六欲，净化灵魂。不过，它三千年前就消失了，听说，它被周旋大人给毁了。”

“对啊，周旋将其摧毁，不都是天上地下众所周知的事嘛。就算轮回音还在，那也不能做什么呀，它只能镇压亡灵，又不能复活你妹妹，你就是一阵瞎忙活！”晁大锤说道。

“呵，刚才废材冥将不是说不知道吗，现在又知道了。”似锦对身后的人完全不信任，至始至终嫌对方碍事。

晁大锤闻言讪讪地闭嘴。

“传言的确如你所说，可我又听到另一个版本。周旋大人当年闯地府雪山拿轮回音，并不是为了摧毁它，而是拿它救人，轮回音虽然不能让人起死回生，但它可以重聚灵魂，让灵魂落入轮回投胎转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能复活人。”

“周旋大人救了人，轮回音就放在某个人身上，而这个人带着轮回音坠入轮回投胎转世。而身上有轮回音的人，灵魂被轮回音日日净化，所以有一个独有的特点，他的灵魂特别干净，不受世间万物蛊惑。”

“所以，你觉得这个东西在我身上？”孟灼说。

“对，而且，周旋大人很关心你，对你细心照料，方圆百里鬼魂不得近你身，甚至用清风皓月保护你，加上你灵魂干净，十之**，轮回音就在你身上。”似锦说。

“不可能！此事有违天道！”晁大锤击打屏障，怒目而视，“轮回音已经被周旋毁掉了，我自认识他以来，就不曾见他对谁上心，更别说违反天道救人了。也不可能有人带着轮回音转世，冥王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你赶紧把我们放了，我告诉你我老公是九尾狐妖，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我老公是不会放过你的！”

“一只妖而已，有何惧！”似锦满不在乎地开口，对妖族的态度十分怠慢轻蔑。

似锦打开木柜抽屉，拿出锋利的手术刀摆放整齐，不忘说道：“我也不是很确定有没有，毕竟周旋大人为人风流名声在外，是不是对你真上心，我不知道。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归不会有什么损失。”

“周旋你个老妖怪死哪去了，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还不出现，再不出现，你的小心肝就要被人解剖了！”晁大锤扩散灵力搜寻周旋气息，仍毫无结果，求救无门。

“周旋大人应该不会来了。”似锦拿着手术刀对着火苗烤，正在消毒。

孟灼面色苍白靠着透明的屏障毫不惧怕被开膛破肚，只是听到周旋二字，胸口剧烈浮动，急声问道：“为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似锦听见对方的话，随即笑了笑，颇为好奇地道：“你对周旋大人上心了呀。果真有趣，越来越好玩了。”

“回答我！”孟灼急不可耐催促，没有了一贯的云淡风轻。

“周旋大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能对他做什么？不过，你从死亡弯道上摔下来，必死无疑，虽然有清风皓月保护着，可半条命也是要折的，可你却毫发无伤，我想多半是周旋大人替你顶了这身伤。冥将虽不老不死，但也不是刀枪不入的。”似锦说。

“周旋替我受伤替我疼，所以，我刚才被撞得口吐鲜血，五脏剧痛，他比我更疼，是这样吗？”

“按理说，是的，不想令三界闻风丧胆的周旋大人这么好对付。”似锦笑意更甚。

孟灼心口一窒，忘了呼吸，一想到周旋为他承受了这么多的痛苦，就心如刀割，五内如焚。

他生来便没有多少人能如此毫无保留地护着他，护他所遭受的一切痛苦，对方以身体发肤来承受顶替，这份情意太重了。

孟灼感知到这份情意的重量，内心更加痛苦，如此珍贵的相护，他不仅没有能力保护对方反而让其苦不堪言。

他真的好没用。

愧疚的苦涩蔓延全身，孟灼喉咙里有东西上涌，他尝到了丝丝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