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星系边缘,某个混沌失序的星球上。庄园后的窄巷,天光略过的角落里。一身制服的雌虫被逼得跌坐在垃圾桶旁,本就瘦削的面容在昏暗里更映出一种扭曲的惊恐。
他瑟缩着捂住头,连声叫道:“我…我只是主管大人家的一个小门童,拍卖场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面前正蹲着一道笼着深色兜帽的身影,锋利的匕首在手中灵活飞舞着,像在威胁又像在把玩。
闻言,匕首刹那就抵在雌虫的咽喉,所有的尖叫顿时被掐进了嗓子里。他僵硬成了雕塑,维持着张口的姿势,却连吞咽都不敢。
刀面折射出一双绿色的瞳仁。
“我既问你,你便知道答案。”
雌虫只能快速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绝对老实听话。
匕首不为所动,薄薄的刀锋贴上了他的下颌。
“最近,有不少虫来拜访过?”
“是、是的……”雌虫的眼神不住地往下瞟,声音颤抖个不停,“南、南区的北区的都有,还有外、外星系的,也、也有几个我不认得的……我是新来的,我真是新来的!”
他的求饶似乎作用不大,那身影又逼近几分,展出一张名单。
“那这几个呢?他们的虫,都来过?”
“额…额……”雌虫慌忙去看,“都…都……”
一个犹豫刀口就割破了皮肤,沁出血来,匕首的温度和握刀的虫声音一样冷。
“想清楚再说。”
雌虫吓得仓皇闭上眼睛,哭腔都止不住了,“有…有!图克首领没有来过!”
“只他一个?”
“只他一个!”
再睁开眼时,眼前的虫早已不知去向。
雌虫死里逃生般靠着墙大口喘气,后背的冷汗流了一身,无比庆幸这次的虫还是手下留情了,又想到自己这个职位当初为什么会空缺出来,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哭丧着脸。等晚上的拍卖会结束,就去跟管家辞职吧,三天两头来这一遭,说不定哪天遇上个心情不好的就把小命交代了。
“拍卖会是个好机会啊。”
瑟林看着手中的任务进程报告,随口评价道。
报告里的学员行动轨迹显示,他也追踪到了拍卖会的线索,大概在制定最终的目标完成计划。
“那你是要从什么时间点接入?反正自从我们使用了全息系统的考核,从哪儿都行。”埃德蒙一边问一边调试着设备。
“实时接入吧。他都走到这一步了,重头戏难道不是在后面吗?”瑟林合上报告,抬头却看到埃德蒙站在一旁,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故意挑眉道,“你还杵这干嘛?不会是等着准备待会儿报复我吧?”
埃德蒙头都没抬,直接开始校准生物信息:“少来。你上一次当观察员都是多久之前了?这是新系统,我先跟你一起接入,看着你免得出岔子。”
“这么不信任,还叫我来干嘛?不如你……”瑟林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但埃德蒙显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他们接入了系统。
脚下先传来一阵黏腻的触感,瑟林余光一瞥,发现自己正站在被一摊暗色的不明液体浸透的地面上。
这里的空气混杂着各种味道,汗味,铁锈味,廉价酒精味,还有某种**的腥腻味道。
周围是狂热拥挤的虫群。有的已经喝得醉醺醺,摇摇晃晃地靠在同伴身上,有的扯着嗓子嘶声呐喊,眼中闪着疯狂的光芒。
他们大多数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圆形场地的中央,两只满身伤痕的虫正在搏斗。不难看出,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双方都抛弃了武器和防御,只剩下最野蛮原始的□□相搏。其中一只终于占了上风,将对手狠狠地贯在铁丝网上,在那干涸的印迹上又留下新的一道。
“好!漂亮!干倒他!”
身旁的一只虫兴奋地大叫,猛地挥舞手臂,却直直扫过了瑟林的身体,只带起了一阵光影的颤动,恍若无物。
埃德蒙的身影这时也显现出来,和那只虫重叠在一起。
他一来就皱起了眉:“这什么地方?角斗场?十九号来这里干什么?”
瑟林倒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场上的另一只虫垂死挣扎负隅顽抗,笑道:“你们现在能做出这么完整的全息世界了?难怪都说考核的难度增加不少。”
“那小学员呢?”
埃德蒙一脸难以言状的表情:“还没有百分百接入,等完全接入就能……”话未说完,虫群中亮出一道显眼的蓝色。
“喏,那儿呢。”他抬手看了一眼计时,仍旧皱着眉,“距离拍卖还有不到三小时,他不去提前伪装,跑这来做热身吗?”
瑟林好笑地觑他一眼,不置可否道:“不是你说他有意思?不搞点与众不同的,怎么算有意思?”
红色的光影开始移动。
“走,跟上。”
角斗场的入口,一只负责盘口收码的虫正骂骂咧咧地数着钱码,估摸着是自己的下注输了。一道阴影还毫无眼色地挡住了他的光线。
他刚要破口大骂顺势发泄,就听到来者冷淡的声音:“今天的守擂,是克洛诺斯?”
“怎么?你想下注?”盘口手讥讽地笑了起来,“傻子都知道克洛诺斯会赢!也没有傻子会挑战他!”
满是恶意的笑声似乎对面前的虫毫无影响,他平静地说:“可他很快就不在这里了吧?我听说只要他守过今天,红匪的首领图克就会把他收入麾下。”
盘口手闻言稍稍打量了一下,但继而是更张狂的笑,他不屑道:“是又怎样?你们这种反赌投机的难道还以为自己的钱能回来?克洛诺斯不可能输了,小子!”
“要不,你亲自上台,去跟他求饶,看看他愿不愿意施舍你?哈哈哈哈!”
对面的虫沉默一瞬,掀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少年面庞。
他说:“我要挑战他。”
“呵,”瑟林短促地笑了一声,“果然有意思哈。”
他转头看到埃德蒙面沉如水,难得发了善心宽慰道:“至于吗?那个图克不是也在拍卖的邀请名单上?给自己找个身份光明正大地进去,不比伪装来得保险?”
“保险?”埃德蒙被气得差点一口气缓没上来,“是铤而走险吧!他怎么就确定自己一定能赢?这种地下角斗场的规矩,不死不休。一个重伤,别说完成任务了,他直接被淘汰了好吗!”
“话别说那么满嘛,毫无缘由的自信也是自信啊。你怎么还前浪不如后浪?我看不如趁早回学校返修一下得了。”
瑟林漫不经心地抱臂,手指轻敲,在埃德蒙跳脚前突然话风一转,戏谑全无:
“所以,你觉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只为了一张入场券吗?”
“既然是豪注,哪有不怕输的?”
“只有,不敢赌的。”
“你输得起吗?小子!”
和他象征庞大泰坦意义的名字一样,克洛诺斯的身材魁梧,肌肉虬结,粗重的狼牙棒在他手中,倒显得像什么轻巧的玩具一般。
他故意掂了掂武器,猛然一挥,扫起一阵血腥味的阴风。这是他开场先声夺人的惯常手段,有时能起到效果,但显然今天不是。
对面的虫冷静得仿佛自己不是身处狂欢声浪中心的角斗场,他毫不理会克洛诺斯的恐吓,只是轻转了下匕首,露出薄薄一片闪着冷光的刀锋。
克洛诺斯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凝了一瞬。
这个与他相比,称得上是体格瘦弱的对手,恐怕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是个一时冲动,全无经验的生瓜蛋子。
他猝然冲撞过来,发动了进攻,巨大的狼牙棒带着破空的呼啸声向前击来。
少年侧身一躲,狼牙棒重重地砸在沙土上,溅起一片尘土。他趁机上前,匕首向克洛诺斯的命门刺去,但壮硕的雌虫反应不慢,立即横扫武器。他不得不下腰翻身,向后跳开。
“太慢了!”克洛诺斯嘲笑道,再次挥棒攻击。
雌虫开始接踵连三地大力挥扫武器。狼牙棒划过的范围极广,少年只能连续翻滚躲避,但还是被棒风刮得生疼。
他的动作虽狼狈,倒不显慌乱,毕竟这种依赖力量的对手,他见得太多了。
几次的攻击落空让克洛诺斯意识到了对手的灵活,脸色一沉,可他到底是身经百战,没有因此急躁。他依旧大刀阔斧地挥舞着武器,却暗中借由身位的变化,每一击都力图挤压少年的躲闪空间,逼得他正面格挡。
对手似乎还是稚嫩,身位的压迫使得他的应对丧失了节奏,好几次都仓促还击,虽然也在克洛诺斯身上留下了伤痕,但——
雌虫的眼底亮起嗜血的光芒,被逼进山谷的狼,再敏捷也不过是困兽犹斗。
果然没过多久,克洛诺斯的一记回旋砸击擦过了少年的手臂,剧痛让他的动作迟缓了一刹。克洛诺斯抓住这个机会,狼牙棒直击过来。不知是殊死一搏还是来不及反应,对方几乎放弃了躲闪,堪堪一避的同时,背身将匕首掉换左手,一刀向前扎上他的右肩。
然而狼牙棒已经到了面前,少年来不及拔出匕首,急忙后退。即便如此,倒刺还是狠狠刮过了他的腰腹,留下一片皮开肉绽的血痕。
失去武器,背后就是铁丝网,他空手而立,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只能等待绝望的死局。
观众席上的欢呼声越来越响,大家都认为这场战斗即将结束。
克洛诺斯简直要压不住自己的喜悦得意,开始了疯狂的追击,狼牙棒如雷雨般落下。少年只能不断闪躲,之前的伤势显然影响了他的速度,身影一次次贴着铁丝网滑开,衣襟被铁丝划破,臂背也被擦出血口,但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有被抓到致命一击的机会。
稳重谨慎的雌虫逐渐急躁起来,看客们却不觉明厉,甚至有虫吹着口哨叫嚣着要克洛诺斯快点拿下这个不自量力的挑战者。
终于,他又一次挥棒砸来,这次的力道比以往都要大。少年千钧一发矮身躲过,狼牙棒重重地砸在铁丝网上。
倒刺被铁丝网卡住了!
就在这个瞬间,少年闪电般从地上跃起,借力一个扭身绕到克洛诺斯的身后。雌虫的直觉意识到不对,但他并不觉得对方还有余力给自己造成威胁,选择先拔出武器。
然而这是一个使他功亏一篑的决定。
下一秒,少年的左手精准地擒住了他的右臂向后拧去,右手同时用力一拧刀柄,匕首毫不留情地在关节里搅了一圈。
“啊——!”克洛诺斯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条手臂顿时失去了力气。
刚脱离束缚的狼牙棒从他手中脱落,却被少年反手抄起,棒柄横推,硬生生抵在这个彪形大汉的颈前,逼得他整只虫贴向尖刺。
局面顷刻间逆转。
克洛诺斯拼命挣扎,肌肉如鼓般膨起,铁丝网颤动得几乎要承受不住他的冲撞。但少年也死死咬牙,好几次被雌虫拖得几乎身体悬空,却仍牢牢压制。于是每一次扭动,都只能让狼牙棒的尖刺更深地陷进颈肉,淌出越来越深的血痕。
对死亡的恐惧头一次笼罩了他,他再也顾不得观众席的各种或怒骂或狂欢的喧嚣,含着口中不断涌出的血液,含糊不清地喊:“我……我认输!我认输!”
胜负已分。
瑟林盯着那个缓缓卸力,摇摇晃晃站起来的身影,莫名感到一丝诡异的熟悉。
这种伤己诱敌,玉石俱焚的打法……
而且这躲避时,重心总是落在右脚的习惯……
这巧合未免太讨厌了。
埃德蒙则在一旁长舒了一口气,先宽慰起自己来:“还好,还好,还能接受,还能接受。”
没想到红发军雌的态度倒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冷哼一声,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不满:“还好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算不得聪明。”
埃德蒙被他搞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哈?可是你之前不是还很欣赏这种风格?”
“欣赏他什么?不自量力还是孤注一掷?”瑟林目送着那道身影被接入看台最高层的包厢,转过身,本就锋利的眉眼一沉,低气压无所遁形。
“哼,幸亏是只雌虫。仗着自己的身体机能敢这么玩,他等级恐怕不低吧?”
“额…是一只A级的雌虫没错,不过他……”
埃德蒙欲言又止,瑟林倒也没太在意,他低头又调出起任务简报浏览一番,半晌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比较好奇,选择图克这个目标,是他眼光准,还是运气好呢?”
伤口经过了简单处理,打了镇痛剂就只剩一阵一阵的隐约痛感。但拍卖场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的打光,和各种混杂在一起,过于浓烈的香水味儿还是强烈刺激了少年的感官,微小的疼痛也变得难以忍受。
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高度集中注意,他不能放过图克的一举一动,又要绝对小心,不露端倪。
这只高大的雌虫首领就坐在他的侧前方。他似乎一贯不拘小节,并不在意是不是所有的手下都那么得让虫放心,除了亲信,身边还浩浩荡荡跟了一大群虫,时不时就有虫上前谄媚讨好几句。
对少年来说麻烦的就是,视线又被遮挡了。
他悄悄往外退了一些,找到一个新的角度,顺势半个身子都依靠在墙壁上,别的虫看到也只会以为是他体力不支,趁老大不注意要舒缓几分。
当然,这种时候,也没有虫会留意他的小动作。
因为此时,拍卖师在介绍的,是今晚最重磅的拍品。
聚光灯打在拍卖台的中央,那里摆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展示柜。一枚银色小物件静静躺在其中,看起来毫不起眼,但是在场的诸位有不少却是为它而来。理所当然的,它身下是红色的天鹅绒衬垫,用来提示它全场最珍贵拍品的身份。
那是来自帝**事实验室的机密武器芯片。
“这枚芯片包含着帝国最新研发的LS-7型激光武器的完整技术资料,”拍卖师朗声介绍道,声音里难掩激动,“从设计图纸到所需材料,从制造工艺到操作手册,一应俱全!”
会场中果不其然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声。得到了预想中的反应,拍卖师更受鼓舞,脸色泛起异样的红。
“射程三千五百米,威力足以洞穿十厘米厚的合金装甲!”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酝酿马上要出口的重大宣布,“现在,让我们通过模拟演示来见识一下这件武器的真正威力!”
为了证明展品的真实性,技术员依言插入芯片,启动了战斗模拟投影。随着数据读取的加载,虚拟的武器和打击目标投射出来。在攻击指令发出的瞬间,厚重的装甲防护被一击洞穿,显得如此脆弱。
来自观众席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有的虫还在交头接耳,有的虫已经连叫号牌都准备好了。
“现在开始竞价!”眼看气氛被烘托得越来越烈,拍卖师满意地举起拍卖锤,“起拍价六千万星币!”
话音未落。有意者纷纷举起号牌,竞价声此起彼伏。
“七千万!”
“七千五百万!”
“九千万!”
……
价格如火箭般攀升,每一次加价都引起一阵新的声浪。
而从始至终,图克一直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连身子都懒得往前倾一下,仿佛对台上这价值连城的宝贝一点不感兴趣,完全置身于这激烈的竞价之外。
他甚至还有闲心拿起面前的酒杯,慢条斯理地抿了几口,好像真的在仔细品尝。只是酒液流转,在灯光下更显鲜红,让虫不由得想起某种象征胜利和终结的颜色。
价格很快就突破两亿星币的大关。拍卖师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变得有些沙哑:“两亿两千万!还有更高的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图克放下酒杯时,拍卖师的声音已经高涨到了极点:“两亿两千万一次!两亿两千万两次!两亿……”
拍卖锤即将落下的那一刻,图克不紧不慢地举起了手。声音不大,却和那叫号牌一起,将喧闹鼎沸的拍卖场按下了一个暂停键。
“两亿五千万。”
这种死一般的寂静只持续了几秒钟,旋即爆发出空前汹涌的嘈杂声,拍卖场的秩序纪律几乎都被抛之脑后。
即便只是这场大戏的旁观者,少年都可以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数不清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聚焦到卡洛斯的包厢,有明晃晃的惊讶,有暗戳戳的窥伺,更多的是隐藏其中的不满和垂涎。
没错,要竞价如此引虫注目的商品,行事如此高调,图克选择的却是直面拍卖台的半开放式包厢。
少年的眼睑微垂,面无表情,似乎是头一次遇上这种场面,整只虫都僵住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脏在皮囊下急促地跳动起来,蓄势已久的肌肉带起一阵过电般的兴奋,甚至麻痹了伤口的疼痛。
终于……终于!
什么样的买家,既不提前议价交易者,又不临场竞价争夺者,只一锤就定音?
什么样的买家,出手阔绰还不屑藏富,身怀明珠却无视觊觎?
不是实力强大到能一手遮天,就是想瞒天过海……请君入瓮。
拍卖还在继续,后面的展品显然关注者寥寥,奇怪的是并没有多少宾客离场,若有若无的视线总是不经意地扫过最中央的包厢。
图克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惬意地靠在包厢的真皮座椅上,手指轻敲着扶手,像在给什么计时。
很快,拍卖场的主管出现在包厢门口。这只戴着金丝眼镜的精瘦雌虫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密码箱,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标志笑容。
随着主管的走近,手下们识趣地退散开来,有序地站在两旁,在图克四周清出一片场地。少年却随着这阵变动,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前排。
“图克首领,您的拍品。”
主管恭敬地弯腰,将打开的箱子呈到首领的面前,里面确是放着那枚刚刚展示过的银色芯片。
图克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
主管正准备合上箱子,变故却在此时突然发生。
原本站在身后,安顺沉默的少年瞬间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住主管的咽喉,往后一把把他压倒在露台的围栏之上。
文弱的雌虫完全来不及反应,上半身就已经被迫探出了露台外,双脚离地,整只虫的重量都系于年少年的手臂上。下方是几米高的落差,只要稍一松手,他就会摔成肉饼。
他手中的箱子被这一扑撞得跌落在地,里面的银色芯片也掉了出来。几乎是在同时,钳住他的虫连眼风都没扫一下就一脚踩了上去,那东西应声而碎。
“芯片在哪儿?”
冷漠的语气倒听不出多少威胁,只是主管的身体又悬空了几分。
这一连串干脆利落的动作,说不清是哪一个更让虫震撼,总之所有虫都惊呆了。
即便是反应过来的保镖们也面面相觑却不敢妄动,谁都知道真正的军用芯片,外壳采用特殊金属制造,坚硬程度堪比钻石,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踩碎。难道这拍卖场……
“你…你,芯片……芯片……”主管被吓得面如土色,语无伦次,脚下的虚空仿佛死神的召唤,他生怕一个挣扎自己就掉了下去。
在极度的恐惧中,他的大脑下意识地要回答眼前虫的问话,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某个方向。
少年手上施力,面色不变,嘴角却微微勾起一抹细小的弧度。
找到了。
只在几秒后,图克就迅速回过神来,眼底只闪过一丝慌乱气急,脸上的震惊就恰到好处地转变为愤怒。
此刻全场的目光再度聚焦过来,他压根来不及细想这莫名其妙的小崽子是哪方势力派来的,又是怎么发现他……还胆敢……
想得到这芯片的虫不少,就算拍下了也难保不会被夺走。
本是想用个赝品作饵,吸引注意力,但现在自己的计划被这不按常理的贸然掀桌完全打乱,众目睽睽之下只能——
“你们玩我?!”他对着主管咆哮道,“卖给我假货?!”
“不…不是……老,老大……”感觉到腰上越来越重的压力,生死关头,主管只剩下本能在行事,只知道看向图克求救,结结巴巴地都不清楚自己喊了什么。
然而他撞上了图克眼中闪过的滔天怒意,大脑瞬间清醒了过来。
下一秒,脖颈上的手突然松开了他。
主管重重地摔在包厢的地板上,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活了下来,就看到少年已经翻身越过露台,几个纵身借助墙壁的装饰和凸起,如飞鸟般跃向下方的大厅。
那个方向是……
该死!他怎么会知道!
主管慌忙爬起身,慌不择路地试图在图克对他的怒意转化为杀意前进行最后的补救:“芯片!芯片已经不在拍卖场了!已经被……”
话未说完,就被首领气急败坏地一巴掌扇倒在地,一个趔趄,金丝眼镜都飞了出去。
“蠢货!”图克觉得自己简直是瞎了眼,看重过这么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白痴。
事已至此,场面早就乱成一团,好在那个小子看起来是唯一的变数,八成也并不效力于在场的那些老冤家老对手们。
眼见虫潮中好几个身影尾随那小子而去……
他若是拿不到芯片,别的虫也别想拿到!他得让他们投鼠忌器!
几个闪回间想清关窍,他立刻决定把水搅得更混,转身对着手下大声命令道:“这么了解芯片,肯定是军方的卧底!给我在他的接应赶到前抓住他!”
“坏了我的好事,就算是军雌,我也要让他扒一层皮再走!”
呼喊声,尖叫声,脚步声,桌椅碰撞声汇成一片嘈杂的交响曲,震得拍卖场每一个角落都颤动。各方势力如受惊的兽群四散而动,有虫追击,有虫自保,有虫趁乱而逃。
用来临时在展前存放拍品的后台倒无虫问津,只有某个玻璃柜不知在哪一刻被谁打碎了,连里面用于交易完成后拍卖记录的样品也不翼而飞,只留下一张沾了灰尘的红色天鹅绒衬垫。
埃德蒙跟着少年,看他行动还算游刃有余,身后的尾巴也越来越少,终于觉得自己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他扭头想跟瑟林说些什么,就见对方已经调出了系统,在考核单上哗哗打分了,眼看就要点下“确认通过”了,急忙阻拦。
“你先别忙确认啊。我忘了说了,身体报告也是最终评价的一环,要等这次考核完全结束才会出来。”
瑟林闻言停下了手,但还是感到几分疑惑:“学员不也是全息系统考核吗?又不是真的受伤,就算连着神经,断连后难免有后遗的痛感,报告也体现不出什么。”
埃德蒙解释道:“所以不是实际现实的身体报告啊。我们更新了系统,现在可以提供全息状态里的健康检测了。”
“纳入这一项标准是为了让他们有预估行动可能产生的伤势后果的意识,风险最小化。总不能每一次任务都拿命去拼吧……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说着说着却发现红发军雌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瑟林微微扬眉:“这个改进不错,不过想法肯定不是你提的吧?你没这种远见。”
“嘿,你——”
“行,多谢提醒,我会按规矩办事的。”他转而笑了起来,明显刚刚是在打趣,“就是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吧?他一个A级雌虫,就算角斗那会儿受了伤,又能差到哪儿去?”
埃德蒙似乎噎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这才是我之前跟你说他有意思的原因。”
“作为一只雌虫,就算不是以A级的标准,他的身体素质也差得出奇。偏偏你看他的能力,技巧,敏锐度……”
瑟林听着埃德蒙的抱怨,心头那股一直隐隐焕发的异样熟悉越来越强烈。他额角的青筋直跳,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太像了,太像了。在从前的某一刻,在某个亿万光年之外的地方,面对某一只虫的身体报告,他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想法。
军雌蓦然匆匆上前几步,站到少年的面前。少年摆脱了追兵,正扶着墙喘息,腰腹侧的衣服又晕出了斑斑血迹,呼吸中夹杂了几声压抑的抽气,显然是疼得。
他看不见他。
瑟林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凝视着那张被观察系统标准化过的面容,企图从中窥出一点什么,在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之前。
他想看清,他想听清。
然而周围的喧嚣都化作了虚无。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自己的血液在难以阻挡地疯狂逆流,血色上涌直冲天灵盖搅得他头晕眼花,险些站不住脚,骨头却像是被一寸寸浸到寒冰里冻住了。
一半热,一半冷,哪一半都是煎熬。
直到蓝色的光带消失了,少年的身影也消失了。
一张明明毫无份量的虚拟报告落到了他手上,压在了他手上。
他看清了。
“右侧第六至八根肋骨愈合不当;左脚踝韧带松弛……”
哪儿有什么巧合……
他听清了。
埃德蒙的声音穿过被阵阵耳鸣包裹的白雾:“……其实最后,可以用翅翼摆脱那些追兵的,飞行的速度更快,夜空里也更难被追踪……”
哪儿有什么翅翼……
“……你是观察员,最终决定的权利在你……哎,瑟林,瑟林?你下线了?!”
埃德蒙断连了全息系统,睁眼就看到军校观察室的大门大敞着,红发军雌早已不知去向。
他将不解的目光投向门口的卫兵,卫兵立刻会意,敬礼回答道:“瑟林长官说他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埃德蒙不知是第几次后悔自己找了这个麻烦家伙,以前也不见他这么不守规矩啊。他磨着后槽牙,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他有病吧!”
梅开二度。
感情线在前面疯狂跑,跑到一半发现剧情线没跟上,一把提溜起来开始二倍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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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哪儿有不怕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