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离居民区的帝星边缘,鲜有虫至的地方,一群白色的建筑静静伫立着。周围环绕着层层叠叠的防护壁隔绝外界,厚重的墙体和密封的窗户暗示着此处对安全的绝对重视。
正是军部用于帮助军雌度过发情期的特殊医疗中心。
建筑分为几片不同的区域,外层区域的病房设施简洁实用,足以应对大多数军雌的发情期症状,而越往内,防护措施就越严密。
最内的几栋建筑更是如同堡垒一般,墙壁和地面采用了加固的抗冲击材料,配备了全方位的安全系统和医疗监控设备。
不过这一类病房平日里大多空置,高级军官们往往能够负担这些特殊项目,也更倾向于在**舒适的个虫居所里度过这段艰难的时期。
然而,也不总是如此。
譬如现在,护士休息室里,几只雌虫正窃窃私语。
“听说这次来的是一位S级军雌?”其中一只一边整理着材料,一边偷偷向同伴打听。
“没错,我亲眼看到护士长调取了最高级别的防护协议,”他旁边的护士放下手中的工作,凑近了些,“连隔离系统都重新校准了一遍,说明普通的防护根本承受不住那种等级的信息素爆发。”
“那…就是行动部的那位了?”另一只护士压低了声音,“毕竟元帅才订婚不久,有了雄主应该就不需要再……帝国的S级军雌本来就屈指可数……”
“可是从我工作以来,就没见过那种级别的军官来过我们这儿。虽说护理和治疗也是满足要求的,可到底是应急的……”
“嗐,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危险期都过去了,再过个几天就能完全稳定下来。到时候虫一走,我们也就轻松了。”
“说的也是,但愿他能早点走……”
隔着层层加护的墙壁,话题中心的红发军雌当然听不见他们的议论。事实上就算听见了,他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的星脑上。
瑟林盯着蓝色的对话光屏已经有四十分钟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房间里唯一一面单向玻璃窗斜射进来,光带爬过地板和沙发,之后好巧不巧地落在屏幕的某个位置,强调似得映出一条消息。
阿莫:任务顺利。
发送时间显示为周五上午八点二十五分。
是他那天前脚离开家,少年后脚就发送的。
军雌当时看了一眼就收起星脑,没什么表情,只有微微上扬的眉尾暴露了主人的愉悦。然而这样的愉悦在这三天里简直销声匿迹了。
第三天了,阿莫没有再给他发送过任何一条新消息。
从前,即便是几个小时的例行会议,结束后他的对话里新躺上四五条消息都是常态。从半真半假的对小管家的埋怨,到臭屁得意的破纪录训练成果炫耀,又或者只是简单的表情包。
想也知道,雄虫在最初可不是这样的。孤僻的少年生疏于现代科技,又有初来乍到的局促,有时候能梗着脖子在光屏那头纠结半晌,“正在输入中”反复消失又出现,也蹦不出一个字。
这自然只会招来军雌强势的威胁。
瑟林:有话就说。不说,我就要去问小1了。它会不会添油加醋抖搂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淫威的效果未免显著过了头,打那之后,渐渐地,他的私虫账号就很少再有能安静的时候了。
军雌自己却是很满意这种堪称毫无眼力见儿的打扰。这是他亲手养出来的小狼,好不容易养得油光水滑,牙尖爪利,他珍爱得很。
而现在,瑟林只能试图说服自己,在阿莫眼中,自己还在“出任务”不便回复,得不到回应,对方自然不会再分享那些日常琐碎。
这很正常。
可是他忍不住想,哪怕是发一条呢?
就算是清楚回家之后,雄虫估摸着还是会事无巨细地对他吐露个干净,那到底是不一样的。他错过了他最想分享的那个瞬间。
手指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无意识地在光屏上下拉刷新,仍旧没有跳出什么他期望的东西。
早知道,就该旁敲侧击地叮嘱叮嘱的。
军雌烦躁地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点开和小管家的对话框。可惜,显然这里也没有传来少年主动问候的消息。
他只得自己满足自己了。
瑟林:小1,阿莫现在在做什么?
小管家的回复框加载了几秒,屏幕上跳出字来。
小1:据小1所知,阿莫阁下现在正在阅读《帝**事史》。
军雌眉头微皱,往上翻了翻对话记录,本就不甚晴朗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瑟林:又在看书吗?他这几天好像都没有进行过全息训练吧?
小1:据小1所知,是的。
瑟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莫名感到一股说不清的不安。全息训练几乎是阿莫每天不落的活动,少年的热衷是实打实的,没道理会因为他不在家就中断了。
他的手指蜷缩了几下,在键盘上断断续续地删除又敲打。
瑟林:怎么了?他是有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心情不好?
小管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不知道是不是军雌的错觉,它思考的时间似乎有些长了。
小1:据小1判断,阿莫阁下的健康状况处于可控范围。但是阁下没有向小1提供和他的心情相关的信息,所以小1无法给出答案。如果您需要的话,小1可以询问阁下。
瑟林:不用!你别去问!
军雌刚在前半程放下些许的心,在最后一句话中又被吓得一把提了起来,急急阻止。
少年一向敏锐,万一暴露了他在关注他的动向不说,更要命的是,要是因此察觉到自己不是在执行任务……
不行,得想个别的办法。
瑟林:算了,给他点一份甜点吧。他最喜欢的那家,就说是会员活动。
小1:抱歉,瑟林阁下。据小1所知,阿莫阁下今天没有用餐甜点的安排。
军雌眯起眼睛,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瑟林:就是因为他没有我才让你安排啊。等等……不对!
瑟林:为什么我问你他的事,你都要加一句“据你所知”?你之前可不是这种回复模式。
瑟林:是他让你这么说的?!
他不会已经发现了……
军雌瞬间坐直了身体。理性不断提醒他这个猜测无凭无据又莫名其妙,但是也许是尚未褪却的发情期还在起作用,又或者是雄虫的突然“断联”搅得他心神不宁,一点些微的异常都足以让他成为惊弓之鸟。
在他的大脑彻底陷入心慌意乱的空白之前,小管家的回复先跳了出来。
小1:是的。阿莫阁下告诉了小1他这些天的生活安排。
瑟林:……
瑟林:……什么意思?他特意告诉你的?为了防我插手还是防我问你?
不等小管家先回话,军雌迫不及待地要确认那个对对他而言最重要的问题。
瑟林:他该不会已经发现我一直有问你这些吧?!
小1:没有的,瑟林阁下,小1没有向阿莫阁下透露过这件事,阿莫阁下也没有询问过。
军雌长舒了一口气,像终于抓住浮木的溺水者那样感觉自己突然能够抬起头呼吸了,但他仍然不敢完全松懈。
瑟林:真的?
瑟林:他在看书是吗?拍张照片给我。
军雌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小1的回复框,小机器人果然又是加载好几秒才回复,似乎是优先读取处理了什么信息。
小1:抱歉,瑟林阁下,您的这个要求被阿莫阁下拒绝了。
死里逃生的溺水者转头发现浮木其实是鳄鱼,顿时气得跳脚。
瑟林:你就是露馅儿了!你刚刚是不是先问过了他!
小机器人的回复这次却十分迅速,好像真的急于证明清白。
小1:没有,瑟林阁下,小1真的没有和阿莫阁下交流。是您走那天,阁下吩咐小1的。
军雌的手指悬停着,久久没有落下。巨大的情绪起伏使得虫疲于思考,他只是单纯地感到困惑。
瑟林:所以他原话是怎么说的,你告诉我。
意外地,小管家没有转述,而是直接播放了一段录音。
阿莫的声音传了出来,在这间诺大的只有军雌呼吸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说:“如果瑟林问你要我的实时照片,你就跟他说,没有。”
瑟林:……
军雌反复听了好几遍这段录音,每一遍都让他的心往下沉一分。少年的语气格外平淡,听不出有丝毫不对劲的情绪波动,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日常不过的指令。
是这样吗?他问自己。
他又点开了和阿莫的对话框。
阳光不知何时偏移了几分,落在那条消息后的那片刺目的空白上。
他很冷静地想,以雄虫执拗的性格,如果真的发现自己没有在出任务,而是在哄骗他,恐怕这里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近乎于诡异地平静。
但是他并没有感到庆幸。他凝视着那条落在末尾的,孤零零的消息,心脏不受控制地胡乱跳动着。他听到胸腔里那沉闷又孤单的回响。
瑟林意识到另一件和自己的谎言露馅同样糟糕的事情。
阿莫是故意的,阿莫在和他赌气。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那天都说好了的,明明之后也一切如常的。
他想起少年的笑,和少年的拥抱,明亮的,紧锢的,温暖又眷恋的。
到底还是出了问题吗?
“啧。”
红发军雌愈发烦躁了,偏头看了一眼还剩小半瓶的点滴液,只觉得这一次的发情期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磨虫。
与其说他没有料到雄虫会如此坚决地不闻不问,倒不如说他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想念。那想念来势汹汹到,在那条录音播放的第一秒,他想的居然是,终于,听到少年的声音了。
以至于他此刻万分后悔起自己为了避免信息泄露,选择了军部的医疗中心。这里的规章一条一例都极为严苛,若无特殊事由,在他的身体指标没有完全平稳之前,是决计不可能让他走的。
他甚至开始思索……
星脑突然响起了通讯提示音,打断了瑟林的思绪。
来电者显示是埃德蒙·弗里安,曾经也是行动部的高级军官,只是一次伤重影响不得不退出一线,受聘去了第一军校。
他们也算有几分交情,只是对方离开行动部后就交流渐少了。
瑟林挑了挑眉,摁下了通讯。
光屏上显出一只戴着右半边面具的灰发军雌的脸,面容肃古,表情持重。
瑟林一见到就翻了个白眼:“我说,你那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道口子而已有什么好遮的?难道你又破相了?”
对面的军雌神色不变,话倒不留情:“那比不上你更有机会。整天前线里跑,还是给自己嘴上积点德吧。”
他话没说完,脸上就流出几分郁色:“有些满脑肥肠的家伙最近总想往军校里伸手,应付他们罢了。”
他似乎不愿细说,但都是军部待久了的虫,哪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瑟林懒散地往后一靠,手指却开始敲打扶手,嘴角挂上一个恶劣的笑:“别啊,大大方方给他们看呗。一直不死心就让他们来试试,上赶着给自己添彩头的,怎么好拦啊?”
埃德蒙冷睨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松了这个口,他们就不会对入校的考核标准下手了?有一退就有再退,到时候怎么收场?”
瑟林毫不在意:“那也得看他们过不过得了议会那一关啊,议会不让过,可赖不了你。”
他表面戏谑,眼底却闪过几分冷光:“你不是一直是温和保守派吗?这么容易起冲突的事,何苦自己顶在前面抗呢?”
“议会——”灰发军雌终于耐不住脾气,提高了声音,打眼却看到瑟林老神在在地朝他笑,于是眼角难以抑制地抽了抽,决定不搭理这只唯恐天下不乱的虫。
又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幸好不是你当元帅。”
瑟林哂笑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这句话。
埃德蒙不自然地轻咳一下:“行了,说正事。听说你前几天申请了发情期休假,恢复得怎么样?”
瑟林奇怪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匪夷所思道:“你特意跑来,就为了问我这个?
他摆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种程度了?我怎么不知道?”
埃德蒙实在感到心累,自觉要是跟对方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多折一分寿,干脆放弃了寒暄兜圈,开门见山道:“你知道的,现在正是军校的考核期,原定邀请的观察员都已经开始评审学员了。只是……”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委婉道:“只是出了一点突发状况,奥兰不能继续担任观察员了,我在找临时的虫选。听艾瑞安说给你批了假,就来问问。”
“哼,突发状况?是说他那个雄主吧?他倒是负责任得很啊,军务也能撒手不管。”果不其然就听到这位心直口快出了名的军雌的嘲讽。
“军校的事务,严格来说算不上军务。根据条例,雄虫若有要求,自然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埃德蒙闭了闭眼,深刻怀疑起自己打这一通电话到底是图什么,也不是没有别的虫选啊。瑟林向来厌恶雄虫,这种缘由引发的事端,想必是不会管的。
“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我再去问……”
没想到瑟林一扬眉,径直打断了他:“这么急着走干嘛?我没说不帮忙啊?我难道这点同袍情谊都不讲吗?”
埃德蒙用尽全力才止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内心腹诽道:你最好是讲!
瑟林就好像没瞧见他的小动作一般,神色自若道:“你给这医院批个紧急公文,我一出院就去你那儿报道。”
“批公文?你在军部的医疗中心?你家的隔离室被你炸啦?不然你闲着没事干去……”
话音未落,红发军雌凉凉的眼风已经扫了过来。恼虫的声音识趣地消失了。
“咳,行,我马上批,你尽快。”
但是在挂断电话前,埃德蒙还是迅速地说了一句:“那地方好进不好出的,你不会就等着我来解救你呢吧?”
当然不是。
瑟林默默数着那最后剩余的药液流向留置针。他想起,自己之前被打断的思绪。
他当时在想,要如何从这里“越狱”,又要怎么应付违反条例后那些纷沓而来的投诉和检讨报告。
说实话,在爬到这个位置之前,他写过数不清的检讨报告了,只是其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来自雄保会的要求,罪名也都出奇地一致“挑衅雄虫”“侮辱雄虫”“对雄虫出言不逊,态度不恭”等等。
他很少违背军部的条例。
上一次,是为了一只雄虫。
这一次,好险,差点是为了同一只雄虫。
药液明明是一滴又一滴地流入血管,他却后知后觉地才感到一片冰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踩过了自己制定的准则红线;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铭刻在伤疤里的警戒失效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千防万防了十年的事情,又发生了?
他被雄虫影响了,他失控了。
上一次,是因为信息素。
这一次,是因为什么?
静谧的房间里响起恍然的低笑。
军雌笑得停不下来,他觉得自己真是作茧自缚,庸虫自扰,自以为大局在握,稳操胜券,实际上早就一泻千里,溃不成军。
瑟林想,早知道,就答应他了。
答应他,去那些星球旅游;答应他,陪着做体检;答应他,所有他想做的事情。
好在,还不晚。
军雌浏览着埃德蒙发来的考核材料,心想,明天考核结束,他就可以回家了,回家去见他心心念念的雄虫。
他随意地点了确认接收,没看完对方发来的最后一句话就关掉了光屏。
埃德蒙:巧了,怎么正好把那个有意思的小学员分给你了,那我可真太好奇你到时候怎么评核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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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早知道,就答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