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林在电梯里借着舱壁的反光特意又看了一下后颈虫纹的颜色。
十分钟前,他刚刚在楼下注射了强效抑制剂,直到那醒目的鲜红消退了大半才敢上楼来。只是那股苦涩冲鼻的药剂味依然挥之不去,幸好他已经想到了遮掩的借口。
军雌又在脑海里过了几遍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打开门。
他脚都没迈进玄关,就听见阿莫和小管家讨价还价的声音。
“你把冰箱门打开,我保证我不喝!”
“不行,阿莫阁下。根据生物知识,热水浴会使您的体温升高,扩张血管,而突然摄入冰冷的饮品可能会导致血管骤然收缩,给身体带来一定的压力。”
“因此为了您的健康考虑,小1建议您在十分钟后,体温恢复正常,再饮入冰镇柠檬水。”
“可是我现在又渴又热,你先把它拿出来,就当我望梅止渴不行吗?”
“根据您的过往行为记录,小1无法保证打开冰箱后,您不会违背小1的建议。”
“你——”
“啧,”瑟林实在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没关系,小1,你让他喝吧。”
他走过玄关,正好看见少年大概是刚刚沐浴过,穿着睡衣,一手撑着冰箱门一手叉腰,和小机器人针锋相对的场景。
对方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个时候回来,听见他的声音,背影一瞬僵住了。
军雌低头摘着手套,再抬眼的时候,阿莫已经转过身来。
他却是呼吸一窒。
他知道少年是热浴后不久,但是他想,这未免也太热了。
雄虫只随意扣了最底下的两个衣扣,衣袖半卷。也许是因为他方才还动作激动地和小管家争夺冰箱的控制权,本就没怎么穿好的睡衣更加松垮,有一侧的肩膀被半遮半掩地露了出来,胸膛更是敞开大半。
轻薄的衣料被水汽浸润,贴合在他身上,勾勒出肩背起伏的轮廓和若隐若现的薄肌。袖子外的一截小臂劲瘦修长,微微绷起间透出肌肉的张力。锁骨处有未干的水珠蜿蜒滑落,沿着肌理线条没入衣衫下,不见踪影。
瑟林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那串水痕,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在这一刻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雄虫已经褪去了曾经的单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锋芒毕露的侵略性。少年感与力量感交织,矛盾又诱惑。
他的大脑仿佛也被热腾腾的水汽蒸糊了,之前打好的腹稿一下子被抛到九霄云外,连带着理智一起。视线里只有那微红的脸颊,让他想起某种熟透的苹果,伊甸园的苹果。
在蛊惑他,引诱他。
雄虫越走越近,军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动弹不得地扎在原地。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所以自己现在,是在被邀请采撷那枚苹果吗?
阿莫心虚地把那杯冰镇柠檬塞到军雌手里,小声辩解道:“是小1误会我的,我真的没有打算现在就喝。”
见对方似乎没什么反应,他放松下来,紧接着又嗅到什么,皱起眉头:“你怎么了吗,瑟林?我为什么闻到一股很苦的味道?是……什么药剂吗?”
掌心触碰到的冰凉让军雌骤然回过神,雄虫提到的某个关键词终于被传导到大脑,在那片昏沉的欲海里拉响了警报。
后颈熟悉的热意又席卷而来,该死的,他才刚刚打过抑制剂!
到底是他定力太差,还是雄虫今天……
瑟林不敢再多想,急忙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不,没有,我只是……”
他的思维到底还是搅了好几圈才找回自己应该说的话:“我只是…只是今天有一些特殊公务,和莫奈一起呆在实验室的时间比较久。”
他欲盖弥彰地补充道:“你知道的,他的实验室在顶层,上次我带你去过的。”
阿莫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充分,但他总觉得军雌的反应怪怪的。
见他没出声,瑟林暗自松了口气,随手把柠檬水放到玄关台上,继续那套准备好的说辞:“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一下。”
“第四星系那边出了新状况,我接到调查任务,要离开几天。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让小1安排好,如果你有什么想……”
少年却忽然打断了他:“你的意思是,你要走吗?”
不等军雌回复,他紧跟着上前一步,几乎是贴着军雌的鼻尖,疾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走?要走几天?我可以联系你吗?我要怎么联系你?”
瑟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箩筐问题砸得有些发懵,当然,还有那实在过分亲密的距离。
他们离得太近了,对方身上的热气和着氛香扑面而来,他闭了闭眼,目光却还是忍不住要溜到那敞露的肌肤上。
几下没忍住,他终于忍无可忍,拽过雄虫的衣领去扣扣子:“衣服穿好!刚洗完澡就这样,多容易着凉你不知道?”
阿莫张口还没说什么,军雌就已经堵住了他的话:“这周五走,去四天或者五天吧。如果情况不好,最多…一周,我也会回来。”
他系好了扣子要松手,却突然被雄虫抓住。
少年望着他的眼睛,浴后未散的余温从肌肤相触的手腕处传来,莫名让他觉得滚烫,要烙到他灵魂里的烫。
阿莫收紧了手指,注视着瑟林的每一寸表情:“那还有两个问题呢?……你没有回答我。”
正为少年的追问心慌意乱的军雌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另一只手臂悄然抬起,虚虚环在他的腰后,下巴微抬,目光却垂落下来看他,那片绿色深处映出一点影影绰绰的光,仿若某种隐在暗处的捕食者。
是一个极具占有欲的姿势,好像一旦他说出什么不合心意的话,就要立刻把他勒向自己,亲密到不留一丝缝隙,用力到他们融为一体。
瑟林微皱了一下眉,他很想说还是可以用星环联系的,这并不耽误,但是他又很担心雄虫发觉什么异常,毕竟高级指挥官的任务,保密级别之高是众所周知的,决不可能和任务之外的虫有私下联系的机会。
可是阿莫这样执着的反应不由让他想起曾经,有些同样的错误,他不想再犯第二次。
军雌心软了,反正也不是真的要出任务,这一点小瑕疵无伤大雅,雄虫又不了解军部的行动准则,不会看穿的。
他转了一下手腕,反握住雄虫,笑道:“你可以问小1,你知道小1不会撒谎的。只要你有事,你随时能通过它联系我,我一定尽快回复你。”
阿莫却眨了眨眼睛,蓦然感到一阵心虚。的确,小1不会撒谎,瑟林也不会撒谎,要撒谎的是他。
他顿时从刚刚听到军雌要离开,而涌现出的莫大不安中清醒过来。
这周五,那正好是军校初试结束,要进入封闭式复试的日子。如果一切顺利,他才是没机会联系军雌的那一个。
而且军雌要出任务,那就意味着自己不在家的事被发现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他原本还有些焦虑真进了复试要怎么再瞒过对方。
不过即便如此,四到七天,只有瑟林的任务是最棘手的情况,他才能正好卡住复试结束的时间回来,完美达到先斩后奏的效果。
他开始天马行空地想,要不干脆就说他要和赛里斯一起出去旅游,或者是为了应付雄保会,他得去那些名义上的庄园别墅里住上一段时间?
少年半晌没有回话,瑟林捏了捏他的手,微微偏头望他:“嗯?怎么说?这样你有高兴一点吗?”
虚环的手臂却在下一秒抱紧了他,军雌猝不及防被拉进怀里。阿莫把头埋进军雌的颈窝,他闻到那里浓郁的蜂蜜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股苦味也更加明显。
但他此刻顾不上多想,只是默默地数着对方和自己的心跳,一直数到二者的节奏合二为一,瑟林都没有推开他。
少年偷偷抿起一个笑,愈发肆无忌惮地把另一只手完完整整卡入军雌的指缝。
他听到军雌笑了一声,像过往无数次那样抬手捏他的耳垂,轻嗤了一句:“讨债鬼。”
阿莫心想,他可不是讨债鬼嘛,贪心到这满怀的蜂蜜香都不能满足他。他想要利滚利滚利,好让瑟林永远都还不清。
他偏头去蹭军雌的脖颈,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那片粉红,故意模糊道:“你知道就好。”
别虫欠债你欠情。
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后,发情期的爆发近在咫尺,那里的肌肤再敏感不过,瑟林被激得浑身一颤险些腰软。他赶忙拉开雄虫的手臂,往后大退一步。
军雌胸膛起伏,快速喘了两下,目光扫过一旁的柠檬水,迫不及待地转移话题:“刚刚不是还说口渴?拿出来又不喝?”
少年却眼神游移,露出一点不自在:“小1说不要现在就喝,不然可能会头疼还是什么的,我当然听它的话。”
他小声嘀咕:“虽然我是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唔——!”
意料之外的冰凉突然贴上脸颊,连带着杯壁水珠的湿润。他错愕地抬眼,看到军雌挑了一下眉,示意他接过杯子。
雄虫愣愣地伸手。
“没关系,你想喝就喝。”瑟林转身走向小管家,“它的指令的确需要优化一下了。”
军雌点开了机器人的设置主板:“其实这些小事,不应该让它干扰你的。”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突然低了几分:“是不是有很多次了?”
“嗯?”阿莫跟在他身后,正大口吮着吸管,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少年特别喜欢这种刚从冰箱拿出不久的柠檬水,细碎的冰碴很好地中和了柠檬的涩味,酸和甜都刚刚好。
“啊,也没有啦。”他很快反应过来,模仿起小管家的语调,“守护您的健康,是小1的职责。”
雄虫笑着伸手摸那颗圆滚滚的金属脑袋:“你别误会,我没有觉得它笨,我之前是开玩笑的。”
瑟林却没有立刻说话,他的手指在光屏上顿了一下,有一股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
阿莫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转头想看军雌的表情。
对方的眼睑微垂,让虫看不清那双向来明亮的赤褐色眼眸里的情绪。已经留长了不少的红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从额前散落下半片阴影,给本就棱角分明的侧脸更添了几分晦色。
尽管如此,他的声音却很平静。
军雌说:“我不是说小1的问题。我是说我。”
“你有觉得,在很多方面,我都太过限制你,让你不开心了吗?”
阿莫诧异一瞬,马上飞快地摇头,本能反驳道:“不,没有,我没有那样想。我知道那是因为你关心我。”
他从不觉得那是限制。相反,那是几乎可以称作是他的氧气的,让他挣扎着不要溺毙在那片患得患失的时光海里的,军雌关注和在乎他的证明。
然而军雌没有说话,他好像并不是要他的回答。
过往的指令信息滑过一页又一页,瑟林看着那些记录,恍然发出一声低笑。那笑声里没有任何的温度,仿若一句自嘲的叹息。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不,是我的问题。”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雄虫近来心情不佳,他只是心怀侥幸,以至于从未认真地翻看过这些历史指令,直到这一刻才后知后觉,里面出现得最多的词是,“要”或者“不要”,“能”或者“不能”,“让”或者“不让”。
他一直在对一只关在动物园里的小狼说,你有可以到处走的自由。
这样建立在樊笼上的,画在格子里的关心,怎么能算得上是关心?那是克里斯托弗对楚门的怜悯。
枉他以为自己给出去的是一双羽翼,没想到是一副镣铐。难怪小狼不开心,难怪小狼要挣脱。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会在走之前优化好,设置新的程序。”
从始至终,军雌都没有看过少年一眼,否则他就会发现,雄虫略带困惑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成惊慌。
阿莫攥紧了杯子,指尖用力到近乎苍白,原本舒爽的凉意乍然间变得刺骨,长驱直入地捣进他的心脏。
他吞咽了好几口才勉强遏制住声音里的颤抖:“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会设置新的程序?”
瑟林专注着操作,歪了下头,似乎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道:“嗯……大概就是我会清除我之前的指令,再修改一下权限,这样它以后会更听你的话,不会总是干预你。”
然而得到的却是超乎意料的激烈反应。
“为什么要更听我的话?我说了,我没有觉得你在限制我!”雄虫抬高了声调,把小机器人往后一推,逼迫军雌抬头看向自己。
他纵然曾经苦恼于小管家对瑟林的言听计从,知无不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失去它们,他不能失去它们。
最起码现在不能。
没来由的,他就是这样想,在一片要把他淹没的恐惧中,拼命喘息着这样想。
设置光屏被推离了,瑟林无奈地抬眼,这才注意到有暴雨一样的情绪要从那片碧绿的湖泊里溢出来。
他瞬间就意识到,小狼误会了什么,把越界误会成关心,就像把孺慕误会成爱一样。
然而误会这种东西,口是心非的会享受,真挚热忱的才伤心。
他想,他是时候纠错了,悬崖勒马总比亡羊补牢强。
军雌没有再管那光屏,而是直直迎上少年的眼神:“但是你有不开心,对不对?”
他望着那湖里的波涛裂岸而来,拍在自己的心礁,激起一阵又一阵咸涩的浪,却强稳着语气平淡,不愿露分毫端倪。
“尤其是在这两天前,在你遇到你的新朋友之前。对不对?”
“不,”阿莫紧盯着那双眉眼,固执地重复道,“我没有觉得你在限制我,我也没有因为这个不开心。”
相比起军雌说的限制,他更讨厌现在的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横隔在他和军雌之间,从未消失,反而在这一刻,在那所谓的优化里,变得愈加明显。
那种他一直抓不住的东西,他追不上的东西,他所有的焦躁,不安,恐惧的真正来源。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一字一句:“我没有,那样觉得。”
“没有?你说你没有?”
雄虫的坚持像是挑衅,击向那本就濒裂的礁石。飞沙走石的瞬间,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尖锐愤怒终于直愣愣地戳穿了军雌的假面。
瑟林咬着牙想控制情绪,却还是气得从牙关后漏出一分笑。
他一把拉回光屏飞点几下,上面的数据迅速滚动计算起来,“你以为我没有记录?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情绪变化曲线?从半个月前就一路下跌!”
“你当我是皇宫门口的那两座石雕呢,眼盲心瞎?!”
“不是的!”有热意涨上少年的脸颊,却不是出于熟悉的羞窘或欢喜。
浑身的鲜血都被鼓噪着冲向太阳穴,阿莫几乎是呐喊着反驳:“不是因为这个!我说了,那对我从来都不是限制!”
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些“限制”不开心,要真说是不开心,那也是因为……他好像,只有它们。
“怎么不是!你明明——!”瑟林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直跳,火砾一样的字眼已经被顶在舌尖又生生咽了回去。
它们从喉管滚到胃囊,一路灼烧着他的肺腑,他却说不出一句重话。
军雌闭了闭眼。
向来直白又刻薄,连“收脾气”三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的指挥官大人生平第一次还没上膛就扔掉了弹药,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灰烬。
他有些无力地想,他在气什么呢,左不过是气自己。气自己言不由衷,行不称意,到头来还要雄虫为他的自私贪恋辩解。
静默中,光屏上的数据不再滚动,有两条曲线终于显现。蓝色的上升,红色的下降,走出两条分道扬镳的岔路。
上行的是他的指令频率,下行的是阿莫的情绪记录。
瑟林不用看也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火砾烫哑了嗓子,他用尽力气也只能轻声问:
“那你为什么,越来越不开心了呢?”
阿莫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那是因为你不在,因为你疏远我,因为你逃避我。
但是在目光触及到那条蓝色曲线时,他死死咬住了嘴唇。
他说不出口。任凭哪一个数据分析师看到那条曲线,看到那些指令,都说不出口,说瑟林不关心他,不在意他,不想他。
可是数据不会撒谎,难道感觉就会吗?
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难过。
当逆向的血液从大脑回流,血色上头的冲动褪却,少年又望见那片从垃圾星就开始蔓延的空白,望见那只空白里的饕餮。
他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想要军雌的关心,他给了。
你想要军雌的在意,他给了。
你想要军雌的陪伴,他给了。
你想要军雌的承诺,他也给了。
你想要永不分离的爱,如果这些加起来都算不上,那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被称之为爱?还有什么,能作为你的养料?
还是说——饕餮张开了血盆大口——你的**,从诞生之初,就永不满足?
你贪得无厌,即便他为你捧心采血,你也饥肠辘辘;你狼子野心,就算他因此焚身化骨,你也本性难移。
难道不是吗?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少年攥紧了禁锢凶兽的锁链却止不住自己的颤抖。
他纵然锱铢必较,不择手段,和垃圾星其他所有的亡命之徒一样,但是,那不会是对瑟林。他不会是因为不满足,才难过,才煎熬,才痛苦。
太阳神哪怕只是高坐王位,也会有信徒甘愿朝拜,更何况,他的神从不吝啬低下头颅,施他以光晖,沐他以恩泽。
那么他还想要什么呢?
他想要,他只是想要——
他看着那条蓝色的曲线,它似乎迎着他的心跳涌动起来,无法阻挡地汇成一川奔腾的河流,冲向那头凶兽,冲向那片空白的尽头。是尽头,也是起点。
他就快要到达,他就快要说出口——
“因为我——”
然而那条河流搁浅在半途,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因为我想要……我想要……
他和那只饕餮一样张着嘴,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心脏,像是一团不见天日的葛藤终于汲取到半寸阳光向上疯长着,刺激得咽喉的肌肉不断收缩着要把它吐出来。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想要……什么?
雄虫苍白着脸,僵硬地站在那里,眼尾泛出红意,碧绿的眼睛洇湿了一片,好像连睫毛都要沾成一簇一簇的。
瑟林一下子就心疼愧疚得不行,在心里暗骂自己,说好要平心静气的,怎么还是没忍住向雄虫发脾气欺负他?
他不自觉地放软了语调,连声哄道:“我知道,我知道的。不用你解释,跟你没关系,是我的问题。我……忙起来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只能通过小1跟你交流。”
“是我疏忽,我应该早一点优化它的,”他倾身过来,安抚地轻挠少年的下颌:“我保证改好,权限都开给你,我不在家你也不会无聊。好不好?”
“而且这个任务之后……”军雌笑了一下,没有说完,“总之别不开心了,嗯?我跟你道歉。”
然而阿莫的眼睛似乎更湿了,漫出一汪要涨潮的霁色。他抿着唇摇头。
瑟林又急又慌,哪还顾得上什么发情期要保持距离的原则,但还没等他再有动作,少年已经主动偏过头,半边脸落在军雌的掌心,连带着唇瓣的一角。
仿若一个错位的吻。
吻起于欲,欲分两心。
他也许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可是他很清楚自己不要什么。
雄虫闷声说:“你不要道歉,也不要改指令。”
“好嘛好嘛,都听你的,你怎么高兴怎么来。那你想怎么样,你和我说。”瑟林忙不迭地答应,他是一点都不敢再逆着这只小狼了,声音里有无奈却未见半分不悦。
他等了半响,也没见阿莫有更多的回应。少年掩住了自己的面庞,只是安静地贴着他,睫毛轻轻扫在他的掌心,像是湖边柳垂落于水面。
军雌的心湖早就是二月春水,自然更忍不住怜爱这细枝剪叶。
他看不见雄虫的神色,只能试探着去摩挲对方耳后的软肉,思虑再三才问道:“那这几天……你在家会不会觉得无聊?你有想去哪里玩吗?要不要让小1整理一份帝都的攻略帮你安排好?”
“或者,你想更远一点?第一星系也有不少景色不错的行星,度假的探险的都有。”
“担心安全的话,我可以联系几位有经验又身手好的向导虫,他们很可靠的。”
“当然,如果你想多认识其他同龄虫的话,也可以让……”
多么面面俱到的叮嘱,多么事无巨细的准备。真是熟悉的,瑟林式的关心啊。
阿莫想,自己该答应的,毕竟这正好符合他的计划,不是吗?况且还是军雌亲自递过来的台阶,更不容易引起怀疑。
然而军雌说得越多,那股寻不到出口的躁动愈烈,喉头反复收缩也仍然汇不成句。雄虫紧闭了双眼,只觉得心脏在恨那口舌不争气,要自己跳出来,刚刚脱之欲出的话语正镌刻其上。
他实在是气恼,侧过脸,更贴紧了军雌。
瑟林感觉到这幼崽眷亲般的姿态,猜想少年大概是不愿意和陌生虫同行。他斟酌了一下,低声道:“那你……你是想和你的新朋友一起去吗?叫…赛里斯是吧?有认识的虫作伴,你会不会感觉好些?”
可是雄虫一直没有说话,他沉默着仿佛只剩下呼吸。
军雌轻叹了口气,打算暂时结束这个话题,却听到少年突然开口道:“你很希望我和别的虫一起吗?”
瑟林冷不防被这个问题戳中心底某处他极力忽视的小心思,正安抚少年的手指僵硬一瞬,还没来得及收敛面上显露的一点异样,阿莫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缓慢地眨了眨最终定格了下来,它的主人显然再敏锐不过:“你不希望,那你干嘛总是要我出去,我对那些不感兴趣。”
它正注视着他,像林间深潭,又像冠上明珠。
军雌望见自己沉陷其中的倒影,喉结几次滚动,鬼使神差道:“……我希望你开心。”
“我也希望你开心!”阿莫好像就在等他这句话,踩着他话音落地的瞬间迫不及待地回应。
少年又流露出某种小动物一般的鲜活又热切的神情,他已经见过那么多次,却还是忍不住感到脸热。
军雌的眼睛不自然地急速眨了几下,很快侧过脸去,嘴上还不忘掩饰自己:“你觉得有几只虫敢让我不开心?”
“哦,”他又想到什么,回过头来,露出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忘了,我面前不就有一只吗?”
阿莫却当真了,像被什么烫到似地弹起来:“我有惹你不开心了吗?那……”
话到一半,他看到瑟林嘴角熟悉的上扬弧度,那是军雌开玩笑时惯用的神态,但是在羞恼的情绪浮现之前,另一个念头占据了他的大脑。
那我……我有让你开心过吗?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那头一直焦躁不安引得锁链嚯啷的饕餮,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它只是仍然张着嘴,露出的不止是獠牙,还有獠牙后的……咽喉。
锁链落地的时候,他的心脏跳动得更剧烈了,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之前的那个答案在被心脏一下又一下地拱着,拱出喉管,拱出唇舌,拱到这朗朗阳光之下。
雄虫慢慢直起身子,目光牢牢锁定着军雌的脸,声音变得格外轻缓。
“那……你不希望我做些什么,让你也开心吗?”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总是问我想做什么,你没有想做的事吗?”
他停顿几秒,眼底亮起一点期待的光芒:“那些星球那么好,你想去看看吗?”
瑟林愣了一下,一手撑着额头笑道:“我去过了。你如果这次不愿意,就往后我找时间陪你好了。”
阿莫歪了歪头,好像只是单纯地好奇,问题却是接二连三:“你什么时候去的?是出任务还是旅行?和别的虫一起吗,还是自己一个?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军雌的语气漫不经心,唯有下坠的尾音透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微妙:“年轻时候的事了,乱跑了玩罢了。”
他挑了挑眉,反问道:“问这么细?刚不还说不感兴趣?”
阿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第一次没有跟随军雌的节奏。他垂了下眼睑,很好地隐藏了某些汹涌的心绪,再抬起眼来已不露分毫。
“问问而已。”雄虫的手掌缓缓覆上军雌搭在一旁的手腕,在完全抓握的瞬间,话锋一转,“为什么突然又要去第四星系?是因为上次的事没有处理好吗?”
他仍然直视着军雌,声音却露出几分示弱的低落:“感觉你最近好辛苦,脸色都不好,是不是工作太费神了?”
“没有,不算什么大事,是行动部的正常工作节奏而已。”
瑟林似乎早就对少年的小动作习以为常,连眼神都没往过给一个,姿态和他的回答一样,随意又懒散。
如果不是少年足够专注,如果不是他对军雌足够了解,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对方的瞳孔短短刹那的收缩。
那是生物下意识排斥的信号。
“是吗?”阿莫毫无顾忌地倾身向前,光从他身后的头顶照过来,他大半个身子的阴影盖住了军雌。
他的声音更温和了,像是蛊惑的轻语:“要不这次调查结束,我陪你一起去做任务后体检吧?反正你之前陪过我那么多次,我早就记得流程了。”
“我还学会了肌损按摩,可以不麻烦治疗师了,我帮你做,好不好?”
这次,那一点信号更明显了,军雌一直挂在唇角的笑容淡了下来,眉头微微皱起。
少年的神情一如既往地纯粹真诚,但瑟林却罕见地感到一股令他格外不自在的抵触和防御。他当然知道它们来自哪里。
他面上不显,滴水不漏地拒绝:“那倒不用,军部的医生会安排好的。只是个小任务,你别担心。”
军雌一边说着,一边调整了一下姿势,装作不经意地要收回手腕。
然而他没能如愿,雄虫用力摁紧了他。
阿莫不是没有察觉到瑟林动作中的暗示意味,但是不够,暗示还不够。他不能容忍自己再有一丝彷徨迷惘,自欺欺虫的可能,他不能接受自己再一次落入那患得患失,难见天日的漩涡。
他要逼得自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军雌在推拒什么,回避什么,否定什么。
从始至终,他在为什么而难过。即便这个答案,昭然若揭。
少年没有松手,却也没有继续俯身靠近,他缓缓屈膝半蹲在军雌的面前。
信徒仰头望向太阳神,他说:
“如果我想呢?如果我想要为你做点什么呢?”
“你问我想做什么,这就是我想做的。”
神明面若古井,寒光内敛,低首审视他的信徒。他看见灼灼火焰般的渴求,和那没在火光之后更浓重又幽深的……
不是贪婪,是痛楚。
他想,原来如此啊,果然如此啊。
承情受义,结草衔环,以雄虫赤忱的心性,他早该想到的。
手腕仍被钳制着,瑟林感受到那处强硬的力道动了两下无果,忽而笑起来,好气又无奈。他干脆卸了力往后一靠,身姿大敞全然一副任由对方动作的模样。
“怎么听起来是要把自己卖给我一样?可惜……”话头刻意停住了,那被少年压住的手指挑逗似地轻敲两下,“我可没兴趣压榨刚成年的小虫。”
军雌的神情恣意又坦然,仿佛刚刚那点隐藏的锋利与冷意只是错觉。
他扶额笑道:“你顾好你自己吧,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谁教你的?”
像是怕了少年的执着,瑟林眸光闪了闪,想继续说点别的什么转移话题,却意外地看到阿莫也笑起来。
“好吧。”雄虫如此轻易就放弃了,趴在军雌的膝盖上,乖巧又依赖,“那我就呆在家里,等你回来好不好?”
他松开了手,转而在军雌的手背上打着圈,似乎是在承诺:“你一回来,就能见到我。”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不知是撞进了哪处的欢喜窝,惹出一片扑扇着翅膀叽叽喳喳的小雀。瑟林强压着嘴角,犹要表示不信:“这可是你说的?哪儿也不去?到时候闷坏自己了可别指望我负责。”
阿莫支起脑袋看他,轻声道:“嗯,我说的。”
军雌却蓦然噤了声。
许是因为少年仰着脸的缘故,从这个角度看,那双平时狭长的竖瞳眼睛被撑圆了,显出一种无辜又柔软的认真。
瑟林的心跳陡然加快,他向来矛盾,受不了这种认真又舍不得这种认真。
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反过来抓住了少年打圈的手指。
军雌低声说:“没关系,我是说…你做什么都好,只要是你想……”
那只手一触即离,他意识到了什么。
“……只要你开心。”
阿莫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异常的触碰和停顿,他歪头笑了一下:“我知道。”
他站起身来,逆光之下,瑟林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说:“一路顺风,瑟林。”
瑟林:我对象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阿莫:我对象怎么可能撒谎呢?
作者:太棒了,这何尝不是一种,心有灵犀双向奔赴,真想知道你俩得知真相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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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如果我能让你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