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没有一句问候她是否安好,没有一句关切她在陆府的处境。通篇都是冰冷的道理和严厉的告诫:
“……吾儿垂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此乃古训。你如今已是陆家妇,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岂能再有归家之念?此等想法,万万不可再有!”
“婆母悲痛,身为儿媳,更应体贴入微,嘴甜一些,勤快一些,多在她跟前伺候,打理家事,悉心侍奉公婆,时日久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日子自然会好起来……”
“陆家乃高门望族,你需谨言慎行,恪守妇道,万万不可行差踏错,令家族蒙羞!切记,绝不能让陆家将你休弃归来!若真如此,我与你父亲还有何颜面见人?这悠悠众口,只怕唯有我们两条老命,以死明志,方能堵住了!”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以死明志……”她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信纸从颤抖的指尖滑落,飘然坠地。
宋垂容没有再去看它,她无力地顺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起初,只是无声的流泪,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浸湿了衣襟。随即,压抑不住的呜咽从喉咙里逸出,最终化作了绝望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她哭得浑身颤抖,哭得不能自已。
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断绝了。
前有婆母的怨恨折磨,侧有公公的虎视眈眈,如今,连最后的退路也被亲生父母亲手斩断。
天地之大,竟真的再也没有她宋垂容的容身之处了。
夜色渐浓,偏院里冷冷清清。宋垂容正对着一盏孤灯发呆,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又是陆坤身边那个面容精干的侍从。
“大奶奶,”他立在门外,声音不高不低,“老爷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
宋垂容的心猛地一缩,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深夜单独相召,其意不言自明。
她脸色发白,连连摇头,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恐:“不……我、我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还请回禀父亲,我明日再去请安……”
那侍从似乎早料到她会拒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平板地陈述:“大奶奶误会了。今晚是家宴,老爷夫人都在,全家人都需出席。老爷特意交代,若大奶奶身体无恙,还是按时出席为好,免得落人口实。”
“家宴?”宋垂容怔了一下,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几分。若真是全家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总比深夜独处一室要安全得多。
她迟疑片刻,终究不敢在这种明面的规矩上落人把柄,只得低声道:“……我知道了,稍后便到。”
侍从完成任务,躬身退下。
宋垂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仍在怦怦直跳。虽说是家宴,但陆坤的心思难以揣度,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她快步走到妆台前,打开那个并不丰厚的妆奁,手指有些发颤地在几支简单的簪钗中翻找。
最终,她取下了头上那支素银簪花的簪子,换上了一支材质普通、样式也最简单,唯独簪尾被打磨得异常尖锐的银簪。
她对着模糊的铜镜,将簪子稳稳地插入发髻,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宋垂容抿了抿唇。
若真的到了万不得已,退无可退的地步……她也只好,宁为玉碎了。
花厅里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作为儿媳,宋垂容没有资格入座,只能垂首静立在旁,为公婆布菜。
菜肴上齐,陆坤便动了筷,冯佩兰也沉默地吃着。宋垂容眼角余光扫过空着的座位,心中疑惑——不是说全家都要出席么,为何二少爷陆恂没来?
但她地位尴尬,自身难保,哪里敢多问一句。只能按下疑虑,默默侍立。好在当着陆坤的面,冯佩兰虽脸色阴沉,倒也没有刻意寻衅蹉跎她。
这顿家宴,便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用完了。
饭毕,下人撤去残席。冯佩兰这才抬起眼,目光落在宋垂容身上,脸色僵硬,语气干巴巴地道:“这些天来辛苦你了,看你都消瘦成这样,让别人看了,还以为我苛待了你。”
她不等宋垂容回应,便对身旁的嬷嬷吩咐:“去,把炖好的参汤端来,给你们大奶奶补补身子。”
宋垂容感到古怪,但婆母赐汤,她不敢明着违抗,只得低眉顺眼地接过那只盛满深褐色汤药的瓷碗。
在冯佩兰的注视下,她硬着头皮,将那一大碗苦涩至极的参汤,尽数喝了下去。
喝完汤,冯佩兰又揉了揉额角,淡淡道:“我这儿有些乏了,你过来,替我按按头。”
宋垂容指甲悄悄掐了掐掌心,低声应道:“是。”
那边陆坤置身事外,早已踱步到窗边的太师椅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悠闲地翻看起来。
宋垂容走到冯佩兰身后,伸出微凉的手指,按上她的太阳穴。她努力收敛心神,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不敢有丝毫差错。
时间一点点过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宋垂容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一股莫名的燥热从身体深处悄然升起,起初细微,随即如藤蔓般缠绕而上,让她双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她强自镇定,手上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冯佩兰闭着眼:“怎么了?”
宋垂容咬紧下唇,感受着体内翻涌的热浪,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无、无事。”
就在宋垂容被体内那股陌生的燥热搅得心神不宁,手上动作越发迟缓之际,一直默不作声看着书的陆坤忽然开了口。
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夫人看起来倦了,来人,送夫人回房好生歇着,再让丫鬟用热毛巾好好给夫人敷一敷。”
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应声而入,几乎是半搀半扶地将面露一丝不甘却又不敢违逆的冯佩兰带离了花厅。
眼见冯佩兰离开,宋垂容心知此地更不可久留。她强撑着越来越软绵的身体,对着陆坤的方向福了福礼,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轻颤:“父、父亲……若没有其他吩咐,儿媳……儿媳也告退了。”
她说完,便想转身离开。
然而,陆坤却突然放下书卷,一步上前,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紧接着用力一拉,宋垂容便惊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入他怀中!
一股浓烈的、属于中年男子的气息混杂着书墨味将她包裹,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急着走什么?”陆坤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他一手紧紧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抬起,粗糙的指腹抚过她滚烫的脸颊,随即低下头,急不可耐地将鼻尖埋入她颈间,嗅吻起来。
湿热的气息喷在敏感的颈侧,宋垂容浑身剧颤,意识在药力和巨大的恐惧中剧烈挣扎。就在陆坤的手开始不规矩地在她背上游移时,宋垂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清明。
她一直藏在袖中,紧紧攥着的手猛地抬起。
一道银光闪过——
一支簪尾极其尖锐的银簪,此刻正死死地抵在陆坤的颈侧动脉处!冰冷的触感让他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
“放开我!”宋垂容的声音因药效而沙哑绵软,但那双盈满水汽的眼眸却倔强无比,“否则……我不介意玉石俱焚!”
陆坤身体一僵,缓缓抬起头,看着怀中这个眼神迷离、双颊酡红,却像炸毛小猫般亮出獠牙的女人。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挑衅的阴鸷,他并未立刻松手,反而嗤笑一声。
“倒是个烈性子。”他非但没有害怕,脸上反而重新挂上了那副重权在握、掌控一切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开口,“但你可知,你中的是何物?那是效果最强的‘春风度’,若无男子为你疏解,药性彻底发作起来……”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宋垂容瞬间更加苍白的脸色,才缓缓继续:“你走出这个院子,见到任何一个男子,都会情难自禁,扑将上去,丑态百出,如同最下贱的荡-妇!若是在这府里,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这等丑闻,按照家规,你猜猜,等待你的是什么?”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钻进宋垂容的耳朵:“唯有——浸猪笼。”
“是留在这里,乖乖从了我,保住性命和颜面,还是出去自寻死路,你自己选。”
宋垂容瞳孔骤缩,抵着他脖颈的簪子微微颤抖。
趁着她心神剧震的刹那,陆坤猛地挥开她的手,将那支危险的簪子打落在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宋垂容再不敢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推开他,像是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间令人恶心的花厅,融入了外面冰冷的夜色之中。
陆坤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并未立刻去追,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袍,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药性已深,她又能逃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