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陆坤院中惊惶逃出之后,宋垂容便彻底病倒了。
或许是那夜惊吓过度,又或许是强效的春药终究伤了根本,更或许是那让她无地自容的记忆日夜煎熬着她的心神。
她浑身滚烫,意识昏沉,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好几日都未能起身。
而比病体更沉重的,是精神上的酷刑。
只要一阖上眼,那夜破碎而炙热的画面便会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变成最最可怕的梦魇,反复上演。
她记得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陆坤的院子,体内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理智在药力下寸寸瓦解。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更辨不清方向,只知道要逃离那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混沌之中,她似乎闯入了一个陌生的院落,这里比陆坤那里更显冷清,空气里仿佛都凝着冰。
然后,她看见了他。
陆恂就站在廊下,身姿挺拔如松,沐浴在清冷的月光里,仿佛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他望着她,望着她形容狼狈地闯入,望着她跌跌撞撞地跑向他。
接下来的事情,是宋垂容恨不得立刻将其从记忆中剜去的部分。
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凭借着身体本能的渴望,痴缠了上去。
她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那一定是极其放荡、极其不知廉耻的哀求。她似乎……似乎主动抓住了他的手,求他触碰自己滚烫的肌肤,求他抚平那噬骨挠心的空虚……
记忆中最清晰、也最让她感到灭顶之羞耻的,是自己是如何抓着他的手,颤抖着,哀泣着,引导着他……探入了自己的裙底……
“不——!”
每每回忆到这里,宋垂容都会猛地从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她死死闭上眼睛,苍白的脸上满是绝望和屈辱的泪水,恨不得自己就此死去,也好过活着承受这无尽的羞惭。
她竟然……竟然对着自己的小叔,做出了那样不堪的事情!
虽然后来……后来似乎并未发生到最后一步,陆恂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她昏睡了过去,醒来时她已在自己房中,衣衫也算完整。
但那份主动求欢的记忆,那个在他面前彻底失态、放浪形骸的自己,让她在陆恂面前,永远无法再抬起头来。
这病,又如何能好?
缠绵病榻数日,宋垂容几乎瘦脱了形,原本合身的衣裙此刻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更显得她脆弱不堪。
这日,陆坤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亲自来到了她这间愈发冷清的偏院。他站在床前,看着榻上那个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几乎没了人形的宋垂容,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但很快便被惯常的威严与冷漠取代。
他没有虚与委蛇的关怀,直接抛出了两个选择:
“你这副样子,留在府里也是碍眼。给你两条路:要么,乖乖把身子养好,认清自己的本分,从今往后,安安分分、风风光光地做你的陆家大少奶奶,陆家不会短了你的吃穿用度。”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盯住她,一字一句道:
“要么,就剃了头发,遁入空门,去城外的水月庵,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几乎没有犹豫,宋垂容用尽虚弱的气力,声音轻飘飘却异常清晰地回答:“我……选后者。我出家。”
与其留在这虎狼窝里承受无尽的屈辱与恐惧,不如去那清净佛门,哪怕孤寂一生,也好过身心俱毁。
陆坤闻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冷笑。
“好,很好。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怪不得旁人了。”他拂袖转身,只留下最后一句,“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便送你出府。”
说完,他大步离开。
他走后,宋垂容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缓慢地舒出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连带着那股萦绕不散的乏力与病气,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这个念头支撑着她,竟让她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挣扎着,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
从不曾想的逃离,居然真的等到了。
而院子里下人们的风向,也变得比翻书还快。
得知她明日就要被送走,而且是去出家,那些原本还维持着表面恭敬的仆妇丫鬟,连最后一点伪装都撕掉了。
送来的饭菜变成了冰冷的残羹剩饭,吩咐做事也无人应答,她们彻底将她当成了不存在的透明人。
更过分的是,一个平日里还算得脸的婆子,竟直接走进她的房间,旁若无人地开始翻捡她妆奁里所剩无几的首饰。
“你做什么!”宋垂容又惊又怒,出声呵斥。
那婆子动作一顿,非但不惧,反而转过身,叉着腰,理直气壮地嗤笑道:“哟,大奶奶还当自己是主子呢?您明天可就要去当尼姑了!出家人要六根清净,还戴这些金银珠宝做什么?岂不是玷污了佛门清净地?”
她将一支成色尚可的玉簪揣进怀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这些东西,不如留给我们这些辛苦伺候的下人,也不枉我们这些日子,白照顾您一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宋垂容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力与她争辩,更无力夺回自己的东西。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婆子将妆奁里最后几件值钱物件搜刮一空,扬长而去。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宋垂容便被一个粗壮的婆子毫不客气地摇醒。
她自己的行李简单得可怜,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装了几件素净的换洗衣物。
至于那价值二十万两、让她得以踏进陆家门的嫁妆,自然是一分一毫也休想带走。
一乘再普通不过的青布小轿等在了侧门外,寒酸得与陆府的气派格格不入。
宋垂容默默地坐了进去,轿子晃晃悠悠地启程。
她忍不住轻轻掀开轿帘一角,回望那座囚禁了她短暂却又无比漫长的时日、如同巨大兽笼般的陆府。
朱门高墙在她视线里越来越远,逐渐模糊,她心中五味杂陈,有逃离的庆幸,有被弃的悲凉,更多的却是一种不真切的恍惚——她竟真的,离开了。
轿子行了许久,道路越发崎岖颠簸,显然是出了城,往山里去了。
最终,在一处荒僻的山脚下,轿夫便不耐烦地停了轿,粗声粗气地让她下来,指着山上隐约可见的一角飞檐:“喏,就是那儿了,自己上去吧!”说罢,竟不再理会她,抬着空轿转身便走。
宋垂容望着那陡峭的山路,紧了紧手中的包袱,深吸一口气,开始一步步向上攀爬。等她气喘吁吁、鬓发散乱地抵达山门时,额上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庵门上的匾额写着“水月庵”三个字。她缓了口气,走了进去。庵内颇为安静,里头几个走动的尼姑让她微微一愣——她们十分年轻,虽然穿着灰色的僧袍,但头上都覆盖着青丝,无一人剃度。
她们看到宋垂容这个生面孔,眼神淡漠,并无多少出家人应有的悲悯或热情,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很快,一个看起来是主事的中年尼姑迎了出来。
“既入此门,便需守庵里的规矩。”尼姑声音平板,快速地说了一些诸如“不得随意出庵”、“早晚功课需按时”、“一切听从安排”之类的话。
宋垂容心中疑惑越来越重,忍不住轻声问道:“师太,我见庵中的师姐们……似乎都未曾剃发?请问此地是可以带发修行的吗?”
那尼姑瞥了她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道:“入了庵,一切自有安排,不必多问。”
说完,她便领着宋垂容穿过一道回廊,来到一间僻静的禅房前:“以后你就住这里。”随即转身离去,没有丝毫多余的交代。
宋垂容推门进去。房间狭小,陈设极其简朴,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但好在还算干净。
她将小小的包袱放在床上,环顾着这方即将容纳自己未知未来的狭小天地,一直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
如此……也好。
换上那身灰扑扑的尼姑袍,宋垂容便开始了在这水月庵的修行。
说是修行,实则与苦役无异。那主事的老尼姑面无表情地指派给她无数的活计——洒扫偌大的庭院,擦拭佛堂里每一处角落的灰尘,甚至要求她跪在地上,用湿布一寸寸将回廊的地板擦得锃亮。
这些活计粗重而繁琐,对于自幼虽非大富大贵却也未曾做过重活的宋垂容而言,无异于酷刑。一天下来,她累得直喘粗气,腰背酸痛得几乎直不起来,手臂更是沉得抬不起来。
待到晚间,她几乎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那间狭小的禅房,连包袱都无力整理,便和衣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瞬间陷入了沉睡。
不知睡了多久,夜里,她被一种异样的感觉惊醒。
四周一片死寂,隐隐约约地,似乎有女子娇嗔的笑语,夹杂着……男人的低语声?
宋垂容的心猛地一紧,睡意瞬间全无。尼姑庵是清静之地,夜里怎会有男人的声音?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那声音似乎是从隔壁禅房传来的,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她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赤着脚,小心翼翼地挪到与隔壁相隔的板壁旁,将耳朵贴了上去。
这一次,声音清晰了不少。
先是女子难以抑制的、带着哭腔的喘息与呻吟,紧接着是床榻剧烈摇晃的“嘎吱”声,持续了许久。末了,是一个男人餍足后略显沙哑的嗓音:
“好妹妹,真真是**……对了,我听说你们庵里今日新来了个姐妹?如何今夜不能见见?”
然后是一个女子带着娇喘的回答,声音里透着一股风尘味:“哼,你就惦记着新人!她今天才来,规矩都不懂,还没经过妈妈……哦不,是师太的教导,身子还没开-苞呢,你急什么?”
开-苞?!!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宋垂容的头顶!她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手脚冰凉。
那男人却不死心,涎着脸道:“长什么样?好妹妹,你行行好,领我去瞧一眼,就一眼!”
“我才不领你去呢!”女子娇嗔,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炫耀,“不过嘛……我可以告诉你,那真是个天仙一样的美人儿,我瞧着都比画上的人还好看,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男人听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喜道:“一眼!就看一眼!好妹妹,你带我去窗边瞧一眼,这锭足色的银子就是你的了,不必上交给那老尼姑!”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随即是“嘎吱”一声床响,似乎是那女子坐起了身,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她半推半就的娇哼:“那……好吧,就看一眼啊,你可别出声!”
“放心,放心!”
听到这里,宋垂容已是魂飞魄散,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哪里是什么清净佛门!这分明是……分明是藏污纳垢、逼良为娼的暗娼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