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内,正是清晨,明涣来找太子商议接待北狄之事。
明渠在湖心雅亭中与他煮茶对坐。
“你许久没来了,我歇下后,所有重担交给你,很是忙碌吧。”明渠声音还是虚弱,身体倚靠在扶手上,明明是快入夏了,可他身上还披着早春的毛毡。
明涣端坐着,抿了一口茶,“大哥煮茶的手艺更好了。”他看向明渠,眼里溢出几分真诚的笑意,“能帮大哥和父皇分忧,忙点有什么。又能帮百姓做事,又能历练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明渠笑笑,“你总是这样,从不将委屈说出来,父皇经常责罚你,还真当我不知道?”
明涣眼神笑意淡了些,“都是对我的提点,大哥不必为我忧心,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明渠叹了口气,“我这身体,从小便这样,多仔细将养都一样,多少补药喝了个遍,都没见成效,你送的人参都吃了多少了,还是老样子,真是浪费了你一番好意。”
明涣眉头一拧,“大哥哪里的话,此次前来,我可是足足带了两棵百年人参,你可必须都给我吃完,你的身体,不多补哪里行。”
明渠有些惊讶:“百年?之前不都是五十年的吗?这怎么好意思收呢,你寻这些也费了不少劲吧。”
明涣语气带着微微调笑,劝他收下:“偶然寻得的,想着大哥定会需要,便带了回来,确实费了我不少力气,大哥不收,那我不是白费了吗?”
明渠无奈:“好,我收,等会就让厨房熬参汤,可以了吧。”
明涣这才恢复神色,低头又抿了一口茶,掩去眼中异样的情绪。
两人开始说北狄接待的事情,一转眼,一上午过去了。
谈话最后,明渠略有些歉意,“此次北狄接待,当与鸿胪寺仔细勾兑,一一细节不可忽视,定要展现我昭明的大国风范,细枝末节处,鸿胪寺丞徐明泰最是清楚,我身体不便,还得多辛苦你跑几趟,细细核查。”
明涣保持儒雅温润的模样,“大哥好生养着,之后我将接待进度事宜拟成册,再详细向你禀报。”
明渠看着他,欣慰的笑笑:“你如今已经能独挡一面了,还记得小时候你老是跟在我后面,我们一起读书识字,策论对弈,每每你赢了,都要开心好久。可如今很久没看你笑了,果然是长大稳重了。”
明涣听他提起小时候,面色有过一瞬的阴霾,没让人察觉,“大哥小时候老是让着我,提点我,教我功课,为我答疑解惑,用心良苦,如今再不成熟稳重,岂不是辜负的大哥的心血。”
明渠摇摇头,“别说那些糗事了,中午要不留府吃个饭?今日太子妃心情好,亲自下厨,你这可算是借到我的光了。”
明涣看他眼里的得意藏不住,不由嘴角轻扬,“不了,大哥和大嫂夫妻合心,令人艳羡,我就不多打扰了,府中还有些事情,这就先告辞了。”
明渠知道他一向内敛孤静,也不勉强,送走了他。
明涣刚一出府,便碰到了刚下马车的章行简,两人站立,双双对视。
章行简眼里对他多了些疏离,甚至带着忌惮,“参见五皇子。”
明涣点点头,面容带着往日亲和,“骠骑将军来找大哥何事?”
章行简没打算和他说太多,“聊个天,顺便蹭一顿饭。告辞。”
明涣看他匆匆行礼而去,神色渐渐冷下,面目也变得不再平易近人,上了马车后,扬长而去。
章行简进东宫,通传都不必。
早年,太子到边关替天子督军,那时他的身体还不像现在这样虚弱,与章行简还切磋了几回合,两人臭味相投,结下兄弟情谊,每年年节轮到他回盛京时,总来东宫找他喝酒。
当然章行简喝酒,明渠喝药。
“今日还碰巧赶上嫂子下厨,我真是有口福啊。”章行简丝毫不客气,自己带来的两瓶酒,给三人满上。
太子妃看着明渠面前的酒杯,温婉的眼神瞧着他,面容还是带着笑。
明渠看到她笑里藏刀,哪里敢举杯,“我不喝,我就闻闻。”
章行简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再把他的酒杯端过来,闻了闻,“都是同一壶酒,怎么你这杯就比我的醇香呢?”说完,再次仰头,片刻后,杯中一滴不剩。
“你当然不能喝,看看就得了,我就是故意带来馋你的。”章行简笑得张扬肆意,丝毫没有把明渠当成敬重高贵的昭明太子,而是几年前在边关与他畅饮天地的酒友。
虽然那次喝完酒后,他第二日便病了,也是那次,章行简才知道他身体不好,但明渠说,这还是他生来第一次如此潇洒放纵,笑看人间,也是真心的想与他交这个酒友。
明渠摇头苦笑,“你还是这般,甚至比以前更顽劣了,明楚都比不过你。”
说到明楚,章行简这才想起,四下瞧了瞧,“他去哪了?上次见他还是三岁,三年过去,如今该长高不少了吧。”
太子妃替明渠倒了一杯茶,回答:“楚儿如今在太学呢,下午才回,他也时常问你何时回来,还要你继续教他练剑呢。”
章行简挑了挑眉,“这小子,还记得呢,去年我托人给他带回来的那柄宝剑他喜欢吗?”
明渠不由闷笑,“他喜欢的不得了,天天缠着太子妃教他剑法,还说等你回来了,要与你打一场呢,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太子妃会武的事情,鲜少有人知,那年她隐藏身份陪着太子到边关巡视,遭遇劫匪,章行简赶来相救,才偶然知晓,也是那次,三人初相识。
章行简又喝完一杯酒,荡气一笑:“好啊,等他休沐,我再登门,帮嫂子检验一番这小子学的如何。”
太子妃温婉明媚的脸上,谈起儿子,也是满目慈爱,“自然是不比我们昭明威风凛凛的骠骑将军,还要请都尉多指教了。”
明渠看他,表情揶揄,“昨日朝中,你为何那般维护徐将军?是不是对她有意?”
原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还以为掩藏的很好呢,怎么就那女人跟睁眼瞎似的。
章行简叹了一口气,“我对她有意,她对我无情啊。”说着苦闷的又饮了一杯。
太子妃有些好奇,还有人对他无意?毕竟只要南境打了胜仗,盛京城内,章行简的名号便被传的神乎其神,多少女子对他青睐思慕,连宴席上,长宁侯府的家眷都更受欢迎一些。
她疑问:“这是为何?”
章行简苦笑,“我也想知道为何,她迟迟不说出个原由,可能就是不喜欢我,不需要什么理由吧。”
太子妃看向明渠,见他一脸深以为然的样子,她暗暗戳了戳他的胳膊,让他说话。
明渠轻咳一声,“这跟当年我倾慕太子妃的样子,倒是有些相像啊。”
章行简一听,来了精神,“当年你是如何做的?快教教我。”
太子妃脸有些红,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想拉住他别说,可明渠已经开口,“自然是死缠烂打,送礼物,比如衣裳首饰,宝剑兵器,要了解她最喜欢什么,还有就是危急时刻要陪在她身边,若是要强之人,便做她的后盾,若是温柔婉约,则为她遮风挡雨,你在边关这些年,也没个人教你,看你这样子,话本都不曾看过吧。”
明渠一改往日严肃形象,此时说起这些,脸上还带着兴奋,太子妃看他说的起劲,也懒得阻止了,毕竟也难得看他这么开心。
章行简确实没学过这些,不过他倒是好奇,深得民心,为昭明社稷鞠躬尽瘁的太子,怎么对这些了如指掌的,“你倒是清楚,平时没少看吧。”
明渠顺口而出,太子妃想捂住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太子妃早年爱看话本,我便搜了很多回来,我卧病在床的日子,便拿这些解闷。”
太子妃终于忍不住,红着脸,狠狠拍了他大腿,“喝酒的又不是你,怎么什么都说出去了!”
明渠握住她的手,笑得开怀。
章行简看着他俩恩爱的样子,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什么时候他和徐之宜也能这样,即使他挨打,也认了。
三人如往日在军营那般,说说笑笑,直到下午,两瓶酒都喝完,章行简有些醉了。
这酒是长宁侯府珍藏的酒,比边关的更烈一些,太子妃只饮了几杯,剩下的全让他喝了。
看他有些醉了,明渠让人将他扶到偏房先休息,等酒醒了再回府。
可能是喝酒喝的尽兴,章行简把对徐之宜对他毫无感情的不满都宣泄了出来,此刻睡得安然,他做了个梦,梦中他对徐之宜穷追猛打,最终她终于接受了他,两人手都快牵到一起了,这时他闻到一股奇怪的熏香,不由得打了个喷嚏,醒了。
章行简晃了晃神,脑中有些胀痛,他坐起来,按了按额角,看向房间里的香炉,皱了皱眉,他一向不喜欢熏香,从桌上倒了杯水,浇灭了,又觉口渴,喝了一壶的水,人完全清醒了过来。
他打开门,问了门口的侍从,此时已经是酉时初,明楚还没回来。
章行简闻着身上厚重的酒味,还有一股被香熏了之后的奇怪的混合味道,打算和明渠告辞后,先行回去,等日后再见明楚。
可侍从说,太子妃也喝多了,明渠正在照顾她。
得了,他也不去碍眼了,留了话后,自己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想起白天明渠的话,可能是脑中酒意未消,也有可能今日满脑子都是徐之宜,不知为何,他竟让蓝七驾车到了叶府附近。
“既然你说,院子随我进,那我便进了。如此也不过分吧。”章行简一边翻墙,一边自我劝解。
蓝七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替他放风,看他翻女子的闺房,真是有些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