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向明涣,表情又变得公事公办,甚至有些严厉,“今日刚好十日之期,刺杀之案查得如何?”
明涣主动上前,孟广也站出来。
“禀父皇,刺杀之人为流寇,是之前陈御史在淮州平冤案之时,豪强被削,组织成为流寇,他们怀恨在心便策划此案,人证、物证、证词廷尉皆已记录在册,奏折也已经递呈。”
皇帝将积压在下的奏折翻出来,粗粗翻看,兴许是今天太子上朝,他心中高兴,没太多挑刺,“你是渠儿教出来的,朕相信他的眼光。”
明涣将喉头的酸涩咽下去,身体再次躬下,没人看得清他的情绪,传出的声音也闷闷的,“谢父皇。”
可徐晚听完明涣所说,心头疑惑,这刺杀训练有素,分明和望春楼是一路的,怎会是区区流寇所为?这个五皇子到底有没有认真查?
章行简也觉得不对劲,此案不会如此简单,加上明涣此前闯入侯府,硬要进他屋子,他对他一路以来的淡淡好感,荡然无存,此人究竟怎么回事?
徐晚自然也知道她昏迷那日明涣带人想硬闯章行简院子的事情。
这个五皇子,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和煦近人。
皇帝拿出另一本奏折,“北狄新王来函,愿派使团来我昭明,以结和好之意,既然渠儿上朝了,这接待使团的差事就交给你吧。”
太子正要接旨谢恩,一直站在百官之首的丞相魏松说话了。
“禀皇上,太子大病初愈,劳累过度怕是不好,还是应 再选一皇子做辅,方减轻案牍之苦。”
他声音带着苍老,语气诚恳,像是十分关心太子的样子。
皇帝看着他,深思了一会,“那丞相属意谁来协助?”
魏松鞠着身体,略微沉闷的声音传出,“臣认为,七皇子合适。”
明延平日魂不着调,不理朝政,朝会上也只是个摆设,魏松居然举荐他?
可大多数朝臣对此并不奇怪,魏松的妹妹魏贵妃是七皇子和五皇子的生母,而众所周知,五皇子不得圣心,生母也不喜他,魏松自然也不会举荐后者。
皇帝眼里带着探究,“明延?他除了吃喝玩乐,还会什么?”
明延不由得点头,深以为然,他以为又是母妃的手笔,一天不让舅舅给他找活干,心里就不舒服。
皇帝看向明延一脸拒绝不愿的样子,他都懒得看,“北狄虽近期与我朝刚议和,但好歹是一大国,不可草率,明延就算了。”他顿了顿,直接锤定了人选,“明涣来吧,正好将功补过。”
说完,皇帝看向魏松,与他交汇眼神,魏松似是不敢直视龙颜,忙垂下头,他没看见,皇帝的神色里,全是沉霭。
明延又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又没活干了。
太子看向明涣,眼里满是笑意,对着皇帝俯身接旨:“儿臣领旨。”
明涣瞥了明延一眼,上前一步,中规中矩,“儿臣领旨。”
又过了半个时辰,朝会才结束。
章行简和徐晚秘密去见了皇帝,将边关兵器之事告知他,并将朔阳的粗制兵器和北狄的精锐兵器呈上作为证据。
处理完朝会,皇帝此时有些疲乏,看着桌上的箭簇,还有章行简写的奏折,他按着额头,似乎头疼不已。
他声音沉沉:“你是说,我朝有内奸,私铸兵器,通过水道运送至北狄和南荣,换取战马和草药?”
“战马呢?在哪?这大批量的草药又有何用?”
章行简:“他们通过水道运输进昭明后,便不见了,我朝水系众多,沿岸山林茂盛,早已不见了踪影。”
面见皇帝之前,两人打算好,先不说当年万征之事,毕竟无证据。
“而臣与徐将军回盛京之日,便遭刺杀,臣怀疑,流寇是表面行刺,真正的背后主使,另有其人,栽赃御史,是因为其正在查铁矿之事,与边关兵器走私不谋而合。臣斗胆请旨,暗查此事。”
这一番话并没有指责明涣查案不明,留足了皇家颜面。
可皇帝对明涣,到底还是不满意,“明涣查案如此草率,让你和徐将军遇刺又蒙冤,朕真是错信他了。”
章行简虽身在边关,可心眼子可不少,这时候绝对不能继续说明涣的不是,点到为止即可,“此事明面上定为流寇作乱也是好事,让幕后主使放松麻痹,正方便臣暗中行事。”
皇帝点点头,“朕正式命你和徐将军,彻查此事,此密旨可让你们遇阻行便宜之权。”
章行简上前接旨,两人叩头谢恩。
徐晚都不用说话,此事便敲定了,还得了个万事通的密旨。
时至午膳,魏贵妃前来,她知晓早上朝会,明延还是无事一身轻,气的犯起了头疼,趁着午间,来宣室想再劝说一番。
她柔媚的声音响起,“皇上,你不是答应臣妾,要将那几县交给延儿治理吗?如今怎么都交到明若手中去了。”
皇帝停了筷子,看向她,“你也知道明延的能力,哪里比得上若儿,那几县受灾泛滥,不是玩闹的,稍有不慎便会闹起流民之慌,民心不稳,只有贤名在外的若儿是最合适的人选。”
魏贵妃当然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可再这么下去,明延什么时候才能正式接管政务,能有与人抗衡的能力啊。
她想了想,心中一动,“既然治理之事要亲赴京郊,那明若一女子,多有不便,带上明延也能更安全些。”
皇帝一听,心中也有些动摇,可到底还是没松口,语气也变得冷硬:“再说吧,朕吃完还要忙,你先回去吧。”
见他下令驱赶,魏贵妃虽得宠,可还是不敢造次卖弄,只敢眼神哀怨的看了几眼,便走人了。
回到仰月殿,她生了好大一通气,让人去请魏松前来。
屋内,只有他们兄妹两人。
魏贵妃首先发难,“你不是说此次延儿必能拿下此事吗?为何又是给了明若那个丫头!”
她站起来走了走,背影都带着气愤,“延儿没事干也就算了,明涣还能和太子一起接待使团?还是我最厌恶的北狄,可这等风光露面的机会,你为何不力荐延儿?”
魏松坐着,看着她发完脾气,语气带着些安抚,“珂儿,都是贵妃的人了,怎的还是这么沉不住气?不就是京郊小小的治理权,有什么可争的。有我在这个丞相靠山在,明延不需要多做什么,虽明涣如今得了此等差事,也算是得太子和皇上信任,可之后还不是为明延铺路?”而后他整了整衣袖,气定神闲的对她说,“你不必担忧,太子不长久了,你那边也加快动作,我们大业就快成了。”
魏贵妃顺了气,坐下,眼神看向自己这个一向阴狠不漏于外的哥哥,如今满面皆是野心勃勃,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她心渐渐安定了下来,“我知道了,他的药一直在用,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可那北狄……”
她对北狄还是厌恶。
魏松看向她,“那件事都过去二十几年了,该忘记了,这次北狄来的人,没有他,放心吧。”
魏贵妃听到这里,才真正的安心。
魏松继续说,“此次他们前来,明面是修好,而修好最有利的条件便是和亲,所以他们暗地对我们的要求,便是寻一位公主,在外能稳固昭明北狄关系,在内能帮助受创严重的军民恢复生机。”他意有所指,“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魏贵妃听明白了,脸上终于露出笑,带着狠意,“自然知道。”
深夜,仰月殿内,想起白天的事,魏贵妃迟迟睡不着。那事虽过去二十几年,可她一日都未曾忘记,迷糊中,脑中闪过她年轻时刻的旧景,她心心念念的情郎,他们相约出走,却被哥哥抓住,意外遇上了她最厌恶之人,他对她残暴的行径,让她忍不住从梦中惊醒。
何嬷嬷在屋内守夜,听见魏贵妃的惊呼声,知晓她做了噩梦,忙过去安抚,“娘娘,都是梦,没事了,没事了。”
在她一如既往温柔的安抚下,魏贵妃因惊恐而猛烈跳动的心口渐渐平复下来,她头发散乱,眼神阴冷非常,“何嬷嬷,为什么他生下来那么虚弱都没死,为什么他活到了现在?我每次一看到他,就想起当年的事情,想起死去的沈郎,我恨他,也恨那个人,为什么他们都不去死?!”
她的声音凄厉冰凉,像个暗夜里索命的恶鬼。
何嬷嬷依旧抚着她的背,“因为时候未到,等我们与丞相的大业成了,七皇子坐上了皇位,到时候,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们如今慢慢等着便是,娘娘莫要心急。”
此话安慰到了魏贵妃,她站起来,对着窗外,单薄的身子迎着月光,凄冷又决绝,“那香还有多少,明日加量吧。”
何嬷嬷心一惊,有些犹豫,“还有一盒,加量……”
魏贵妃不容她说话,“我等不及了,哥哥他们的计划稳步进行,我今日看他精神好得很,看来还是量不够,我也得加把劲了。”
何嬷嬷低头,还是恭敬的回‘是’。
魏贵妃看着那高升的圆月,眼里是藏不住的恨意,“都是你们欠我的。”
此时窗外无人处,一副敏锐的耳朵动了动,而后,悄无声息的又消失在了宫里。
五皇子府内,同样对着那轮圆月,屋内没亮灯,明涣坐于窗前,如玉的面庞卸下白日伪装的客套笑容,此时他一副冷心冷情,听着长耳的话,忍不住嗤笑。
他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凉意:“欠她的?那谁又来欠我的呢?”
明涣站起身,在月光下,面容更显苍白,像个吸人精血的妖怪。
“呵,这身血脉,还当真以为我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