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照话一说完,一道高亢声音响起,“什什什什么?”守真失声说道。
他看向祁云照,面色惊惶失措,“扑通”一下跪在祁云照面前,颠三倒四说道:“朗宁王饶命,我本来以为就是多拿点香火钱,滋润滋润而已,没成想,没成想……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正手舞足蹈地干嚎着,陡然一抬头撞上空智大师冰冷的视线,哑然低了声音。
权夫人目瞪口呆,她着实没想到,留下来还能看到这么一场大戏。
“红口白牙,流言蜚语可以杀人,朗宁王为何平白无故构陷我?”空智缓缓开口。
祁云照微眯双眼:“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的。”
“莫不是找不到凶手,想随便诬陷一个人了事?若是这样,那世子抓了贫僧吧,就当贫僧为天下人赎罪了。”
说罢他竟伸出手来,朝祁云照笑道,那笑容颇有几分有恃无恐。
隋垂容不由皱紧眉头,竟然这般张狂,那些东西到底会被他藏在哪里?
祁云照叫过几个骁骑卫,让江沐带着他们挨个去搜,空智笑着摇摇头,“年轻人啊,就是意气太盛,早晚得栽跟头。”他闭上眼睛,不紧不慢地转起手中的佛珠,一派悠然自得。
两炷香后,脚步声急急响起,江沐小跑进来,脸色十分难看,凑到祁云照耳边悄然开口,“世子,我们的人各个角落都搜遍了,什么都没找到。”
祁云照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看向空智,视线像冬日彻骨的寒风,空智已听见了动静,他睁开眼睛,眼角眉梢浸染了得意,笑道,“怎么样?都说了贫僧是被冤枉的。”
空智面色洋洋,像是笃定了自己不会有任何事一般。
祁云照眼底深处弥漫着黑色风暴,周身泛起危险的气息,眼神紧盯着空智。
隋垂容脸色凝重,她飞速运转着脑子,不对,不对,不对,肯定还在水阁寺,到底是哪?
“搜也搜了,关也关了,什么都没有,请问朗宁王,我现在能走了吗?”空智站起身来,施施然拍了拍僧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道。
祁云照没说话,空智朝他点了点头,“那贫僧便先走一步……祁云照!你这是什么意思!”隋垂容视线被这道声音吸引,猛然愣怔住,一道寒光映在祁云照侧脸上,横亘在空智脖颈间,贴得极紧,仿佛在用点力气,便能划开一道裂口。
竟是祁云照一把拔出那柄黑铁长剑,悬在空智面前。
空智再也无法维持平和模样,他变了脸色,不敢动弹,慌乱和阴狠在他目光里来回跳动,“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敢公然逼供?我可是水阁寺住持!”
祁云照没理会他的话,他稍稍一折手腕,长剑又往前进了两分,一道细细的红线蔓延开来,他声音极轻,开口道:“说不说呢?还是大师想试试我的剑?”
“你怎敢?”空智眼眶都快要瞪裂,眼睛突出来,他身躯微微发抖,死死盯着祁云照。
祁云照听到他的话,歪头笑道:“我什么不敢。”
不是问他,而是陈述。
众人瞠目结舌,这才想到,这朗宁王进骁骑营之前也是阗京城有名的纨绔,还不是一般的纨绔,他什么都敢干,前些年还把比他大的二皇子揍了一顿,偏生皇上什么也没说,其他人就更不敢吱声了。
他现在只是收敛了以前的风流戾气,可骨子里,依然充斥着满满的锋锐。
空智也想到这层,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眼见祁云照又微微扭动腕骨,隋垂容呼吸都不由地急促起来,到底藏在哪?
沉重殿门发出低厚回响,似是古远智者轻轻呢颂,乍然,一道光线破开混沌天空,灰色雾气蒸腾在天地之间,天光大亮。
隋垂容脑海里骤然浮现出那只颤抖的紫毫提笔,以及劲风拂过依旧岑然不动的画卷…
画卷!
“世子!”隋垂容突兀开口,她眼神明亮,似藏着万丈星河,祁云照向她看去,“我知道了,画卷!各个宿院厢房里挂着的画卷背后!”
空智忘了挣扎,他脸色一变,顿时灰败下去,祁云照收刀入鞘,侧目开口,“按隋小姐说的去搜。”
果不其然,江沐很快跑了回来,“世子,搜到了。那画卷背后的墙乃是空心的,画卷背后涂着脂胶,牢牢粘固在墙上,挡住了那个空洞。”
他脸色惊奇,“隋小姐猜的不错,里面全是白银,我看过银印,确实是供给水阁寺的香火钱。”
祁云照轻笑,看向瘫软在地的空智,“大师不解释解释?”
空智手微微颤抖,一半面庞被佛像投下来的阴影遮盖,显露出几分不可言说的狰狞。
“你怎么猜出来的。”就在众人以为他不会说话了的时候,空智突然开口。
隋垂容看着坐在地上的空智,浑身上下仿佛蒙了一层死灰,与前两日淡定体面的模样截然不同,可见没有什么圣人,归根结底,只是看落到何种境地罢了。
她压下说不上来的唏嘘,开口道:“明明有风拂过,毛笔都会动,那轻薄的画卷却平平整整,且没有一丝褶皱,实在不合常理。师傅爱画,我见过他收藏的那些珍贵画卷,哪怕主人再爱惜,保存得再好,上面依然会留下皱痕卷纹。”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哈哈哈哈哈哈。”空智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带着几分解脱,“没想到这么多年,竟是你这小丫头看了出来。”
隋垂容十分不解,空智确实佛理深厚,并非徒有虚名,“你为何要做这种事?”
空智没理会她,只自顾自的笑着,眼眶红得像要滴血,他慢慢转过身子,抬起头看着上方慈眉笑目的佛像,嘴角紧绷,目光悲戚,复杂得像是囊括了亿万悲喜。
大殿气氛透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隋垂容冲祁云照福了一礼,迈出了殿门,眺望着远方高耸不一的群山,她才感到胸中滞结的郁气散了些许。
忽然,后面传来“哒哒”的脚步声,隋垂容回头一看,原来是权夫人主仆,还有照临漆华都出来了,大殿内只余祁云照和几名骁骑卫。
权夫人看见她,扯开两道红嘴唇,上前浮起一个亲热的笑,道:“垂容,都长成大姑娘啦,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这两日为着这事,也没来得及跟你和你母亲打招呼,眼下这凶手也找到了,我就先下山了,替我向你母亲问好。”
可能她娘和这位权夫人最大的交情也只是在某次宴会上说了两句话,隋垂容心里觉得好笑,可她面上依旧乖巧笑着,点头应和。
权夫人又故作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发髻,搭着牛二的手走远了。
牛二回头望了一眼殿前单薄的身影,开口说道:“夫人,这御史大夫虽权高秩重,可也不是顶天了的高官显爵,您待她家姑娘,属下觉得怎么还挺热络的?”
“鼠目寸光。”权夫人嫌弃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侍卫,“她家确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是你也不看看她和谁走得近。”
牛二脑海里顿时浮现起某个眼神锐利的散漫身影,他打了个激灵,“你是说…那位朗宁王?”
“没错。”权夫人点点头,“我素日见那朗宁王,周围除了漆华公主外,再无什么女子,真是可笑,阗京大名鼎鼎的纨绔却不近女色,说出去怕是没人相信,这隋家姑娘还是头一个呢,可不能随便得罪了去,还得打好关系,说不定日后她……。”
权夫人没说出后面的话,不过牛二已经听懂了她话中的深意。
牛二点点头,惊得抿紧嘴巴,不禁对那隋姑娘油然升起了敬佩之意,那朗宁王他看一眼都慌得不行,想象不出来和他在一起生活需要一颗多坚强的心脏,这隋姑娘真乃女中豪杰是也。
他又想起来青青,心情低落下去,“夫人,那青青……”
权夫人目光划过一丝淡淡伤怀,“可怜了那孩子,本想趁她到了年纪送去远儿房里的,可惜福薄。罢了,尸首带回去找个好地方下葬吧,对了,再去库房支五十两银子交与她爹娘。”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水阁寺,面容阴冷,“没想到这空智一个出家人,竟做出这种事,不出这口恶气,我心难平。”
……
“这下回去可有好戏看了。”漆华哼哼笑了两声。
她三两步跳下台阶,朝隋垂容走了过来,照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隋垂容看向她道:“为何?”
“你忘了权大人和他那外室是如何‘名满京城’的了?寻常那种事传得再广,顶多也在几户人家中间流转,可这事,怕是阗京卖油糕的大爷都听过一耳朵。”漆华凑到她面前小声说道,兴致勃勃地分享她听来的小道消息。
隋垂容失笑,“你是说?是权夫人的手笔?”
漆华重重点点头,“当然!这权夫人就不是能忍得下窝囊气的人,谁敢得罪她,都得叫她给剥层皮。这空智大师敢动她的丫头,在她看来,可谓当众让她颜面扫地,还狠狠踩了两脚,这下空智大师可要在阗京出名了。”
“你看起来很幸灾乐祸。”照临淡淡开口。
“啊,有吗!有吗?”漆华捧起双手揉揉脸,一下子跳到照临面前,“有那么明显吗?”
照临看着面前放大的笑颜,一怔,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凌乱飞快点了几下头,“有点明显。”
隋垂容无奈摇头,这两二货,她果断转头回去找祁云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