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窈窈,偏殿一隅被照的通明。
冷风依旧拍着窗棂,噼里啪啦的声响混着嘹亮的呼噜声,显出几分滑稽来。
几人端坐成一圈,看向说话的源头。
照临轻声开口道:“你们也看出来了吧,寺里供的香钱较以往长了十余倍,还有布施给水阁寺的香火钱,”
他垂眼打量面前破败的木桌,踌躇片刻,“何况这寺庙香火鼎盛,日日人流如织,定是不缺银子的。可除了寺门和大殿外,宿院还有其余地方都简陋不堪。”
隋垂容点点头,确实是这样,“寺门正殿是水阁寺里的门面,当然要好看点,其他地方简陋,也说不定是住持他们不喜铺张呢?毕竟出家人一向讲究清修。”
漆华闻言也点头,“对啊,这能说明什么?”
“呵。”照临轻扯起一边嘴角,露出一缕讥嘲。
“清修?这寺里各处简朴无比,和尚甚少,还大都是只需给口饭吃,给个住处的总角小儿。你们说,那么多香火钱哪去了?”
他声音压得愈发低,在这幽静偏殿,更衬得如鬼如魅,隋垂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祁云照漫不经心的表情猛地一收,他眸光凛冽泛着寒光,“你是说空智偷偷挪用香火钱?”
“不止,我前两年偶然发现,每隔两月,水阁寺后门便有一辆黑色马车进出,我心感怀疑,借着扫地的名头偷偷去那边看了看,发现竟有一条隐蔽小路。”
照临一字一句道,“我看见他们往马车上面一箱一箱地搬着东西,有一次搬东西的伙计不小心绊了一下,箱子掉在地上撞开,里面竟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子!”
隋垂容面露惊色,这空智大师竟然如此胆大,水阁寺虽撼动不了临安寺的国寺地位,可在京城,也是很有声望的大寺了,若这件事是真的,陛下势必会大加惩戒。
祁云照继续问道:“你可看到是何人接应?”
照临摇头,“没有,只有一群小厮搬箱子,不过,我那次听到一句‘空智大师衷心可鉴,大人准保亏待不了你的’。”
“大人?”祁云照轻声喃喃,他眉头攢起。“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为什么一直没说?”
照临苦笑道:“我怎么说?这寺里来来往往那么多官员,我也暗地里不留痕迹提示过,可那么多人,那么多人…”
他颓然低下头,“我不信他们没有察觉到,可没一个想往下查的,都是急匆匆下山了。”
照临摆摆手继续道:“这么多官员都来过,可他也没什么事,我才想明白,也许是得罪不起他背后之人。他们都得罪不起,我一个无名小卒,如蚍蜉一般,怎么能撼动得起大树?”
漆华恍然:“所以你才偷偷放那疯和尚出去,为的是让我们起疑心?”
照临点点头:“没错,我听闻朗宁王也在此,我听来往香客说起过他,说他素来查案果决,杀伐决断,又是皇亲国戚,说不定敢掺合这件事。”
隋垂容看向他,“但你又没十足底气。”
“对啊,万一你们又像之前的那些人走了,我怎么办?”照临干笑道。“只是,我没想到会出人命。”
祁云照说道:“你的意思是说,空智是杀害那女子的凶手?”
照临道:“这我不敢确定,不过十之**与他脱不了干系。”
“那你现在怎么又突然愿意和我们说这件事了?”隋垂容好奇看向他,问道。
照临一怔,目光扫过他们三人,在漆华面前停留了片刻才收回视线,“你们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你们!”他眼里像有暖光融融而泄。
……
空智眼睛蓦地张大,眼神一缩。
隋垂容荡了荡手中的东西,正是那截木兰色的布料。“空智大师可认得这是什么?”
“一截布料而已,隋小姐是来同贫僧说笑的吗?”空智大师轻笑开口,语气和缓,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在无理取闹。
“这是在案发地点发现的。”隋垂容付之一哂,开口道:“水阁寺弟子通常穿藏蓝色僧袍,侍者穿姜黄,再有就是守真师傅这样的大师傅穿的一般是赤黄色…”
“隋姑娘说得倒是不错。”守真嗫嚅开口,眼见众人视线都朝他看了过来,他一下子闭上了嘴,不敢再作声。
空智仍然轻笑着,不动声色捻着手中佛珠。
隋垂容继续说道:“讲经会那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师您穿了一件福田衣。福田衣形似田亩稻畦,是佛教比丘僧所穿的一种大衣,又意为坏色衣或者不正色衣,其衣裳颜色非世俗正色,是以福田衣一般有青、黑、木兰三种颜色。”
她又晃了晃手中布料,看向空智,悠悠开口道,“这样的木兰色布料,只有您一人身上有啊。”
大殿气氛凝滞,沉默之气蔓延开来,最远处坐着的权夫人也露出震惊,朝这边张望了过来。
半晌,空智开口道:“讲经会结束后,衣服自然有负责的和尚拿去浆洗,许是不小心掉落地上也很正常。”
祁云照低低笑出声来,“那么空智大师是被冤枉的了?”
空智道:“自然,贫僧连那无辜遭难的姑娘都没见过,听闻噩耗十分悲恸,没想到我水阁寺竟会发生如此惨祸,贫僧愿为那姑娘颂经超度,希望她早日投个好胎。”
祁云照似笑非笑,“非也非也,凶手还没找到,就要超度,大师此举不妥啊。”
空智微微垂首,温和开口:“那是贫僧想岔了。”
“来人。”祁云照突然扬声,几个骁骑卫小跑进来,他手指指向地上的开颜,“把他押起来。”
骁骑卫:“是!”
开颜脸色惶惶,爬起身子想往外跑,一把被扭住小臂,动弹不得。
“啊!”他张开嘴想嚎叫,被早有准备的江沐一掌砍在后颈处,打晕了过去。
旁边的天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地往旁边挪蹭几步,离他远了一些。
空智面露哀惜之色,摇摇头叹了口气,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师弟,师傅教给我们,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你怎能患下如此大错!可笑我却不知你那么残忍,竟用石头活生生砸破了那姑娘的头,你…哎!阿弥陀佛。”
隋垂容闻言却笑出声来,“大师方才不是说没见过那姑娘吗?怎么连她死状都清清楚楚?”
空智大师捻着佛珠的手越来越快,发出碰撞的细微声响,他嘴巴微微张开又合上,却没吐出一丝声音,面色略微闪过几丝懊恼。
“我身为水阁寺住持,寺中发生这种事,我自然要了解一二。”
“哦~原是如此。”隋垂容拉长语调,意味深长开口。
祁云照与隋垂容相视一笑,隋垂容微微点头,祁云照开口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没那么多时间耗在这和你慢慢兜圈子。大师不如和我说说,你勾连朝中官员,往出偷运水阁寺香火钱的事?”
……
“香火钱?”
祁云照挑眉看向面前的女子。
“没错。”隋垂容点头。
昨夜看着漆华进了门,隋垂容才对着祁云照说道:“世子,我有话要同你说。”
祁云照没作声,歪了歪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隋垂容道:“按照临的说法,这凶手十之**与空智大师有关,更或者,凶手就是他本人。”
祁云照眼角弯起,“就这么信他的话?”
隋垂容点点头,“我观他说话是眼神清透明亮,是个纯善之人,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命途多舛,饶是这样,还能保持一颗向善之心,实属不易。”隋垂容轻声道。
祁云照垂眸看着面前女子赞叹的表情,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耐,“行了,你要同我说什么?难不成是让我听你夸那和尚?”
隋垂容暗自忍耐下想翻白眼的冲动,开口说道:“既知道了空智大师做的勾当,可他滴水不漏实在狡猾,我们得想个办法。”
“哦?”祁云照来了兴趣,“隋小姐有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
“先试探,后逼问,直接了当,来他个措手不及。”隋垂容一锤定音。
“照临说那些人每隔两月来一次,我算了算,现在还没到这次来的时间。时间有限,若空智实在不肯开口,那只有直接摊牌了,到时候还得请世子出马押住他,让你的人搜寺。毕竟,骁骑营里审问的手段应该不少吧。”
祁云照眼神沉下来,“隋小姐知道的很多。”
他看着面前瘦弱素白的姑娘,明明像是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样子,说话做事却如此果决干脆。
“世子过奖,看书看得多而已。”隋垂容继续说道,“必须得快,要不然徐徐逼近,怕是空智会转移证据,到时候事情就难办了,毕竟,他在民间也威望甚高。”
“对了,我今天回去想想那些银子会被他藏在哪里,世子也好好想想,我先回去了。”隋垂容说完,毫不留恋朝里面屋子走去,步履匆匆。
祁云照看着女子背影,蓦地笑出声来,他眸色深深,久久没移开。
“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喜欢的朋友可以收藏一下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