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婉的脚步在锦书卧房门前停顿了一瞬。
这间小小的耳房,她曾无数次随意踏入,或吩咐事务,或在她心情尚可时,与锦书说上几句体己话。而此刻,这扇普通的木门,却仿佛隔绝着令人窒息的真相。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房内陈设简单,一如锦书平日给人的感觉,整洁、规矩,甚至有些过于朴素,与她长公主身边第一侍女的身份并不完全相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的清新气味。凌婉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靠墙放置的那个不起眼的樟木小妆匣上。那是她几年前赏给锦书的,款式已有些旧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到妆匣前,打开。里面东西不多,几支素银簪子,一把木梳,一盒廉价的胭脂,还有几根颜色暗淡的头绳。
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凌婉伸出手,指尖在匣子底部的绒布上轻轻按压,随即沿着边缘细细摸索。果然,在角落处,她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凸起。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撬开那看似一体的底板,下面,赫然躺着那支她赏赐的、做工精巧的累丝金凤珠花。
珠花保存得很好,金光灿灿,累丝工艺繁复,那只小小的凤凰形态灵动。凌婉将它拿起,入手微沉。她仔细端详,目光最终定格在凤凰那双用作眼睛的珍珠上。
珍珠品相一般,色泽不算莹润,尺寸也略小,与整体精湛的工艺相比,显得有些突兀。她记得当初赏赐时,并未特别注意这双眼珠。
指尖轻轻抚上那两颗珍珠。
触感微凉,光滑。但凭借前世在权力顶峰接触过无数奇珍异宝、乃至一些见不得光之物的经验,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违和——这珍珠的质感,过于“新”了,缺乏天然珍珠经年累月后那种温润内敛的光泽,反而透着一股人工打磨后生硬的滑腻。
而且,镶嵌处似乎……过于严丝合缝了些,像是被特殊处理过。
凌婉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将珠花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的软肉,带来清晰的痛感。她没有动任何其他东西,将妆匣恢复原状,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当夜,长公主府地下密室。
这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只有墙壁上几盏长明灯跳动着幽蓝的火焰,映照着凌婉冰冷的脸庞和她面前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嬷嬷。
这位嬷嬷姓苏,是凌婉母亲当年的庇护的宫女之一,精通药理,对凌婉母女忠心不二,母亲去世后,她便隐在暗处,成为凌婉最隐秘的助力之一。
凌婉将那只珠花放在铺着黑色绒布的桌面上,声音低沉:“苏嬷嬷,验看此物,尤其是……凤凰的眼睛。”
苏嬷嬷浑浊却锐利的目光落在珠花上,她没有说话,从随身携带的一个陈旧皮囊里取出一套细如牛毛的银针和几样看不出用途的小巧工具。
她戴上特制的薄皮手套,拿起珠花,凑到灯下,动作极其缓慢而稳定。
她用一根特制的细针,尖端带着微不可查的弯钩,小心翼翼地探入珍珠与金质底托之间那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她的呼吸都放轻了,全神贯注。过了许久,她轻轻刮动,针尖上沾染了少许几乎与珍珠同色、肉眼极难察觉的淡黄色粉末。
苏嬷嬷将粉末轻轻抖落在掌心一小片纯白的宣纸上,然后凑近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嗅。
紧接着,她又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琉璃瓶,里面是半瓶无色透明的液体,她用银针蘸取微量粉末,投入瓶中。
瞬间,那无色液体竟泛起了极其细微的、诡异的淡蓝色泡沫,随即消散,但液体本身仿佛蒙上了一层极淡的灰翳。
苏嬷嬷的脸色在幽暗的灯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如纸。她猛地放下手中的东西,踉跄后退一步,朝着凌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声音嘶哑惊惶,带着无尽的恐惧:
“殿……殿下!此物……此物乃是‘朱颜尽’啊!”
凌婉瞳孔骤缩,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个名字,依旧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苏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继续颤声道:“老奴……老奴年轻时在先朝冷宫里见过中此毒身亡的妃嫔……此物性极阴寒诡谲,无色无味,需长期接触,由肌肤腠理缓缓渗入……中毒者初期并无明显症状,只会觉得比常人更容易疲惫,畏寒……随后会气血日渐亏虚,面色萎黄,夜里惊悸盗汗,精神倦怠不思饮食……过程缓慢,犹如温火煮蛙,极难察觉……待到后期,五脏衰竭,咳血不止……便……便药石无灵,最终灯枯油尽而亡!下毒之人……好狠的心肠!这是要让殿下受尽折磨,悄无声息地……这珠花,这珠花日日戴在发间……”
苏嬷嬷后面的话,凌婉已经听不清了。
“朱颜尽”……气血渐亏……神思倦怠……咳血而亡……灯枯油尽!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脏上!
前世最后那几年,她不就是如此吗?总是觉得格外疲惫,畏寒,太医请了无数次,只说是操劳过度,开了无数补药却不见起色。脸色越来越差,精神不济,夜里常常惊醒……最后,就是在那个雪夜,咳着血,走向生命的终点!
原来不是积劳成疾!不是天命如此!
是毒!是来自她最信任、最亲近的贴身侍女,日复一日,通过这支她亲手赏赐的珠花,将致命的毒药,一点点渡入她的身体!
巨大的背叛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冰冷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扶着冰冷的石桌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浑身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仿佛置身万丈冰窟。
她想起前世临终前,意识模糊之际,锦书哭得梨花带雨,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喂入她口中……那时,她竟还觉得这丫头忠心可嘉!现在想来,那碗药里,是否又加了什么,加速了她的死亡?那眼泪,究竟是真是假?
原来,她凌婉,两世为人,都从未真正摆脱过棋子的命运!前世是皇帝用来稳固朝纲、然后兔死狗烹的棋子!今生,难道又要重蹈覆辙?
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怒在她胸中翻腾,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她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锦书千刀万剐!
次日,长公主府。
凌婉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冷得像淬了火的寒铁。她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死死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锦书像往常一样,伺候她梳洗,动作依旧轻柔熟练,神态恭顺,看不出任何异样。
凌婉任由她摆布,直到梳妆完毕,她才仿佛不经意地开口,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温和:“前日内务府送来的那匹‘雨过天青’的云锦,色泽不错,本宫瞧着很衬你。赏你了,拿去做身新衣裳吧。”
锦书梳头的手微微一顿,眼中迅速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跪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奴婢谢殿下厚赏!奴婢何德何能……”
“起来吧,”凌婉打断她,语气平淡,“你伺候本宫多年,尽心尽力,这是你应得的。”
看着锦书感恩戴德、几乎要喜极而泣的模样,凌婉的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看似欣慰的弧度。然而,在那弧度之下,她的眼底,已是一片冻结了千年的寒冰,森然刺骨。
了结了锦书,也是了结了前尘种种,再此后,不会再有诸多牵绊了,唯有……
几日后,深夜,书房。
凌婉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书案后。桌上,只放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朱颜尽。
她在等。这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试探。她需要知道,沈砚,在这个由阴谋和背叛构成的漩涡里,到底站在哪一边。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随即,门被推开,沈砚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月白常服,在昏暗的烛光下,身姿挺拔如竹。
“殿下。”他躬身行礼。
凌婉没有抬头,只是用指尖,将那张纸条,缓缓推到了书案的对面。
沈砚的目光落下,触及那三个字的瞬间,凌婉清晰地看到,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猛地一缩!虽然极其短暂,快得几乎像是错觉,但她捕捉到了。他周身那股清冷平静的气息,似乎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他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去看凌婉,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纸条上,仿佛那三个字有着千钧之重。
书房内陷入了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紧张与试探。
凌婉的心,在这沉默中,一点点提起。
终于,沈砚缓缓抬眸,看向她。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深邃的眸底翻涌着震惊、了然、沉重,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凌婉几乎要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薄唇微启,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清晰:
“殿下……终于察觉了?”
第一卷结束了,隐患解除,要美美谈恋爱了[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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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竟真有刁民要暗害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