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那句“殿下……终于察觉了?”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凌婉心中激荡起层层叠叠的波澜。
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他果然知道!他知道她中毒,知道“朱颜尽”,甚至可能知道得更多!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忽明忽暗。
“你知道多久了?”凌婉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她紧紧盯着沈砚,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沈砚没有回避她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一种复杂的沉重。
“臣……在殿下大婚不久后,便有所怀疑。”他缓缓道,声音低沉,“殿下时常精神不济,畏寒之症远超常人,面色亦隐隐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青白。臣略通医理,曾翻阅古籍,疑是慢性中毒之兆。只是……一直未能确定毒物来源,更无法确认下毒之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张写着“朱颜尽”的纸条,眼中闪过一丝痛色,“直至殿下查出此物。”
“所以,你之前的冷淡……”凌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臣不知身边耳目几何,不知何人可信。”沈砚的语气带着一种无奈的坦诚,“唯有疏远,方能暂保殿下平安,亦能……让某些人放松警惕,方便臣暗中查探。”
他看向凌婉,眼神坦诚得近乎锐利,“臣亦在调查赵铭案,以及其背后可能牵连的势力。翰林院存档,并非无迹可寻。”
原来如此!前世今生,那冰冷的表象之下,藏的竟是这般小心翼翼的维护与隐忍的调查!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释然交织着涌上凌婉心头,冲垮了她最后一丝疑虑,也带来了巨大的后怕。若她未能及时发现毒药,若她继续与他针锋相对……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变得坚定而锐利:“既然如此,驸马,可有兴趣与本宫……与我,真正联手?”她不再自称“本宫”,而是用了更平等的“你我”,虽然依旧带着属于长公主的傲然,却已是一种明确的姿态转变。
沈砚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历经背叛与生死危机后愈发璀璨坚定的光芒,清冷的眉眼间仿佛冰雪初融,泛起一丝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他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肯定:“自然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简单一句话,却重若千钧。在这危机四伏的深潭中,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拨开迷雾,正式结成了同盟。
“府中耳目众多,。”凌婉迅速进入状态,压低声音,“日后明面上,你我仍需维持冷淡,甚至……可以因‘政见不合’更激烈些,麻痹他们。”
“臣明白。”沈砚点头,“暗中联络,需万分谨慎。”他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看似普通的《诗经》递给她,“以此为信。用特制的‘无影墨’在书页空白处批注,寻常看去无异,遇热或特定药水方能显形。书由臣身边可靠的长随定期以‘更换书籍’为由传递。批注位置与对应页码,需约定暗号。”
凌婉接过那本《诗经》,书页泛着陈旧的气息,指尖触及封皮的瞬间,心中却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这条与虎谋皮、在刀尖上行走的路,有了他的并肩,似乎不再那么孤寂寒冷,但前路的凶险,依旧让她感到一丝茫然。
这条路,究竟能走多远?他们真的能挣脱这无形的巨网吗?
几日后,凌婉来到书房。
凌婉屏退左右,确认无人窥视后,才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诗经》和一支看似寻常的狼毫笔。笔毫中空,内藏特制墨汁。
她翻到《周南·关雎》一页,在“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句旁的空白处,用极小却清晰的字体批注:“王崇或与漕运总督有旧,漕粮北运,恐有蹊跷。”墨迹落下,片刻后便隐去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将书放回原处,心中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次日,书被沈砚的长随取走。傍晚时分,一本同样封皮的《诗经》被送回。
凌婉几乎立刻拿起,指尖有些微颤地翻到《秦风·蒹葭》那一页。在“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页角,一行更小的、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小字,映入她的眼帘:“漕粮改道,查其损耗。”
言简意赅,却精准地指向了调查的关键!他看懂了她的提示,并且给出了更具体的追查方向!
凌婉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已然隐去的字迹所在的位置,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他落笔时的沉稳与专注。一种无声的、超越了言语的默契,在她孤寂了太久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原来,被人理解、被人并肩支持的感觉,竟是这般……
她微微晃神,随即甩开这不合时宜的柔软,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她立刻召来张诚,将新的指令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重点调查近年来漕粮改道记录以及其中可能存在的巨额损耗。
接下来的日子,长公主府表面依旧维持着一种微妙的低气压,下人们行走都小心翼翼,唯恐触了霉头。传言长公主与驸马因漕运新政之事再起争执,驸马甚至气得摔门而出,几日未曾一同用膳。
然而,在那些无人注意的角落,在凌婉严密掌控的寝殿和书房内,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或许是同盟的达成卸下了部分心防,或许是那无声的默契滋养了某种情愫,凌婉与沈砚在有限的、确认安全的独处时光里,相处变得自在了许多。虽然依旧恪守着礼仪,但那些刻意维持的冰冷和疏离渐渐消融。
偶尔,凌婉在处理冗杂文书感到疲惫时,会听到沈砚清淡的声音提醒:“殿下,茶凉了。”随即一杯温度恰好的新茶会被推到她手边。又或者,她会发现书案上凌乱的奏报不知何时被他顺手整理过,分门别类,条理清晰。
沈砚的话依旧不多,但那份沉默不再令人窒息,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陪伴。凌婉甚至发现,他偶尔看向她的眼神里,那层坚冰之下,似乎多了些别样的、她暂时还无法完全读懂的温度。
而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在面对他时,她眉宇间惯有的凌厉会不自觉地柔和几分,甚至偶尔,唇角会勾起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极淡的笑意。
这日,府中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沈砚的长兄,安远侯沈竹,以及二哥沈墨。两人是听闻了些许“夫妻不和”的传言,特意前来探望,兼有些家事与沈砚商议。
凌婉在花厅接待了他们。
沈竹沉稳持重,言语间对凌婉这位长公主弟媳保持着恭敬;沈墨则爽朗许多,几杯茶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
“殿下您是不知,我们家三弟小时候看着闷,其实倔得很!”沈墨笑着对凌婉道,“有一回父亲考校骑射,他年纪小,弓都拉不满,偏不服输,愣是在校场练到天黑,最后是大哥去把他背回来的,第二天胳膊肿得抬不起来,还咬着牙不肯叫疼。”
沈砚坐在一旁,闻言面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窘迫,轻咳一声:“二哥……”
凌婉却听得有趣,目光不由落在沈砚身上,很难想象如今这个清冷如玉、举止端方的探花郎,小时候还有这般执拗的模样。她唇角微弯:“哦?还有这等事?”
沈墨见凌婉感兴趣,更是来了精神:“还有呢!他小时候怕黑,有次打雷,吓得钻到母亲床底下,我们找了半天……”
“二哥!”沈砚这次语气加重了些,耳根隐隐泛红。
凌婉看着沈砚那难得一见的尴尬神色,再看向努力憋笑的沈竹和滔滔不绝的沈墨,忽然觉得这冰冷的府邸里,竟也有了几分寻常人家的暖意。她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清越,带着几分真实的愉悦。
沈砚抬眸看她,见她笑靥如花,眉眼间褪去了平日的威仪与冷厉,竟有几分少女般的明媚,一时不由得怔住,耳根的红晕似乎又深了些。
沈竹与沈墨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临走时,沈墨还对沈砚道:“过几日你休沐,若是得空,带殿下来侯府走走,母亲前几日还念叨,说府里的秋海棠开得正好,想请殿下观赏呢。”
送走沈家兄弟,府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片刻的轻松与温情。凌婉站在廊下,看着沈砚依旧有些微红的耳根,心中某个角落悄然松动。
去侯府……像寻常人家走亲戚一般?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丝陌生又隐隐的期待。她想起梦中母亲那模糊的容颜,想起自己从未体验过的、那种属于正常家庭的温暖。或许……她可以试着靠近一点?
一种近乎幼稚的、想要做点什么来表达的心思悄然滋生。
她听说,寻常妻子有时会为夫君洗手作羹汤……虽然她贵为长公主,此举着实惊世骇俗,但……在这高墙之内,在她能掌控的范围内,或许可以一试?这个念头一旦冒出,竟有些难以抑制。
她寻了个借口,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溜到了后厨。此时并非备膳时辰,后厨空无一人。看着那些陌生的灶具、琳琅满目的食材,凌婉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无措。
她回想着偶尔瞥见的厨娘动作,依样画葫芦,生了火,架上锅,倒了油……然后,便手忙脚乱起来。
她想炒个简单的青菜,却忘了控干水分,热油遇水四处飞溅,吓得她连连后退。想去捞一下,又不知该放多少盐。慌乱之中,竟没注意到一旁用来炖汤的小灶上,她之前想烧水却放错了的干锅,已经被烧得通红。
“嗤——”一股焦糊味传来。
凌婉转头一看,只见那小铁锅底部竟被烧得透红,随即在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中,锅底……穿了!灼热的铁片掉落在灶膛余烬上,引燃了旁边的干柴,火苗“呼”地一下窜了起来!
“走水了!”凌婉心头一慌,下意识就想冲进去把火扑灭,更重要的是,那本她刚刚随手放在灶台边、写满了她失败笔记和尝试菜谱的小册子可还在里面!那是证据!
她刚提起裙摆,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拉住手腕,向后拽去。
“凌婉!”一声带着惊怒的厉喝在她耳边炸响。
她踉跄着回头,只见沈砚不知何时赶到,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铁青,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后怕,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做什么?!不要命了吗?!”沈砚几乎是咬着牙低吼,目光扫过那开始蔓延的小火苗和穿底的铁锅,又惊又气,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收到暗卫急报说她独自去了后厨,心觉不对赶来,竟看到这般景象!
“我……我的册子……”凌婉被他吼得有些发懵,下意识地指向灶台。
沈砚简直要被她气死,都这时候了还惦记什么册子!他一把将她拦腰抱起,不顾她的轻微挣扎,对着闻讯赶来的侍卫下人厉声吩咐:“救火!所有人退至安全距离!”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他竟就这般抱着凌婉,沉着脸,大步流星地朝着主院方向走去,留下身后一地下巴和面面相觑的仆从。
凌婉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剧烈的心跳和手臂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身上的松墨冷香混合着一丝烟火气,萦绕在她鼻尖。她抬头,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显示着他此刻极度的不悦。
她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甚至心底隐秘地泛起一丝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甜意。她悄悄伸手,拽住了他胸前的一小片衣料,将发烫的脸颊埋低了些,闷闷地辩解:“……我只是,想试试……”
沈砚脚步不停,低头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又冷又厉,还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怒气:“试什么?试这府里的锅够不够结实,还是试臣的胆子够不够大?” 他真是被她吓得不轻,若他晚来一步……
凌婉自知理亏,抿了抿唇,没再说话,任由他一路将自己“抓”回了房间。
这场小小的意外,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惊起了波澜,却也打破了某些僵硬的界限。
凌婉快速换了身干净衣裳,开门把正在门外吹风的驸马放进门。
“驸马在想什么?”凌婉心虚地打量着沈砚的神情,生怕他事后算账。
儿时虽过得坎坷,但是母亲在时不曾用她亲手做饭,母亲去后也有人伺候吃食,只不过给的不见肉色,味道也怪罢了。今日本想试一试深浅,不曾想这后厨之事水着实很深,难度不在朝堂辩论之下。
沈砚沉默了半晌,拱手请罪:“殿下恕罪,臣刚才冒犯了。”
凌婉摆摆手表示无事,沈砚接着道:“后厨修缮还需一段时间,殿下如不嫌弃,可以移驾侯府,侯府中有擅长各地菜的名厨,殿下可去品尝。”
凌婉站了半晌,突然想到先帝时,有人曾进献一只滇地猕猴,兴奋时便会抓耳挠腮,甚是滑稽。
凌婉突然也有了这种冲动。
婉(抓耳挠腮版):咋整啊这咋整啊我去了咋说啊就说我把厨房炸了到贵府吃饭?[化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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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小小做饭,着火着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