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趁着夜色出宫吗?”方漾问。
勾衡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那你今晚住哪儿?”
勾衡有些不确定,但他在心中迅速分析了方漾见到他后的动作——又是撕面具又是牵手,应当还是只拿他当弟弟......
三年前的勾衡或许会不甘心,但三年后的他已经想通了,他虽然不喜欢“弟弟”这个身份,但“弟弟”确实能比旁人更加靠近方漾。
而且他从来没试探过,“弟弟”这个身份,在方漾那里的底线在何处......
“嗯?今晚住哪儿?”方漾很耐心,又问了一遍。
勾衡抬手指了指屋子里唯一一张床。
“你要住这儿?”
勾衡点头。
“行啊。”
勾衡的眼睛瞬间亮了,目光再次紧紧盯着方漾看。
方漾在他的目光中转身走到门边:“那你在这儿好好休息,我去别的屋子,你什么时候要走记得告诉我一......诶?”
她话还没说完,勾衡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连半个身位的距离都不到,方漾得仰着头看他。
勾衡说不了话,只能用行动表达,他拉起方漾的手,带着她走到床边,指了指床。
“一起睡?”
勾衡点头。
“不行。”方漾无情拒绝了他,“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你看看这床才多大?你一个人躺着就占了大半,我怎么睡?”
勾衡还以为她嫌弃自己,结果她只是觉得床小了......
想到这里,他心情忽然明朗起来,乐颠颠地出门找别的屋子休息去了。
方漾一脸莫名地看他走远,总觉得他的背影都透着高兴——有什么好高兴的?难道是因为能有个干净屋子好好休息?那他之前在宫里都过的什么苦日子啊?
丝毫不知道方漾脑补了怎样一出“小白花误入狼窝被欺凌”的大戏,勾衡连在睡梦中都是扬起嘴角的。
方漾醒得早,本想去找勾衡,却见房间桌上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先走了。
连“姐姐”都不写了,真是没大没小,方漾撇撇嘴,放下纸条。
忽然手臂一顿,方漾重新看向字条,确认是勾衡的字迹,心中不禁有些惊讶。
他已经可以偷偷潜入我的屋子放下字条还不吵醒我了吗?
方漾自诩警觉,却在回到皇宫睡觉的第一晚被人潜入屋子还不知晓......
潜入她屋子人早已出了皇宫,此时正在李府同李晃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方勤时说要给阿漾议亲?”李晃将手上的信都扔了,脸上难掩怒气,“想用婚事来制衡阿漾?手段未免太下作!”
勾衡也深以为然,但眼下形势已经无法逆转,方勤时也是打定了主意,只要方漾想出宫建府,就必须成亲。
而成亲的人选,自然是由方勤时这个“皇”兼“父”来定。
“方勤时为阿漾选人,只有两种可能......”李晃一边踱步一边道,“一种是细作眼线,一种是废人。”
选个废人显然是下下策,安插眼线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李晃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翻看查阅起来:“朝中能为方勤时所用的青年才俊......”
“辜知易?”
勾衡对这个名字十分敏感,不仅是因为三年间,他组织的同心会与辜知易主导的娘子营摩擦不断,也因为先前在织段村时,辜知易对方漾的殷勤太过明显。
彼时勾衡单纯,尚不清楚太多,但如今他回过味来了。
当初的辜知易早就认出了方漾,且想博得方漾好感,难怪方漾一直告诫他别靠近辜知易。
勾衡抿起唇——方漾或许不知道,但他能察觉出来,辜知易对方漾的情感十分复杂,不仅仅是想讨好,他同时也是欣赏方漾的。
若是方勤时真的为两人牵线,辜知易一定会像狗闻到肉骨头一样疯了一样地凑上来。
想到这儿,他眼睛都有些红了,殊不知,自己看起来也像一只闻到肉骨头就疯了一样凑上去的狗......
“老爷?公子?”门外传来李德的声音。
“什么事?”
李德推门进来,将手上的帖子递上:“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皇上半个月后要为公主办一场‘招婿宴’,临占朝臣家中都收到了这帖子。”
招婿宴?
李晃和勾衡的脸色顿时都变得不好看了。
可方勤时的脸色好得不行,刚刚他召方漾过来,本意是想再打探一下“神药”下落,却听方漾说已经寻到“神药”下落了,正秘密派人将药从西阚护送至临占。
就在方勤时以为方漾会以此作为交换,让他取消议亲时,方漾主动提出要办“招婿宴”,还说要给所有朝臣都发帖子,无论家中是否有适龄男子,都可以参宴。
方漾从方勤时那儿出来,看阳光正好,闲来无事,便想去找二牛商议商议接下来的事。
穿过回廊,又走过□□,她原本轻松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倒不是宫中景色不好,反而是因为太好了,令她想起西阚来。
西阚没有这样多的矮树和鲜花,多的是高大的树木和一望无际的荒漠。
可西阚的百姓没有宫里人的心眼多。
方漾想起从前在宫中时受过的冷眼,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她还是适合宫外,宫内景色虽美,人却都是带着毒刺的。
“公主请留步。”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男声。
方漾背对着那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却还是转头看过去——果然是辜知易。
三年后的辜知易与三年前差别并不大,若较真说起来,约莫就是身上这套官袍让他看起来更人模狗样了。
“辜大人。”
辜知易是特意等在这里的,方漾在宫中无聊,定会来二牛暂住的宫殿寻他,于是辜知易故意在这个下人们少来的花圃中等她。
方漾前世与辜知易相识十余年,怎会不知他的心思?
“原来你真的是公主,先前在宫中看见你的画像,我还不敢相信......”
辜知易说话时压着嗓子,声音听着醇厚,很是悦耳,若是其他女子,怕是真会被他那自然流露的讶然神色所骗。
但偏偏方漾识清了他,于是冷淡回应:“嗯。”
辜知易看着面前的女子,她比从前在满勾村时更黑、更结实了,离他心中柔弱夫人的形象越来越远,可他却对她越来越好奇。
她身上有种魔力,能将他的注意力与目光都夺走。
“辜大人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方漾赶在辜知易说话前道别,转身就要走。
“公主!招婿宴,臣可以去吗?”辜知易的语气中带着试探与请求,真真是将自己摆在了低位。
方漾却还是只“嗯”了一声,辜知易也是朝臣,自然可以参与招婿宴。
她应完后大步离开,仿佛再同辜知易多待一刻都会浑身不自在。
“将军!”
穿过花圃,总算到了二牛暂住的宫殿前,他正在门外徘徊,看见方漾时,愁苦的眉眼都展开了。
“你在外头做什么?”
“里头全是人,一直在擦桌子、扫地......我待得不自在......”二牛搓了搓胳膊,小声抱怨道。
方漾探头向院子里瞄了一眼,光院子里就有不下十个婢女在洒扫。
“走吧,带你去别处转转。”方漾道。
二牛闻言,如蒙大赦,忙跟在她身后走了。
方漾也没带他走远,就在附近湖边寻了一处凉亭坐下。
“我听宫里人说,皇上要给你办‘招婿宴’?”二牛一坐下就开口了。
“嗯,是我让他给我办的。”
“你想成亲了?”二牛好奇。
“不想。”
“那干嘛办‘招婿宴’?”
“招婿宴只是个幌子,我要的是方勤时把朝中大臣都集中起来。”
“你要做什么?”二牛直觉方漾这是在下圈套,但以他的脑子,还看不出来这盘棋怎么下。
方漾没回答他,转而提起另一件事:“信送出去了吗?”
“送出去了,快的话三日便能送到金谷手上。”
“信中都交代清楚了吗?”
“放心吧,都交代好了,金谷会跟他媳妇一起护送‘神药’,金谷一走,营里就先让廖成杰那小子盯着。”
廖成杰是方漾这三年间一直带在身边教的孩子,三年前廖成杰十二岁,在赤蛟偷袭西阚军营时,将勾衡藏在了死人堆里,救了勾衡一命。
方漾记着他对勾衡的救命之恩,观察一番过后,发现这孩子挺机灵的,人也老实,于是带在身边教。
廖成杰今年才十五,方漾就敢放心让他盯着军营,可见其本事不俗。
“过两日再继续去信,催他们赶赶路,务必要在招婿宴前到临占。”
二牛闻言,左右看了看,确认附近没有耳目,才小声道:“这么急做什么?他们护送的‘神药’根本就一个普通治腹泻的药丸罢了......”
“‘神药’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勤时信了那是‘神药’。”方漾也压低了声音,“在方勤时心里,‘神药’是救方天佑的唯一稻草,半个月后,方天佑的身体会更差,你猜方勤时为了拿到‘神药’,会拿什么样的条件来跟我换呢?”
什么样的条件?那还不是方漾提吗?
二牛恍然大悟,语气变得兴奋起来:“所以你要拿‘神药’来让皇上许你不成亲就出宫建府?”
方漾摇头:“那之后呢?”
“啊?”
“之后呢?方勤时发现‘神药’是假的,不还是得回来找我?”
“对哦......那到时候你怎么办呢?”
“我不怎么办,我会让他在招婿宴上,当众喂方天佑吃下‘神药’,然后让方天佑的丑态暴露在所有朝臣面前。”方漾的眼神冷冷的,“我要让他们都睁开眼看看,大荆的太子究竟是何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