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未见,她黑了些,但眼神也更加坚毅,额角和下巴上有细小的疤痕,不仔细看便看不出来。
但勾衡看得很仔细。
“怎么才三年不见,你长这么高了?”方漾退开半步,低头打量勾衡,“你站起来我看看。”
勾衡依言站起身,顿时从仰视方漾变为了俯视。
曾经还没有方漾高的少年,已经超过她半个头了,她微微仰着头,感觉这样看勾衡很是新奇。
勾衡看见她眼中尽是对自家孩子长大了的“欣慰”,心中虽然失望,但并未表现出来。
新奇完,她又道:“坐下吧。”
勾衡乖乖坐下。
方漾也坐下,两人坐在桌子同一侧,面对面,膝盖几乎是挨着的。
“是老师让你进宫假扮方天佑侍卫的吗?”
勾衡点头。
“方天佑是不是生病了?”
勾衡又点头。
“很严重吧?还用帐子挡着,莫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丑得不成样子了?”方漾继续猜测。
勾衡继续点头,他很喜欢看方漾思考的样子——眉头微蹙、眸中带光,看着很认真,说话的声音也清清冷冷的,像山间清泉潺潺划过心头......
勾衡抬手比划:他吸金光散,身上长满了疮。
方漾抿了抿唇,没说话。
勾衡以为她没看懂自己的比划,正要去找纸笔,方漾却拉住了他。
“你干嘛?”
勾衡做了个“写字”的动作。
“你比划就行了,我能看懂。”方漾拉着他回到桌边,苦恼道,“所以老师让你潜入宫中,看看能不能查到金光散的事?”
勾衡眨了眨眼——原来她看懂了,方才只是在想李晃为什么要派自己进宫?
方漾扫了一眼勾衡脖子上的疤,心道李晃真是个老狐狸。
宫中人人自危,在用人上都是极其谨慎的,最常见的便是用“哑巴”侍卫,这人要说不出话,又要不识字,这样才无法向外传递消息。
临占有几个据点是专门训练这种侍卫的,方漾从前在宫中时见到过不少。
她又上下打量了勾衡一遍——遮上那张过于俊俏的脸,这身形倒是有几分“侍卫”的模样。
这么想着,她忽然抬手按在勾衡胸前。
勾衡:!
“躲什么?”方漾凑近了,手指合拢抓了抓,又挪到勾衡肩头捏了捏,道,“练得还可以啊,这三年没少下功夫吧?”
勾衡憋得耳根连着脖颈都通红,半晌才点点头。
“功夫应该也好上不少?不然老师不会放心让你进宫,有空同我切磋一下?”方漾饶有兴致地挑眉。
勾衡连忙摆手——他有几斤几两自己是很清楚的,虽然在普通人之中还算能打,但跟方漾比起来,完全没有胜算。
看他红着脖颈拒绝的模样,方漾又找回了几分熟悉的“怯懦感”,心里舒畅起来: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依然还是胆小又怯懦的性子,依然还是需要被她保护的弟弟。
有了这个认知,方漾嘴角都忍不住提起来了。
勾衡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开心,但看见她笑,他也跟着高兴。
“你今夜不用当值吗?”方漾问。
勾衡摇摇头,比划:我已经查到了金光散的事,今夜就要撤退。
“查到了?”方漾惊讶。
勾衡点头,抬起手想比划,但顿了一下,还是去取了纸笔过来,他怕自己比划得不够准确。
方漾背着手站在一旁看他写字,勾衡的字比三年前写得更好了。
她原本还在看着笔尖,目光却渐渐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方才他的手扶住窗框时,她就看见过,勾衡的手很宽大,也很整齐漂亮。
军中士兵的手大多不太注意修剪,且平日里操练或上战场时极易受伤,指甲经常有一块没一块的,做不到勾衡这样齐整。
“嗒”一声,勾衡指间的毛笔落在了纸上,吸满墨汁的毛滚了一圈,在纸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墨痕。
方漾牵起勾衡的手,翻过来摸了摸他的掌心,满意道:“看来果然是有在好好练功夫,我看你手这么漂亮,以为你平日都在偷懒呢......”
说着,她用指尖按了按勾衡手掌上的茧子。
日积月累长出来的茧子不算薄,但在被方漾触碰的时候,勾衡觉得自己整条手臂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手指忍不住虚握了一下,就像把方漾的手包在手心中一样。
方漾还在专心看他的手,嘴里喃喃道:“明明先前还长过冻疮的,怎么一点都不肿?我的手长过冻疮后就变粗了......”
她撑开自己的手压在勾衡手上作对比,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比勾衡的小一圈。
方漾身量不矮,在女子中算是高的,手也比寻常女子要大,毕竟常年练武,要使兵器,手上的茧子就没断过。
在西阚长过冻疮后,手指的粗细也变得不一样了,大多数时候,她的手比营里许多士兵的都要粗大。
看见自己的手比他的小了一圈后,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了,语气中还有些兴奋:“你的手比我的大啊......”
勾衡感受着掌心放着的她的手,忍不住拢起手指,蹭了蹭她掌心的茧子,没说话。
方漾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人手心相对有多么暧昧,只一味地感慨勾衡手大,好一会儿才放开他的手,让他继续写字。
勾衡再次提起笔,能明显觉察到方漾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背上。
手背有些烫,他连握笔的姿势都差点忘了,起头的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后面才顺畅起来。
方漾看着他写的字,眉头逐渐拧起来。
勾衡是在进宫后才得知方天佑染上了金光散的,起先李晃只是让他进宫查探清楚方天佑为何久不露面,得知是染上金光散后,才决定让他留下继续查探的。
不查不知道,这一查,竟然直接揪出了幕后“金主”。
“‘金主’是方勤时?”方漾的语气有些冷。
她倒不是没怀疑过方勤时,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应当清楚金光散对大荆来说意味着什么。
方勤时看重皇位,看中权力,怎会做这种“自取灭亡”之事呢?
勾衡提笔继续写:方勤时倒卖金光散,是为了充盈国库。
“充盈国库?”方漾想起西阚打仗的这三年,方勤时偶尔会拨出军饷来给她,她还以为那是中原百姓收成好,国库有了钱,他才拨给自己的。
如今看来,这些银钱都是他倒卖金光散得来的!
金光散的扩散几乎只在临占勋贵之间,民间百姓极少能买到。
勾衡写下这句话后便听到了方漾的冷哼。
“简直是笑话......”
她知道,控制金光散的扩散,一定是方勤时的主意。
这种上瘾的东西,一旦流入民间,必会迅速蔓延,能将源头掐得这么紧的人,必定是权势极大之人。
而方勤时这么做,就是想用金光散从勋贵手中套银钱出来,同时不让金光散影响大荆百姓的生活,所以这三年间,金光散才没有迅速流遍大荆。
但虽说金光散并未迅速笼罩大荆,百姓们却有了关于金光散的传言,连西阚都有所耳闻。
传言临占勋贵之间流传着一种“仙药”,能叫人食而升仙、享尽极乐,只不过价格昂贵,寻常百姓即便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如今百姓已经知晓了金光散的存在,还听信了夸大其词的正面谣言,一旦金光散不小心流入民间,便如火星入油,瞬间便会烧起来。
“他若是控得住,又何至于让方天佑染上?”方漾讥讽了一声。
勾衡点点头,而后又提笔继续写。
方天佑生疮后,自知瞒不下去,便向方勤时坦白。
方勤时当然知晓吸食金光散后生疮,便是药石无医。
但方天佑是太子,是他留下的唯一“正统”,无论方天佑多么不学无术、多么荒唐,只要活着,便是大荆的“正统”,将来是要登上皇位的。
若方天佑把自己作死了,皇位就要拱手让给方漾!
方勤时当然不会忘记自己这么多年是如何对待方漾的。
他记得当初将方漾送去涵柘战场前,自己叮嘱护送侍卫们,在路上找机会将她斩杀;也记得她从涵柘凯旋后,他是如何骗她喝下毒酒,又是如何捅她刀子的......
如果方天佑死了,支持方漾的声音就会更大,到时方漾想报复方勤时,就是信手拈来的事了。
方勤时害怕方漾,于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方天佑。
他派人四处打听,无意间得到了一个“秘闻”。
听说三年前,西阚曾有一户人家买过两车金光散,家中老人吸食许久后昏厥过去,后来竟奇迹般地活过来了,据说是西阚有“神药”,专治濒死之人。
方漾看了这个故事,怎能不觉得熟悉?
这不就是当初赵欢喜买回来两车金光散当面粉,结果她爹不小心呛了一些昏过去的事吗?
只是在百姓的添油加醋下,竟成了欢喜的爹吸食金光散濒死又被救活的故事。
这“神药”怕是编造故事之人为了圆故事,才虚构出来的东西,竟被方勤时当成救命稻草了。
“西阚没有‘神药’,你知道的。”方漾道。
赵欢喜误买金光散时,勾衡也在,他自然知晓西阚没有“神药”。
他也能想到,待方漾回来,方勤时定会问她关于“神药”之事,所以才安排了脱身撤离,想早早出宫去提醒方漾多加防范。
没成想就在他要撤离的这日,方漾进宫了。
“那你也不能在殿上一直盯着我看啊,太容易让人起疑了。”方漾道。
勾衡抬眼看她,一双眼睛又清又亮,盯着她不挪眼。
方漾觉得他有些小狗脾气,有时候挺倔的,但这种小性子倒是衬得他更鲜活了。
小狗:姐姐在看我的狗爪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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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