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喧哗?阻塞城门,成何体统。”
那道清冷的嗓音自身后响起时,萧揽月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不必回头,她也知道来的是谁——当朝太傅谢辞玉。这京城里,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把官场套话说得这般…令人生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由精悍护卫簇拥着的玄色马车已悄然停驻。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过分白皙的手挑起,露出那张清冷矜贵的侧脸。紫色官袍,玉带束腰,真是好一个纤尘不染、立于云端的贵公子。
他淡淡扫过场中剑拔弩张的情形,目光在那雪亮的刀锋和张开的弓弩上停留一瞬,最后,精准无误地落在执剑立马、眉眼含煞的萧揽月身上。
只是那眼神…深邃得令人不适。萧揽月心底冷笑,前世宫宴相遇,他连多余的一瞥都吝于给予,此刻这沉郁的凝视,又是什么意思?
那校尉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凑上前,声音谄媚又委屈:“禀太傅大人!萧小姐无令欲强闯城门,下官依法阻拦,她竟拔剑相向……”
谢辞玉并未理会,视线仍凝在萧揽月脸上,似乎是在等着她的解释。
萧揽月扬起下巴,惊鸿剑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语气淬了冰:“军情要事,不便告知。怎么,谢太傅也是来拦我的?还是来看我萧家如何被扣上谋逆罪名的?”
这话说的极不客气,她甚至刻意强调了“谢太傅”三个字,将界限划得清晰分明。
可谢辞玉依旧保持着那副清冷矜持的模样,只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甚至还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仿佛在说,我怎么会与你为敌?
萧揽月一怔,还没来的及说什么。就看见谢辞玉自宽大的官袍袖中,取出了那枚玄铁御令。
“陛下口谕,”他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住了一切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镇北将军萧擎,戍边有功,劳苦功高。其女萧揽月在京期间,特许其自由出入京城诸门,以备不时之需,各部不得阻拦。”
御令?他竟手持御令而来?为她?
萧揽月怔住了,脑中思绪飞转。是算计,还是…?不可能。无亲无故,他谢辞玉凭什么帮她,且这御令是何时求来的?他怎会预料到今日之局?无数疑问涌上心头,非但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反而将警惕拉至顶峰。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目光转向那面如死灰、冷汗涔涔的校尉,语气冷冽,带着千钧重压:
“现在手令已有,你,要抗旨吗?”
沉重的城门在嘎吱声中缓缓开启,露出了城外通往西北方向的官道。
时间紧迫,萧揽月深深看了谢辞玉一眼,试图从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出任何蛛丝马迹,却只对上一片深沉的平静。
“我们走!”她压下所有翻涌的疑虑,一挥手,率先策马冲出了城门。
萧家护卫紧随其后,烟尘滚滚。就在她马匹掠过谢辞玉马车旁的那一刻,一阵微风拂过,掀起了车帘一角。
她眼角余光瞥见,他正静静地望着她,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里面盛着太多她无法理解、也不愿去懂的情绪。
而风中,似乎还送来他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某种沉重叹息的低语,轻得像幻觉,却重重砸在她心上:
“萧姑娘……一切小心。”
烟尘在官道上扬起。
萧揽月将谢辞玉那声意味深长的关心从脑海中驱散。此刻分心不得,每一步都关系着父亲的生死。
"停!"
在距离落鹰涧还有二里处,她突然抬手止住队伍。
"小姐?"萧武不解。
"萧武,派三组精锐斥候,每组两人,分别探查三条小路。"萧揽月目光锐利地扫过地形图,"记住,重点观察路面痕迹、林鸟惊飞状况、是否有烟尘升起。一有发现,立即响箭回报,不得延误!"
"是!"萧武立即挑选了六名最机警的斥候,分三路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东路的斥候便带回了关键情报:"小姐,东路发现大量新鲜马蹄印,通往落鹰涧方向,估计超过两百骑!林中鸟雀持续惊飞,始终不敢归巢!"
萧揽月眼神一凛。果然和前世她调查的一样,敌人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她迅速展开地形图,指尖在几个关键位置划过:"传令:第一队二十人,由副将赵昂率领,每人携带双倍烟丸和旗幡,绕至东侧山脊。待我信号响起,立即点燃烟丸,摇动旗幡,制造大军来袭的假象。"
"第二队十人,由你亲自带领,"她看向姜武,"清除西侧所有绊马索和陷阱,并在退路上每隔百步设置一道阻马索,以防追兵。"
"第三队随我直插涧底。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救人,不是歼敌。接到父亲后,立即按预定路线撤退,不得恋战!"
她目光扫过众将士,声音斩钉截铁:"今日之战,不在杀敌多少,而在能否全身而退。各部务必严格执行军令!"
"是!"众将领命,迅速行动起来。
萧揽月亲自率领主力部队,借助密林掩护,悄无声息地逼近战场核心。她的每一步都经过精确计算,完美避开了敌人设下的暗哨。
远远地,她透过树林缝隙看见父亲萧擎浑身浴血,仍在奋力厮杀。那一瞬间,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前去,但理智让她止步。
"小姐,东侧已经就位!"信号传来。
"再等等。"萧揽月冷静地观察着战场态势,"等他们的弓手全部就位。"
果然,不过片刻,东侧山坡上闪现出数十个黑影,正是敌人的弓弩手。
"就是现在!"萧宴宁长剑出鞘,"发信号!"
一支响箭冲天而起。东侧山脊顿时浓烟滚滚,喊杀声震天,无数旗幡在烟雾中摇曳,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杀来。
黑衣人的阵型果然出现了骚动,大部分兵力都被吸引到了东侧。
"第二队,清除西侧障碍!"萧揽月继续下令。
"西侧清除完毕!"
"好!"萧揽月翻身上马,"第三队,随我冲!"
她一马当先,如利剑般直插敌军防守最薄弱的西侧。惊鸿剑在她手中化作夺命寒光,每一剑都精准地撕开防线。
"月儿?!"萧擎见到女儿,又惊又怒,"你怎么......"
"父亲,跟我走!"萧揽月不容分说,一把拉住父亲,"西侧已清出退路!我已经在三十里外的黑风岭准备了接应的人马和大夫!"
在她的指挥下,残余的萧家亲卫迅速集结,组成坚固的防御阵型,且战且退。
"小姐,东侧弟兄快顶不住了!"萧武急报。
萧揽月面不改色:"发信号,让他们按第二套方案撤离。"
又一支响箭冲天而起。东侧的二十人立即停止佯攻,借助烟幕的掩护,沿着事先勘探好的小路迅速撤退。
而此时,黑衣人也发现上当,开始疯狂反扑。
"保护将军先走!"萧揽月果断下令,自己却勒马转身,"我来断后!"
“月儿!"萧擎急呼。
"父亲放心,"她回头一笑,眼神坚毅,"女儿早有准备。"
她太了解这些黑衣人的战术了。前世三年独自征战,她早已将敌人的套路摸得一清二楚。
"萧武,带十个人占据那个制高点。"她指着不远处一块巨石,"用弩压制,别让他们形成合围。"
"其余人,随我用火攻。"
萧揽月早有准备。每个士兵都携带了特制的火油和硫磺粉。一时间,火光四起,浓烟弥漫,彻底打乱了黑衣人的阵型。
然后是她特意在下风处点燃了掺有辛辣气味的药草,用刺鼻的浓烟逼退敌人。
"撤!"见时机已到,萧揽月毫不犹豫地下令。
整个撤退过程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当黑衣人终于突破火墙时,萧家军已经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满地狼藉。
......
三十里外,京郊的临时营地。
萧擎看着正在清点人数的女儿,眼神复杂:"月儿,你今日的布置......简直像是提前知道了会发生什么。而且……"萧擎一脸复杂的看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儿:“你从前从未亲临战场,今日竟能如此冷静……”
萧揽月为父亲包扎伤口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甚至故意带了些少女特有的明快,撒娇道:
"阿父教过女儿的,为将者当料敌于先吗?这些黑衣人的战术破绽太多,女儿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
萧擎顾及左右人多眼杂,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定定的看向自己仿佛一夜之间成熟的女儿,轻声道:“这些时日在京城,阿父不在,月儿受苦了。”
萧揽月话语一顿,她知晓父亲大概误会了什么,大约以为她是在京中拘束,不得已成熟。可他不知道,他们隔了整整一世,生离死别的一世。
萧揽月几欲落泪,但她永远不会告诉父亲,这套应对方案,是她用前世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教训。为了防止露出端倪,萧宴宁转过头意图转移话题,她马上询问萧武:
"伤亡如何?"
"阵亡八人,伤二十三人,都已经妥善安置。"萧武回禀,"多亏小姐提前在此地准备了大夫和药材,否则伤亡会更重。"
萧揽月点点头,望向京城方向,目光渐冷。
今日的成功救父,只是她重生的第一步。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那些想要害萧家满门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而谢辞玉......想到那个男人今日反常的举动,她的眼神更加暗沉。
不论这一世他想做什么,态度又为何发出变化,自己都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