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潜于渊,非无腾飞之志,只是静待风云罢了。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连冬生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重复了那个分量极重的评价。
谢羽贤执棋的手微微一顿。能得到连冬生如此肯定,这位裴世子,恐怕比她预想的还要不简单。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先生所言,与本宫不谋而合。是狼是羊,一试便知,皇兄此番,便是那试金石。”她话锋一转,叹道,“本宫这位皇兄啊,总以为帝王心术便可掌控一切,却不知,这世上多得是宁折不弯的硬骨头,和……不甘寂寞的执棋人。本宫与先生打个赌如何?本宫就赌这盘棋,它……下不了。”
连冬生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他摇了摇头:“殿下的这个赌局,请恕在下无法参与。”
“为何?”
“因为胜负已定。”连冬生平静地回答。
“陛下低估了狼崽子护食和反扑的本能。裴旷若真是绵羊,此刻便该在府中战战兢兢,而不是‘病’得如此恰到好处。这盘棋,从裴旷拒婚那一刻起,陛下便已失了先手。”
“裴旷此人,心细如发。他敢抗旨,必有后手。装病,不过是第一步,以退为进,博取同情,暂避锋芒。接下来,北境恐怕就要‘不太平’了。”连冬生语气平和,却句句点中要害,“陛下想借此机会既拿捏裴家,又全了他‘仁君’的名声,算盘打得太响,反而容易落空。这棋自然是下不了的,殿下,您已经赢了。”
谢羽贤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弄:“皇兄他就是这样,既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淡淡的说,“这局棋,他开局凌厉,却算错了人。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有人根基不稳,才需这般借题发挥,行此险招。都说什么‘天命所归’,依本宫看啊,就属这‘天命’二字,它最是容易引人遐想,也最是……容易惹祸上身啊。”
她抬眸,深深看了连冬生一眼。主仆二人视线交汇,许多未尽之语已在其中。
连冬生沉吟片刻,方缓缓道:“殿下所言极是,人心难测,谁都可能看走了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候,这人太聪明,名声太好了,也未必是福气。”
谢羽贤满意地看了连冬生一眼,不再深入此事,转而道:“京中乌烟瘴气,尽是些人心算计,看着也乏了。本宫打算明日动身去永宁寺住上几日,静静心,听听弥藏法师讲经。”
连冬生躬身:“殿下心有所向,静中亦能观动。永宁寺清净,正可远离尘嚣,澄澈思虑。弥藏法师是方外高人,佛法精深,或能窥见几分天机。殿下也不必太过烦扰,常言道,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真正的胜负手,或许早已落在某处,只待时机。”
谢羽贤眸光微动,领会了他话中的深意。她不再追问,只是淡淡一笑:“是啊,微澜之间。那就……静观其变吧。看看这郾都的风,最后会往哪个方向吹。”
“这盘棋,他下不了,自有别人来下。”她轻声自语,带着一种尽在掌握的从容,“而且,会下得比他想象中,精彩得多。”
谢羽贤端起手边的茶盏,袅袅茶烟模糊了她深邃的眼眸。
“且看着吧,裴旷这道坎,皇兄是过不去了。只是本宫那可怜的侄儿知非……”
她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一片痴心,错付于人,可惜了啊。”
主仆二人皆不再多言,殿内只余檀香袅袅。
紫宸殿内,嘉元帝听着乔高义小心翼翼的回报,面色阴沉。
“呕血?他裴旷在北境刀光剑影的都没掉几两肉,朕一道圣旨就把他吓吐血了?真是……好一副娇弱的身板!”他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眼神锐利,“乔高义,你信吗?”
乔高义腰弯得更低,斟酌着词句:“回陛下,老奴瞧着裴世子脸色确实不佳,那药味也做不得假。只是……这病来得太快,老奴不敢妄断。”
“哼,”嘉元帝冷哼一声,“他不是病了,是胆子大了。这小子,还跟朕玩起‘哀兵之策’了。天真!既然他想病,那就让他‘病’着!传朕口谕,派两名太医‘悉心’照料裴世子,没有朕的允许,不许任何人探视,让他好好在府里‘静养’!”他倒要看看,这病能“养”到几时。
夜渐深,摇光殿内却灯火未熄。
太医尚未出宫,但“裴世子病重呕血”的消息,却如同长了翅膀,先一步在宫中流传开来,自然也钻入了摇光殿。
泉安战战兢兢地将听来的消息转述给谢知非时,谢知非正对着窗户发呆。
“……外面都说,裴世子病得极重,呕血不止,怕是……怕是熬不过这几天了……”泉安的声音带着哭腔,不用说也知道不是为裴旷,一定还是为了自家痴情的主子。
谢知非晃了一下,扶住了窗沿才站稳。他原本还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裴旷或许能有办法破局,希望那“病”只是权宜之计。
可如今,“呕血不止”、“甚是凶险”、“熬不过几天”……这些字眼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
裴旷……真的要死了。
他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只要一闭上眼,就是裴旷被推上法场,血溅五步的场景。这画面反复折磨着他,却也让他那个“冥婚合葬”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泉安,”谢知非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异常平静,却是不容置疑,“冥婚的事情,不能再等了。”
“殿下!”泉安吓得跪地在地。
“我意已决。”谢知非站起身,开始在殿内翻箱倒柜的翻找起来。
“殿下,您找什么?”泉安不明所以,起身凑了过去,差点被谢知非扔来的外袍盖了脸。他反应极快,立刻接了外袍,谢知非扔一件,他接一件,不一会儿就接了一手的衣裳。
“找衣服!找那种……最普通,最不起眼,谁也认不出是我的衣服!”谢知非语气急促,“还有帷帽!要能遮住脸的!”
泉安一愣:“殿下,您要那种衣服做什么?”
“还有,”谢知非没有回答,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明日一早,你便称我伤心过度,病倒在床,需要静养,不见任何人。摇光殿闭门谢客。无论谁来,一律挡回去,能挡多久是多久。”
“殿下!您……您要做什么?”泉安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让泉安魂飞魄散的决定:“来不及了,我明日,就要出宫。亲自去……挑一口称心如意的棺材。”
“殿下!不可啊!”泉安看着自家殿下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骇人听闻的话,做着最离经叛道的准备,吓得衣服还来不及放,就又慌忙跪地,“您现在被陛下禁足,私自出宫是重罪!若是被陛下发现……”
“所以需要你在这里守着。”谢知非看着他,一把把人拉起,认真说道,“若有人来探,你知道该怎么做。我必须去……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总要让他……走得体面些。”
说完,他看着泉安突然福至心灵,对啊,遮那么严实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
“泉安,”谢知非不怀好意的笑道,“把你的衣裳给我一件。”
“殿下,您饶了奴才吧。”泉安拧着脸为难道。
“赶紧的,”谢知非张牙舞爪的挥舞着十指,就差上手把他身上这件扒下来了。
“好……好吧。”泉安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屈服于自家主子的淫威之下。
偏偏某人得寸进尺,又打起了歪主意,“好泉安,你那么有本事,我知道再搞一套老头的装扮对你来说也是易如反掌的,对不对?”
“殿下!奴才上哪儿……”
“我相信你。”不等他说完,谢知非打断了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知非这条贼船泉安是非上不可了。
“坤宁宫小福子常偷溜出宫,奴才这就替您去借。”说完,泉安飞似的退下了,生怕谢知非又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那裴世子会不会出事他不知道,他是真的要人头落地了。
泉安走后,谢知非回到床上安静的躺着,他要快点睡着,这样明天才有精神折腾,可不知道为什么眼皮子就是要跟他作对,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睡越是毫无困意。反正睡不着,谢知非干脆思考起了明日的计划,想着要挑什么棺材,这一想到棺材就更睡不着了。
他想象着裴旷躺在冰冷棺木里的样子,心就像被剜了一块,痛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亲自去选,一定要选最好的木料,最稳妥的工匠。他要确保那口棺材足够宽敞,足够舒适,能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安然依偎,绝不能让他那未过门的夫君受了委屈。
他甚至还认真思考了一下,棺材里要不要提前铺上柔软的锦褥,免得他和裴旷躺着硌得慌。
这一夜,摇光殿的烛火亮至天明。谢知非细致地规划着次日溜出宫的路线。而泉安也是一夜未眠,一边抹泪,一边为主子那疯狂的“冥婚”提心吊胆。
难过非:我就是个红颜祸水。
无奈泉:殿下,这词说的是女子
自说自话非:完了完了,人家成婚是冲喜,到了我这,成了冲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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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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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情深不寿预冥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