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桐领命回了家,离老远见一妇人在自家门口徘徊,她忙走近,瞧清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国公夫人赵氏。
赵氏似是对她的归来感到意外,但也只是一瞬,旋即回复从容神态。
“金桐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金桐虽身有要事,但不好拒绝长辈的邀约,尤其这位长辈还是苏礼明和苏景明的生母。
她们二人往旁行了一段,这条巷子本就是国公府后巷,日常没什么人来往,说话也方便。
“咱们做了许久的邻居,我还未拜访过,希望小姐不要觉得怠慢。”
金桐忙道:“论资论辈都应是我主动拜访夫人。”
赵氏摇摇头,笑道:“上次在花溪的及笄礼还是第一次见面,不知小姐记不记得,虽是远远的一面,我对小姐却是喜欢得紧。”
迟来的喜欢令金桐嘴角抽动,赵氏却面色如常,金桐直言道:“多谢夫人夫人青睐,但不知夫人找我是有何事?若有可为夫人效劳的,金桐定当尽力而为。”
赵氏被她的爽朗鼓舞,便不再兜圈子,道:“我却有一事有求于小姐。”
金桐道:“夫人请讲。”
赵氏慈爱宽容地笑着:“金桐小姐行事不拘小节,但……实不相瞒,花溪那孩子我看着长大,和礼明情投意合。说来是我教子无方,礼明他为人处世不够端庄,日后我会多加规训,总不会委屈了花溪。”
字字句句不提她,却都是对她的敲打。金桐明白,赵氏是怪她和苏礼明走得太近了。她不羞也不恼,得体又磊落,等待赵氏对她的最后通牒。
赵氏说话时便观察着她的脸色,一时间却看不出什么,只能继续道:“我为人母,希望你能体谅我,远离我的儿子。”
话已说到此处,金桐歉然道:“夫人,这件事我做不到。”
赵氏被直接拒绝,有些不悦:“你方才说的尽力而为,是哄骗我不成?我又不是让你就此与礼明反目,你只需在他找你的时候,多拒绝他几次,久而久之他也就淡了。”
金桐却问道:“夫人瞩意覃小姐,可曾问寻过您儿子本人的意见?据我观察,令郎对覃小姐并无男女情谊。”
赵氏有些恼怒她置喙自己的家事,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礼明现在看不见花溪的好,日后也会明白她,感情都是慢慢培养的。该说的话我都说尽了,我不愿与你一个小姑娘为难,也请你自重。”
金桐不想赵氏对她怨气这样大,沉默半晌。赵氏以为自己话说得重了,又心中懊悔,说话软了些:“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她们两个说话并没走远,就在院墙下,苏礼明听到墙外窸窸窣窣的声音,便出来看。
他手刚搭在门上,便听墙外的金桐道:“夫人,我心悦苏礼明,实在无法答应您的要求。”
苏礼明默默收回手。
“你……”赵氏震惊于金桐言语之大胆,“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看似平静的金桐实则快疯了!
她竟然直接对人家的母亲剖白了心迹!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面对赵氏的质问,她冷静道:“令郎以诚心待我,我待之亦然,我们两个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赵氏半信半疑地重复了一句。
“正是朋友。”金桐肯定道,“他……尚不知我心意,还请夫人当作今日之事未发生过,为我保守秘密。”
“我凭什么替你保密?”赵氏不快问道。
“那夫人是打算将我的心意告知他吗?”金桐的心悬了起来,暗自喜欢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若让苏礼明知晓,就变成了两个人的事情,她该以怎样的心态面对苏礼明,她还没做好准备。
赵氏却当金桐在示威,她抚了抚胸口,自己明明是来告诫这个小丫头的,竟感觉被反将一军。
“你进不了国公府的大门。”
金桐道:“我也无此意。”
赵氏却不信,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权当金桐嘴硬。
“那你做什么喜欢礼明?”
为什么喜欢他呢?金桐认真想了想,过往相处的细节清晰浮现在眼前,她却理不出个缘由。
“因为……他很好啊,所以就喜欢了。感情这种事,从来不受人的意念所控制。”
这样的说辞不能使赵氏信服,她生出的儿子那般多的优点,竟有人一处也说不出。金桐看向她的眼神实在真诚,每句话都让她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给赵氏的感觉很熟悉,就像……邱监察。
赵氏终是相信了她,叹出一口气,“你们这样的人,总是想的和旁人不一样,我也搞不懂。”她出于怜惜提点道,“礼明是日后要袭爵的国公府长子,你们二人绝无可能,感情上的事总是女子吃亏些,你再控制不住也要控制。”
金桐感知到来自长辈的善意,心中升起感激:“多谢您。”
“好了。”赵氏无奈,“今日就当我们没见过,那些话也没说过。”
金桐目送赵氏从后门回府,转身推开了大门。
院子里空无一人,王盛宣已从宿醉中清醒,三个人在屋子里说话。苏景明对着门,第一个瞧见金桐,从房中跑出来,道:“姐姐回来这般早。”
苏礼明和王盛宣也进到院子里,金桐把商户捐款的名单放在石桌上,把上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他们听。
王盛宣和商会打过交道,评价道:“嘶,我觉得邱检查说得对啊,以他们平日的开销,捐得确实少了点儿。”
苏景明道:“巧了不是,这事就包在兄长身上吧。”
“此话怎讲?”邱检查也说过让她来找苏礼明帮忙,没想到苏景明也这样说,金桐不禁好奇道。
苏景明道:“姐姐还不知道吧,你们从岭南回来,兄长得了嘉奖,日前在户部挂了职。”
这事她倒真不知道,苏礼明未曾和她提起过。闻言她看向苏礼明,苏礼明笑意温柔:“确是去报了道,尚未来得及同你说。”
金桐还不知自己在墙下说的话被听了个精光,她看出苏礼明心情尚佳,却会错了意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苏礼明失笑道:“与那无关。”
金桐道:“事不宜迟,你就陪我去户部走一趟吧。”
王盛宣道:“既然和商会有关系,我也要一起去。”
金桐稍作思量,点头同意了。苏景明眼见自己又落了单,不满道:“你们都去,那我也去,商会的人我也认识。”
金桐头疼,事情又不是人多就办得成,但看苏景明可怜兮兮的模样,她又不忍拒绝,无奈道:“罢了,不差你一个了。”
邱监察交给她的差事本不好办,到了户部,她被三个人环在中间,竟莫名生出了人仗人势的底气。
苏礼明新上任,对户部却惊人地熟悉,金桐本以为他们先要费力在各处周转一番,结果却出乎意料地轻松。
苏礼明拿着商会的捐赠名单,叫来一名下属,低声跟他交代几句,之后下属依照他所说,去各处层层通报过,小跑着回来,带着他们去见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正是覃花溪的父亲,见了苏礼明亲热得紧,苏礼明有礼地说明了来意,把金桐引荐给他。
金桐呈上邱监察手令,又将邱监察的话委婉地表述了一遍。
户部尚书的两个眉尖越凑越近,时不时唉声叹气。
“户部做事也要讲究规矩,哪有募捐还强制规定数额的,这不是明抢吗!”
金桐心虚地看向别处,邱监察的意思就是明抢呀!
但她不能真的这么说,只能违心道:“规矩都是人定的,今日开了先例,往后再遇这种事,也就行得方便了。”
监察院的人都是土匪。
户部尚书绝望地闭上双眼,食指和中指轻轻揉按太阳穴,无力道:“礼明贤侄,这事你说该怎么办?”
人既然是苏礼明领过来的,这个烫手的山芋理应扔回他手中。
苏礼明道:“邱监察的要求,户部当全力满足。”
“那此事就交由你办理吧。”户部尚书道。
从户部出来,苏景明不满道:“兄长,你为何要对覃伯父表态,平白给了他甩锅的机会。”
金桐道:“本来也没指望户部真的出头,过来找他们也只是知会一声,提醒他们不要阻碍我们。尚书大人替我们组局,已是看在邱监察与你兄长的面子上,无论你兄长表不表态,这件事最后都会落在他肩上,还不如卖覃大人一个人情,自己领了。”
金桐定下了前日他们相聚宴饮的酒楼,也仍是那个包间,歌姬舞姬等人也是前日的原班人马。
穿着清凉的舞姬推开门带人进来,看见金桐,两眼一黑。她就是抱着王盛宣那个,以为金桐是来找茬的,一只脚迈进了门里,另一只脚还在门外,进退不得。
“来了,快请进。”金桐招呼她们进来,“人还没齐,你们不用忙活,自便就好。”
她越和气,舞姬越觉得来者不善,其中定然有诈,反而更畏惧她。偏王盛宣这个没心机的,还笑着和舞姬打招呼,更把人吓得够呛。
这酒楼是权贵消遣的场所,价格不菲。王盛宣不解道:“你是来筹钱的,还是来花钱的?这么大手笔,不怕肉包子打狗?”
苏景明噗嗤笑出声:“王兄你这嘴。”
金桐无奈:“我能想到的也仅有此法,不到不得已我也不愿用强,先礼后兵看看吧,软的要是不行,最后还得请苏兄帮我。”
王盛宣敏锐地抓住金桐话中的小辫子,“你怎么也‘苏兄’上了?”
金桐咳了一声:“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第一位客人很快到来,大腹便便,满面红光。这人金桐记得,曾用手指过她,被旁边的同伴制止了。
他满脸狐疑地看着金桐和缩在角落里的美人门,犹豫了。
金桐和善一笑,道:“请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