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守将金桐的话听了进去,翌日,何盈盈独自提着食盒过来探望。
张学士等人对何盈盈的态度可比对何太守好多了,只是何盈盈对他们不大热络。
她对张学士恭恭敬敬行礼问好,对待彭昱和周子衡则是点头敷衍了事。
他们早就适应了何盈盈这个做派,也不挑她什么,彭昱还贴心地去苏礼明房中替她叫金桐出来。
一个照面,金桐瞧何盈盈精神不错,料想她没收到何太守和张婉的为难,略微放下了心。
往日何盈盈都是跟在何太守身后,今日只身前来,金桐才发觉不对之处,问她:“你的侍女呢?”
何盈盈道:“我没有侍女。”
她的院子里仅她一人,平时能做的就自己做了,她早已习惯,不觉得冷清,反正她也不希望张婉的人进到母亲的院子里。
金桐不知该说什么,按照张学士的说法,以张婉为人,何盈盈自小就在她手底下讨生活也是不易。
但何盈盈对此不大在意。
金桐去而复返,她心情甚好。
她地把金桐拉到一边,有些雀跃地揭开食盒,里面是满满当当两层糕点。
“喏,给你吃。”
金桐回看身后的张学士他们。
何盈盈心领神会道:“放心,他们也有。只不过他们那份是厨房做的,你这份是我做的。”
金桐闻言惊喜地拈起一块荷花形状的糕点,在何盈盈满怀期待的目光下轻轻放入口中。
“怎么样?”何盈盈问道。
绵软湿润的糕点入口就在舌尖化开,金桐咽下一口,回味道:“清甜绵密,好吃极了,好像有莲子的味道。”
“说对了,这些糕点里我都加了些养心安神的食材。”何盈盈指着盒子里形状各异的精致糕点,一一细数,“这个里面加了百合,这个是酸枣仁的,这个是茯苓……”
“你慢慢吃,吃完了我再做。”
金桐对她道谢,把糕点盒子盖上,一手拎着盒子,一手拉着何盈盈,道:“随我来。”
何盈盈跟着金桐进到她房中,金桐关上了门。
金桐走到榻边,从枕头下面拿出账本,递给了何盈盈。
“你看看这个。”
何盈盈接过,随手翻看几页,认出是她给金桐的账本,她不解道:“怎么了?”
金桐道:“这账本是伪造的,连你看不出破绽,我就放心了。”
单看封页没什么区别,何盈盈重新翻开,仔细看了看字迹,果真看出不太一样的地方,她道:“还真是。”
彭昱读书时常帮人抄书,不知不觉练成了模仿笔迹的本事,时间紧促,彭昱连夜抄写账本,模仿了个七八成。
金桐道:“小心张婉,她已掌控整个太守府,你能从书房偷出账本,是她有意为之。以当前情况看来,何太守还不知情,你寻个机会,把这假账本放回书房里,以防他发现。”
何盈盈捏紧账本,讶异道:“她怎么会帮我?”
金桐摇头,道:“也许不是帮你,只是顺势而为罢了,她或许有自己的考量。”
金桐没说得太明确,何盈盈意会道:“狗咬狗。”
金桐被她的率直逗笑,看得出她十分讨厌何太守和张婉了。
其实分别那日她就很想问问何盈盈愿不愿意跟她离开,但终究也没问出口。
做不到的事还是不要轻易许诺,免得平白让人失望。
何盈盈长这么头一次有同龄朋友,她把账本攥在手里,有些不舍地问金桐:“你还能在岭南呆多少时日?”
“这个我也说不好,且看苏礼明伤势如何吧。”
何盈盈小声嘟囔:“希望他的伤痊愈得慢些。”
金桐心里不是滋味,她翻找出纸笔,写下自己的住址,对何盈盈眨眨眼,“何小姐如果愿意,日后可以给我写信。”
“当真?”何盈盈素来平静无波的音调都拔高了。
“当真。”金桐笑着应她。
何盈盈将写着金桐住址的纸张捧在手里,看了又看,确认自己记下之后,纸张对折再对折,被她珍重地收在怀里。
何盈盈走后,金桐仍在盘算该如何斩断她与太守府的关系,无论从法理还是情理来讲,她都没有资格从一位父亲身边剥夺他的女儿。
金桐提着糕点盒子去到了苏礼明房中。
苏礼明只是伤了手臂,张学士他们待之宛如伤了腿,没事不准他走动,三餐都单独给他送到房中。
当然,以防他寂寞,张学士指名金桐陪他用餐。
苏礼明拿了本书打发时间,见金桐进来,他将手中书倒扣在桌上。
“事情不顺利?”
金桐道:“很顺利,假账本何小姐已经看过,连她都分辨不出,糊弄何太守一阵足够了。”
至于真账本,已经由镖行带着在去西京的路上了,不日就会送到邱监察手里。
“那为何愁眉苦脸?”苏礼明问道。
金桐手抚上脸,左右摸了摸,“有吗?”
“罢了,先来吃糕点吧。”她揭开盒子,“托你的福,何小姐今日带了两盒糕点过来,这盒是她亲手做的,你尝尝,味道很不错。”
苏礼明选中一块金元宝形状的,道:“是托你的福。”
金桐给自己和苏礼明各倒了杯茶,两个人面对面吃糕点。
吃着吃着,金桐幽幽道:“其实……有件事我不知如何处理。”
苏礼明咽下口中糕点,拿起茶杯饮了一口,道:“你说。”
“我想带何小姐离开岭南。”
苏礼明立刻会意道:“需要我做什么?”
金桐想与何盈盈说话或见面,一直都用苏礼明作幌子,苏礼明已经习惯了。
其实带何盈盈回西京倒也有个法子,要让一个女子长久离家,只需让她嫁人。
依何太守所愿,苏礼明纳何盈盈为妾室,如此一切自然顺理成章。
可这实在是个馊主意,对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人来说,都是馊主意。
金桐决计不会同意这种做法。
她直勾勾盯着苏礼明的眼睛,问他:“你想做什么?”
苏礼明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若何小姐不嫌弃,我可将之认为义妹,假借家中双亲的名义邀请她到西京做客。”
“这倒是个可行之法。”金桐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暗了下去,“可惜只能解近渴,终非长久之计。况且还要牵扯国公大人夫妇,反倒不美。”
“此事只能容后再议了。”
十日后,苏礼明伤势养得差不多,他们一行人重新启程回西京。
金桐回到久别的院落,倍感亲切。
她离开西京大半个月,整个院子却比她在时还要干净整洁,院中甚至种起了木槿。
这些都是苏景明的功劳。
“姐姐,兄长,你们在外面好生潇洒,再不回来,我辛苦种下的花都要开败了。”
苏礼明对于弟弟争宠的花招冷漠视之,金桐可做不到他那般铁石心肠,她欢喜得要命。
“现在回来还没错过花期,也不算晚。”
苏景明满意地哼了声。
金桐又问:“我不在这段时间,沈小姐有没有来找过我?”
苏景明摇头。
沈知之留宿的第二天清晨,金桐醒来已经不见她踪影,她就那样不告而别,连只言片语也没留下。
“那个沈知之,是个狠心的。”苏景明说风凉话,“不过姐姐,虽没有沈知之,却有旁的人找你。”
金桐疑惑:“是谁?”
她不记得自己在西京还有旁的朋友。
苏景明道:“我已派人去叫他,姐姐待会儿就知道。”
金桐道:“神神秘秘的,别是位冤家才好。”
“啊嚏。”大门外传来一道跳脱的男子声音,“好啊,金桐,一见面就被我抓住你背后讲我的坏话。”
金桐眉眼飞扬地超那人跑过去,惊喜道:“王盛宣,竟然是你!”
他对金桐挑挑眉,而后越过金桐,登堂入室,到哪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他亲热地跟苏礼明和苏景明两兄弟打招呼:“苏兄,小苏兄。”
苏景明不满道:“你这人,兄长一回来,我倒变成小苏兄了,亏我费心招待你。”
王盛宣嘿嘿一笑。
苏礼明对他道:“别来无恙,王兄。”
金桐这会儿想起来问他:“你怎会突然来西京?”
“并非突然。”王盛宣竖起食指,左右摆了摆,“苏兄给我写信说,有人对着月亮想家,我便替吴嬷过来看看。”
金桐眼睛发热,是她初来西京的那个夜晚。
她对苏礼明感激地笑了笑,原来他都记在心上。
王盛宣继续道:“可惜不巧,我快马加鞭赶过来,你们却走了。”
金桐笑笑,又道:“我想家的事,你没同吴嬷讲吧?”
王盛宣道:“放心吧,报喜不报忧,我懂的,我跟吴嬷说你在西京一切都好,让她放心。”
金桐安了心,又问他:“吴嬷可有捎话给我?”
王盛宣夸张道:“何止捎话,还有一车东西呢!就连青苗,她老人家都想让我给你捎上。”
说到最后,他还把自己说笑了。
他在笑,金桐却哭了。
她眼眶越来越酸,眼泪大颗大颗地坠下来,忙抬手慌乱擦拭。
这下王盛宣也慌了,他跟着金桐一起手忙脚乱:“哎你,你别哭啊。”
“青苗我没收,你放心,给吴嬷留着呢。其他大包小裹的我全装车上带来了,抽空我再给你送来。”
金桐一只手低头擦眼泪,一只手对他摆了摆,道:“我没事。”
苏礼明无声往金桐身旁凑了凑,两个人的手臂几乎挨到一起。
苏景明看在眼里,在后面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待金桐止住眼泪,难为情道:“见笑了。”
苏景明贴心给她解围:“说起来,覃小姐的及笄礼就在后日,姐姐备好当日穿的衣裙和要送的礼品了吗?”
金桐早把这桩事忘在脑后,经苏景明这么一提醒,她才恍然发觉时间过得这么快。
“择日不如撞日,走吧,出去采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