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礼明也认出了前面的人,金桐明显感觉到马匹的速度降了下来,只是苏礼明的手仍谨慎地搭在腰间。
临到近前,苏礼明猛地勒马,马蹄高高扬起。
金桐倚靠着苏礼明宽厚的胸膛,也挡不住骤然袭来的天旋地转,她忍不住惊呼出声。若没有苏礼明在身后挡着,她必须会被掀到马下。
“苏公子,苏小姐,又见面了。”黑皮汉子主动对他们招呼道,“何事走得这么急?”
他还记得苏礼明和金桐的假身份,但现在金桐没时间跟他解释了。
他们的队伍占了大半道路,金桐惊魂未定道:“人命关天,劳驾让让。”
黑皮汉子让手下往两侧散开,“怎么回事?”
“前面有拦路的流寇,我们的同伴遇险,我们要去岭南找太守求救。”金桐长话短说,“时间紧迫,告辞。”
一路纵马疾行至太守府,苏礼明先行下马,后抱金桐下来。
甫一落地,金桐便直奔太守府大门,却被门口两个护卫挡下。
“让开,我是监察院金桐,有要事找何太守。”
两个护卫冷着脸,长刀交错在她面前,半步不让。
“太守不在府内。”
“他去哪了?”金桐心急问道。
护卫答:“不知。”
金桐又道:“我是你家小姐好友,请替我通报一声。”
“小姐与太守一起走的,此时也不在府内。”
联络不上何太守和何盈盈,金桐无法调动巡军,金桐忽然想到另一个人。
“你家夫人总该在府里了吧,请带我去见她。”
“不……”
护卫刚要否认,就被金桐打断:“你家夫人身怀六甲,定是不便出行。但凡我还有别的法子绝不会惊扰夫人,此事人命关天,出了事情谁也担待不起,请二位慎思而行。”
金桐半是请求半是威慑,两个护卫仍无动于衷,显然早已有人对他们交代过。
眼看软的不行,金桐后退到苏礼明身边,道:“只能硬闯了。”
两个护卫如临大敌,却也拦不住他们二人的脚步,苏礼明带着金桐长驱直入,太守府一时间混乱嘈杂。
他们穿过两道院门,正欲继续深入,却见从月洞门中一位夫人款款走出。她一手撑着腰,一手搭在身旁嬷嬷的腕上,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
根据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便可知是太守府未曾打过照面的女主人张婉。
张婉虽是何盈盈名义上的母亲,模样却没比何盈盈大几岁。
“二位是?”
张婉皱眉看着把太守府搅得鸡飞狗跳的金桐和苏礼明,语气不悦。
金桐上前两步,“我是检察院学生金桐。”
又转向苏礼明道:“这位是国公府的苏公子。”
张婉道:“似是有印象,可据我所知,你们与张学士已经离开岭南,何故回返呢?”
停四下扫视一圈,府中奴仆皆面色惶恐,“……闹成这个样子,可是我夫君有何招待不周之处?”
她说着,膝盖轻轻弯了下去,“我代夫君向二位致歉。”
金桐连忙回礼,接着便切入正题:“我们的马车遇上了流寇,张学士他们陷险境,恳请夫人速派人救援。”
张婉一声惊呼,往后跌了两步,嬷嬷一手撑住她后腰,帮她站稳。
她道:“我这就跟你们去。”
这着实把金桐吓了一跳,张婉怀胎超过三个月,过了最危险的时期,胎相已经安稳下来,但仍有诸多不便之处,更不能受到惊吓。
金桐没想到她的反应竟这般大,担忧道:“夫人仔细身子。此事不需夫人亲自过去,派一个说得上话的人去调巡军,余下的事情便不劳烦。”
“这样也好。”张婉问嬷嬷,“钥匙可带着了?”
嬷嬷点头。
张婉道:“二位在此稍等,我去取夫君书房里的令牌。”
张婉这一去,半天未曾回返。金桐体量她带着身子行动迟缓,却也实在等得心焦。
张婉把小丫鬟留在这,金桐没法子,只得求助于她:“劳烦为我们引路去书房,这样也免得夫人来回折返。”
小丫鬟低头道:“书房重地仅夫人可以自由来去。没有老爷的许可,谁也不能进去。”
“我们只在外面等着,绝不进去。”
小丫鬟想了想,道:“你们随我来。”
他们赶到书房的时候,看见张婉身边的嬷嬷站在墙下。
心中怪异的感觉再一次浮上来,金桐过去问道:“你家夫人进去多久了?”
“有一阵了,二位别急。”嬷嬷不慌不忙答道。
金桐打量嬷嬷的神色。
不对,哪里都不对。
回顾过往一切线索,电光火石间,金桐从杂乱的思绪中捋出来清晰的一段,一切怪异的感觉都有了答案。
从主人家到仆从,全都太从容了,从容得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金桐始终觉得以何太守的心性,做不出这样杀伐果决的决断。他只敢从规矩的漏洞中谋求小利,买凶杀人是极度危险的一步棋,他没这么大的胆子,也从未在和自己相处的时候展现出杀意。
假流寇背后的主使另有其人,也是最被她忽视的一个人。
何太守的夫人,张婉。
他们在岭南期间,张婉从未露过面。他们与她毫无交集,也谈不上利益牵扯。
方才是金桐与张婉的初次见面,这个女子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柔和的气质,任谁见了都会不自觉地心生亲近,金桐也不例外。
太守府的护卫早认得他们,今日的阻拦是得了谁的授意?
何太守与何盈盈不在府中,又是谁的安排?
张婉去书房去令牌,专门问嬷嬷要了钥匙,可知何太守的书房平日都是上了锁的,书房森严至此,账本于何太守而言更是重中之重,何盈盈是如何轻易取得的?
何盈盈的一举一动恐怕早已在张婉的监视之下,整个太守府尽在张婉掌控之中,包括何太守本人。
所以门口的护卫明知他们是何太守招待过的客人,依旧尽职尽责地阻拦他们。
“不必等了。”苏礼明道,直接闯进了太守府所谓的“禁地”。
护卫小厮拦不住他,丫鬟和嬷嬷更是拦不住他。
金桐紧跟在苏礼明身后,见他推开书房的门,张婉侧卧晕倒在地上。
若不是看穿她的伪装,金桐定会被她欺瞒,乱了阵脚。
张婉的诡计她已心中有数,只觉得似曾相识,当日她也是以膝盖上的伤这般碰瓷何太守的。
以防万一,她没贸然行动,拉着苏礼明站到一旁,亲眼看着嬷嬷和小丫鬟冲进书房。
嬷嬷跪坐在地上,双手轻轻托起张婉的头放在膝盖,对小丫鬟道:“去请大夫。“”
金桐没时间陪她们演戏,准备另寻他路,转身便要走。
嬷嬷道:“我家夫人尚未苏醒,二位还不能离开。”
“你家夫人面色红润,不像有事的样子。”金桐看着装晕的张婉,“况且我们又不是大夫,留在这儿没有用处。”
跟在张婉身边的嬷嬷不可能是省油的灯,她高喝一声:“来人。”
院外冲进来四个劲装的护卫,看气势便知和他们先前对上的那些假把式不同。
“这两个人硬闯书房,夫人晕倒,情况不明。”嬷嬷对护卫道,“留下他们。”
金桐看了看院中四人,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张婉,后者的嘴角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
面对四名护卫,苏礼明一人突围不难,若是带上她,则几乎没有可能出去。
金桐凑近苏礼明道:“你先走。”
苏礼明垂眸看她,面露不赞同。
也对,她明知道苏礼明做不出这种事,偏还多嘴说这一句。
趁着苏礼明看她,她朝内使了个眼色,而后快速蹲下,手中的匕首抵在张婉颈边。
这匕首,是张学士塞给她防身的。
与此同时苏礼明长剑出鞘,直指嬷嬷。
金桐与苏礼明配合默契,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院中护卫根本来不及阻止。他们掌控人质,局势当即翻转。
“别动。”嬷嬷制止住蠢蠢欲动的护卫,仰头无惧地看着苏礼明,“公子不必吓唬老奴,老奴知道,您的剑刺不下来。”
她在激将,或是试探苏礼明的底线,无论她是生是死,于张婉而言都是助力。
活着的益处不必说,她若死了,国公府大公子私闯太守府斩杀奴仆的消息几日内必将传回西京。
苏礼明的剑尖一寸寸迫近,嬷嬷的头颅便随之后仰,直到仰到极致,嬷嬷露出挑衅的笑容,将脖子往前递了几分,冰凉的剑刃抵着松弛的脖皮肤,随时都能将之划破。
苏礼明的手微微用力,血珠连成了股,顺着脖颈流进了嬷嬷衣领里。
嬷嬷想要试出他们的底线,他们绝不能受制于人。苏礼明与金桐同样想法,不退反进,金桐却明白,苏礼明即便杀了这嬷嬷也无济于事。
她的死亡反而会成为他们的把柄,增加张婉手中的筹码。
“嬷嬷碍事,踢开就好。”金桐道。
依金桐所言,嬷嬷被苏礼明踢翻。金桐拖着张婉悬空的脑袋,缓缓平放在地上,没教她磕到分毫。
嬷嬷挣扎想要去到张婉的旁边,苏礼明的脚稳稳踩在她的肩上,她无法起身。
张婉的定力当真不错,这一番变故竟都无法让她睁开眼睛,仅仅是睫毛轻颤了几下而已。
金桐手腕轻旋,划破张婉的下巴,疼痛使她眉头皱起。
“夫人,你想杀我,但现在命却在我手里。”金桐拇指抹掉张婉下巴鲜红的血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算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你也该退一步,不是吗?”
“还不睁眼吗?”金桐问道。
张婉的眼皮缓慢睁眼,眼底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