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士笑笑,把账本归还给金桐,道:“证物你收好,回去跟邱监察汇报。”
“是。”
金桐指尖刚触碰到账本,马车忽然一阵急停,随车而行的侍卫发出一阵躁动。
“什么情况?”彭昱伸手想要掀开帘子,被苏礼明制止。
金桐少见苏礼明面色严肃的样子,顿感情况不妙,食指比在唇前,示意他们安静。
苏礼明右手摸上佩剑,将车帘挑开一道缝隙,从缝隙往外看去,马车前面拦了一队骑马的人。
他们各个头上围着布巾,须发杂乱,形容十分不修边幅。但□□大马却毛色油量,膘肥体壮,处处显露出违和。
苏礼明轻轻放下帘子,道:“是流寇。”
金桐道:“我们走的是官道,怎么会遇上流寇?”
正因为他们走的是官道,放松了警惕,没带太多侍卫,此时面对流寇他们不占优势。
张学士道:“自从顺河水患以来,这批流寇作乱已久。他们倒也聪明,只图财不害命,朝廷便未把他们放在眼里,没腾出手来收拾他们,今日却让咱们撞上了。”
“不过不用怕,他们要钱,尽管给他们就是,不必因为一点儿钱财跟他们发生冲突。”
只图财的话他们就安心了许多,仅岭南三位地主孝敬的就有近百两黄金,大不了给他们就是。
张学士开导他们的话起了些作用,彭昱和周子衡的脸色好了很多。
金桐却无法放松下来,从离开岭南,她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没多久就在官道遇上流寇,她总觉着事情没那么简单。
人在心神不宁的时候目光总是会下意识寻找信任的人,她眼神不自觉地便看向苏礼明,苏礼明深沉凝望着她,目光晦暗。
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周子衡是个踏实沉稳的人,张学士便让他下车和流寇交涉,尽量避免走到刀剑相向的那一步。
周子衡领命,越过金桐下了马车。
车帘掀起的瞬间,苏礼明的身体往前偏了偏,挡住了金桐的视线,待他坐正,车帘已经落了下来,将外面阻挡得严严实实。
她不解地盯着苏礼明的侧脸,苏礼明似有所感,偏头无辜的回看她,仿佛刚才遮挡她视线的人不是他一样。
彭昱紧张得直搓手,嘴里碎碎念着:“不知道周子衡一个人行不行,学士,不如让金桐下去看看吧,我觉得这种交涉还是金桐更擅长。”
张学士横他一眼:“你怎么不去?”
“我倒是想,也得您放心才行。”彭昱惭愧道,“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我下去看看。”金桐说着就起身,被苏礼明一手按下。
掌心的热度透过布料,传到金桐肩膀的皮肤,烫得她一抖。她试着移动肩膀,苏礼明嵌着她的手没用多大力道,她却怎么也甩不掉。
他们二人相处虽不拘小节,但这样无缘由的肢体接触金桐难免觉得不自在。
肩膀的灼热逐渐沿着脖颈蔓延到耳尖,霞色连成一片,金桐羞恼地瞪着苏礼明。
“放手。”
苏礼明盯着金桐红透的耳尖看了一会儿,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手。
金桐低着头不再说话,她连呼吸都是灼热的。她不知道苏礼明今日怎么回事,行为举止处处透着怪异。
车厢就那么大,彭昱见证全程,看着红透的金桐,轻咳一声,好心给金桐解围:“马车里还挺热。”
金桐绝望地闭上了眼,心道张学士让周子衡下车交涉还真是有远见。
张学士笑他:“你少说两句吧。”
不多时,周子衡掀帘回来,金桐见他如见救星。
“情况如何?”她问道。
周子衡道:“和张学士说的一样,他们干的不是要命的生计。只要我们交钱便可放行。”
“这么简单?”金桐下意识问道。
周子衡听她这话倒笑了,他们之间日渐熟络,偶尔也会开开玩笑,周子衡问道:“怎么好像你还挺失望的?”
“也没有。”
金桐失笑,自嘲多心,能顺利通行自是最好,她把自己怪异的感受压下去,决定不给大家造成恐慌。
三个匣子,每个里面都装着三十两黄金,张学士指着中间的匣子道:“这个给他们。”
这钱虽说不是好道来的,但真要拱手送人,还真舍不得。三十两黄金于他们而言不是小数目,顺河水患也等着用钱,这钱对整个检察院都大有用处。
张学士看出来,对他摆摆手,让他赶快拿走:“权当破财免灾。”
周子衡肉疼地捧着匣子出去了。
金桐的心稍微放回了肚子里,只是她还没安心太久,就听外面起了争执声,接着就是兵刃相接的金属声。
周子衡慌慌张张地回到车上,道:“他们要搜车,外面打起来了。”
张学士猝然对车夫下达命令:“往回走。”
车夫得令立刻调转马车,混乱的厮杀声被甩在身后。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金桐不安道,“这群流寇出现得太蹊跷,什么流寇会胆大到来官道拦路?”
“他们拿了三十两黄金还不速速离开……”金桐迟疑地说出了最坏的猜测:“实在不像流寇作风,也许他们只是伪装成流寇,所图并非钱财,而是冲我们来的。”
不止是金桐,其他人也有这种想法,并且对于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大家心里都有一个统一的人选。
好一招祸水东引。
“我们和流寇碰上的时间刚巧是离开岭南地界后。”周子衡道,“他倒把自己摘得干净。”
苏礼明冷静道:“侍卫撑不了多久,稍后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不行。”金桐第一个不同意,“八名侍卫都拦不下的人,你还想凭一人拦下吗?”
但她也知道苏礼明说得有道理,被假流寇追上是迟早的事,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找出破局的办法。
“何太守真的有胆子暗杀朝廷命官吗?”
这件事还是太离奇了。
何太守油滑贪腐,又爱拜高踩低,完全小人行径。但也正因如此,截杀他们的这个决定太武断冒险,与他展现出的本性相悖。
何太府对他们的态度不似作伪,一定还有被他们忽略的地方。
“金桐。”张学士严肃道,“马车停下后,你和苏公子速速驾马离开。”
金桐瞪大双眼,“我拒绝。”
张学士厉声道:“本学士的安排还容不得你拒绝。”
金桐强迫自己冷静,道:“学士,我们还没到这一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张学士道:“没有别的办法,他们的目标就是你,你走了他们不会拿我们怎么样。”
“他们的目标是我?”金桐觉得自己听不懂张学士的话了。
张学士对苏礼明道:“苏公子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金桐看向苏礼明,苏礼明则点了点头。
苏礼明道:“你与我一起走,我保证张学士他们绝对不会有危险。”
他们每多说一句话就少一份逃脱的机会,张学士不给金桐继续犹豫的时间,喝道:“停车!”
马车停下来,张学士不容分说把金桐推到苏礼明怀里,恳切道:“一切就仰仗苏公子了。”
苏礼明拔剑斩断缰绳,利落翻身上马,对还在状况外的金桐伸出了手。
金桐将手搭在他掌心,他一用力,金桐便被提起,回过神已经坐在他身前。
“驾!”
苏礼明不再耽搁,纵马疾驰。
扑面而来的风使人清醒,金桐在马背上回头大喊:“学士,你们一定要保重!”
金桐从未有过骑马的经历,很快禁受不住剧烈的颠簸,开始东倒西歪,好在她被苏礼明两条胳膊圈着,不至于从马背掉下去。
她努力挺直后背,却根本无法坐直,数次往前扑去。
苏礼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靠着我。”
金桐闻言将身体往后倾,结结实实地靠了过去,颠簸中,金桐的背一次次地撞击在苏礼明的胸膛上。有了苏礼明作支撑,她坐得不那么吃力,也稳当多了。
“我们要回岭南?”她从风中找回自己的声音。
“嗯。”苏礼明不需要多大声说话,胸腔的震颤给了她回答。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管是不是何太守想要她的命,只要她在岭南,何太守只会尽全力保护她。她因公来此,一旦出了事情,何太守必将首当其冲遭受问责。
尽管她觉得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当下没心思去考虑那么多,金桐整颗心都系在张学士他们的安危上。
忽然前方迎面而来一对人马,金桐心脏倏然收紧。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天意让她无法脱困。
金桐摸着放在胸口的账本,随时准备把它交给苏礼明。
她向后贴紧苏礼明,怕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们不能两个人都被困住,张学士他们还在等待救援。既然他们的目标是我,逃不脱便把我留下。”
苏礼明没说话,却将马驱使得更快了。他单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握住了剑柄。
他们正以最快的速度逼近千方人马,对方也一字散开,如临大敌,在双方逼近的过程中,金桐忽然留意到领头之人的肤色,黑亮黑亮的。
同样肤色的人她两个月前也曾见过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