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金桐都故意避着苏礼明。
理智告诉她何盈盈说的话听过即忘就好,但真落到实处,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苏礼明喜欢她。
听到何盈盈这么说,她没有下意识反驳,而是认真思索起这句话的真实性。
苏礼明果真喜欢她妈?
从相处的蛛丝马迹可以感觉出,苏礼明待她,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他体贴,包容,处处周到。
但这些不同,在王盛宣和苏景明的身上也总有体现。
他就是这样一个好的人,任谁和他相处都如沐春风。
至于其他情愫,她总觉得自己落下了什么线索,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捕捉。
“发什么呆呢?”
张学士不知在她身后站了多久,忽然出声道。
到了约定的日子,他们今天来到三石村进行第一次收割。
金桐被他吓得一激灵,回头抱怨道:“学士,您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我看是你太入神了吧。”张学士撇撇嘴,手故意搭在眉上,翘着下巴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让本学士瞧瞧什么人那么好看。”
“不就是彭昱,周子衡和……”张学士边说边观察她的反应,“和苏礼明嘛。”
金桐没说话。
张学士觉得没意思,便问道:“最近都不见你们在一处呆着,又生气了?”
“哪来的又?”金桐揪他字眼,“从来也没生过气。”
“没生气就好。”张学士半信半疑,“好好的两个人,可别生分了。”
金桐也不想这样。
起初只是她单方面对苏礼明回避,后来苏礼明察觉到她的异样,便主动退开了,于是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我去粮仓帮忙。”金桐心烦意乱道。
见她这样,张学士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便道:“去吧。”
与苏礼明分处两处,金桐的心终于安定了些。
粮仓前面有一大片空场,村民收获的粮脱了粒,平摊在空场晾晒,村长在旁边拿着账本挨家挨户地记录。
他年纪大了,眼也花,大太阳下书写又晃眼,他隔一阵就要停下来用袖子擦一擦眼泪。
金桐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账本,“我来吧。”
村长知道自己的情况,也不逞强,道:“好丫头,你帮我记。”
金桐还不能将村中的人户认全,便由村长口头念给她听,她再按照村长说的记录在账本上。
两个人配合着忙到傍晚,金桐将账本归还村长让他过目,村长检查无误,才算完工。
夜幕降临,原本崎岖不平的村路变得更加难行。
细小的火苗跳跃,透过油纸映出橘红的光晕,温柔地在黑暗中破出一条通路。
金桐提着灯笼,提醒后面的村长:“您当心。”
“娃儿,好好看路,不用管我,这条路我就是闭上眼也走得下来。”
这话金桐是相信的,拐杖就是他的眼睛。
若不是因为自己看不清路,他们也不必点这个灯笼。
金桐笑笑,道:“好。”
晚风轻吹起发梢,金桐顿时感觉一阵清凉。
蝉鸣,蛙叫。
噗通的落水声和穿梭稻田的簌簌声。
夏日的夜晚吞下了白日尘嚣,周遭的声响似被放大,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这是独属是夏夜的静谧。
前面出现了一点光亮,一人提着灯笼迎面朝他们走过来,走得近了,金桐提高灯笼,照清来人的脸。
村长的孙子董壮专程来接他们。
“晚上走路有时候会遇上一些活物,怕惊扰了金小姐,我特意来看看。”
金桐其实并不怕那些小东西,但还是感念于他的细心,道:“多谢你。”
董壮面上浮现一丝尴尬,他挠挠头,道:“我们走吧,张学士他们在等着了。”
董壮在前面为她引路,遇上坑洼都会及时提醒她留意。在他的指引下,金桐走夜路轻松了不少。
只是……
“你们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董壮快速吸了几下鼻子,“像是在烧什么东西。”
可是两边都是稻田,哪里有什么能点着的?
金桐抚上胸口,感觉一阵心悸,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
村长道:“我回粮仓看看。”
金桐的心倏尔悬了起来,“我也去。”
他们跌跌撞撞往粮仓走,灯笼左摇右晃,火苗忽明忽暗。
那股焦糊的味道随着他们走近越发浓烈起来,最终他们看到了令人心悸的火光。
最坏的情况——粮仓真的起火了。
董壮丢掉灯笼,冲进晾晒场,脱下上衣摔打在火丛上。
村长找到粮仓的木桶,喊道:“打水!”
董壮立刻将衣服丢在地上,听村长的话去打水灭火,金桐也拎起一个木桶,仅凭他们三人之力,效果甚微,火势不可抑制地变大。
“这样不行。”金桐在火场中被熏出一身的汗,她随意抹了一把额头,“董壮,你腿脚快,去喊人来帮忙。”
董壮一时间进退两难,他没办法安心将金桐和村长两个人留在火场,但也知道他留在这也无法阻止火势蔓延。
村长的双眼被火光映射的精神矍铄,他当机立断道:“听丫头的,你去叫人。”
董壮拧着眉头,不再纠结,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金桐和村长也没闲着,两个人拎着水桶一次又一次往返于火场之中,但他们的速度总是比火势蔓延得慢一点,只能看着大火扩散最后连成一片。
汗水流进眼睛里,激起一阵刺痛,衣裙也被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
双臂和双腿因为透支而酸软使不上力。
金桐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她的一切努力在无情的大火面前都显得那样无力。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真的很想哭。
汗水混着泪水浸满整个眼眶,泪眼朦胧间她看见村长拖着衰老的身体,拎着水泼进大火里。
村长还没有放弃,所以她也一定不能放弃。
收起没用的心绪,身体迸发出最后的潜力。她重新拎起水桶,如同一只飞蛾不知疲倦地扑进大火里。
她的意识开始混沌不清,仅存的神志只能支撑她重复着灭火这一个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董壮带着人赶到了。
他身后跟着大队的村民,每个人手中都拎着水桶,一股脑倾泻在大火上。
火势渐熄,金桐也透支了所有力气,她喘着粗气站在原地,看着村民在余烬上踩踏,这场意外终于平息。
村长忽然跪在地上,声音粗哑如破洞的风箱:“我对不起大伙儿,都是我的错啊!”
说完这一句,他左右开弓扇起了自己的嘴巴。
金桐情急之下扑倒了过去,拉住村长双手,“您别这样。”
村民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扶起来,他们现在也顾不上粮食了,全都紧张地围着村长,生怕他想不开跟自己怄气。
“我是最后离开的,还点了灯笼,一定是我疏忽了。”
村长整个人因为悲伤和疲劳而站不住,他靠在孙子董壮的身上,捶胸痛哭忏悔。
“绝对不可能,咱们都知道您把粮仓看得比命还重要,您又是最谨慎的人,不可能疏忽。这就是天灾,天干物燥的无名火,谁来了都没办法。”
村长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铁了心觉得是自己给村子造成了损失,悲痛地快要昏厥。
平日里村长待大家如何,大家心里都明白。大家对村长也是敬爱有加,拿他当亲人长辈,看他当下的样子,也都心疼得不得了。
“您这是干啥呀?粮食没了地不是还在?咱还能再种,再买,要是因为这点儿事哭坏身子,咱们心里咋过意得去啊?”
董壮手在村长后背拍着,一下一下给他顺气,一时无言。
“不对。”
亲眼见证一位枯槁的老人在自己眼前哭得肝肠寸断,金桐心里也是难过非常。
但相比于伤感,现在更重要的是找出事情的真相,只要弄清楚这场大火并未是村长失责导致的,他心中的芥蒂自然也就消除了。
“是我点的灯笼,村长还特意确认火折子灭了,之后我们又在粮仓检查了一圈,绝对万无一失。”金桐冷静回忆道,“粮仓周围没东西能烧起来,晾晒场的稻谷也是分散开的,便是火折子真的点着了,烧完一堆稻谷也就灭了,火势怎么至于这么快就连成片?”
她觉得这大火来得蹊跷,但有些话不好说得太明白。
“丫头说得有道理啊。”唐叔站出来说道,“村长,您先别自责,这事儿要我说,还得调查之后才能下结论。”
周围想起应和之声,有人说:“前几日狗东西才点了咱们的田,这次肯定也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一说到那几个地主,立刻群情激奋起来,他们默契地给人定了罪,不需要一点儿证据。
金桐劝他们冷静,自己瘸着步子走到粮仓后面,蹲在地上摸了一把,指尖尽是黏腻。
她将手指送到鼻尖闻了闻,道:“是桐油。”
“妈的。”
有了证据,村民们更是气愤,一时间咒骂声四起。
村长这会儿也缓过来许多,短短一刻之间,他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我一定会查清这件事,如果是有人故意为之,我拼上这条老命也会给大家讨回公道。”
村长这幅模样让人心酸,没人忍心再让他操劳。
“您今天受累了,回去休息几天,看我们自己给自己讨公道。”
“对,总不能什么都靠您顶着。”几人应和,“我们自己的账,自己去找他们算!”
纵火之人也许还没离开村子,大家商量着分组行动抓人。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彭昱的声音:“放火的人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