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盈盈眨巴眨巴眼睛,不解金桐是何意,却也来不及问了。
何太守已经跟下人说完了话,回头看见何盈盈凑在金桐身边,斥道:“孽障,还不过来。”
张学士神色不悦:“两个女娃娃投缘,你就让她们在一处呆着吧。”
对于张学士的话何太守不敢反驳,他警告何盈盈道:“别再给我生事端。”
金桐看何盈盈在这也只有挨骂的份,等下大夫来了,何太守怕不是又要把气撒在何盈盈身上。
“何小姐今天受到惊吓,就别让她在这守着了。”金桐出声道。
何太守当下正理亏,金桐说什么他都咬牙认了。
他历经官场二十载,没想到有朝一日被一个娃娃给拿捏了。
“没听见吗?还杵着让人心烦?”
张学士和苏礼明面前,他不敢对金桐有任何不满,便拿何盈盈当出气筒。
若在往常,何盈盈巴不得挨两句骂就赶快走人。
现在却不同了,她担心地看着金桐的腿,有些犹豫。
金桐对她绽开一个安心的笑容,道:“去吧。”
何盈盈很听她的话,点点头离开了。
在众人中,何太守只敢不给何盈盈好脸色,现在人已经走了,他一下子没了主心骨,整个人就像霜打过的茄子,直不起腰来。
这边张学士和苏礼明冷着脸,那边彭昱和周子衡更是对他鼻子不是脸不是脸,看了一圈下来,只有金桐对他还算和颜悦色。
何太守却觉得金桐是最沾不得边的。
张学士和另外两人护着金桐也算正常,毕竟都是在监察院共事,邱监察也是出了名的护短。
苏礼明的态度可有些不同寻常了,堂堂国公府公子,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那么紧张是为了什么?
昨日宴席上,他惦记苏礼明这根橄榄枝,便也对坐在他身边的金桐留了心。但他们之间看起来太过平常,他便没有多想,一心谋算着将女儿送进国公府做个妾室。
今日他可算看明白了,那两人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且不论苏礼明如何如何,只看金桐。
她叫他请大夫的时候,就任苏礼明搀着,仿佛此时对她而言再平常不过。
此刻她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倒是苏礼明旁边站着。她说话时苏礼明还要弯下腰去听,她却坦然到没察觉一丝不妥。
他本还纳闷,监察院办事从来没有肥缺,与田地打交道,绝不是什么享福的活计,苏礼明堂堂国公府公子掺和掺和这事做什么?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苏礼明看着金桐的膝盖,低声道:“你一动脑筋,就要给自己身上添伤。”
“什么?”
金桐没听懂他的意思。
苏礼明淡淡说出一处所在:“芍药园。”
金桐想起来了,赏花宴那次,她偷听刘义秉和李艾宁说话,为了不被他们看穿装作摔倒,扭伤了脚。
“还真是。”她傻笑了一下。
苏礼明表情却不轻松,道:“事情都有张学士在前顶着,你本不必去挡。”
“那不好吧。”金桐故意曲解他的话,“何太守那一脚可铆足了劲,张学士年纪大了,受不住的。”
见她装傻,苏礼明便没再说什么,只等着大夫来看伤情。
何太守许是因为亏心,特意请了位女医来。
金桐伤在膝盖,查看伤处需掀起裤管,何太守叫府中下人就地竖起屏风,并领着众人出去回避。
片刻后,女医走出来,金桐整理好衣物,屏风撤下。
“大夫。”何太守率先迎上去,“我这位小友伤势如何?”
他出脚不轻,但在金桐挡上来时也紧急收了些力,心里虽知晓金桐不会有什么大碍,可以防万一,他还是特意交代了女医,对金桐的伤势避重就轻地说。
“大人放心,没伤及筋骨。”
“还好,还好。”何太守夸张地松了一大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呼完,女医又道:“可是……”
“可是什么?”
金桐悄悄勾起了嘴角,女医是何太守请来的人,当然会向着他说话,对此她早有准备。
女医回道:“可是这位小姐体质较为特殊,即便是皮肉伤,也需精心养护着,避免过多走动。”
“什么意思?”何太守懵了。
女医往金桐那边看了一眼,心有余悸。
方才她避开众人给金桐检查伤势,她还没碰到金桐,金桐就喊痛。她连哄带骗,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让金桐将伤处露出来。
她用手一碰,金桐就尖叫,她硬着头皮摸完了骨头,金桐已经在那拿着帕子拭泪。
娇贵的小姐她见过不少,就连何太守家的千金,她也为其看诊过。
但娇贵成这个样子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女医心下无奈,她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直说这位小姐娇气吧。
“总之,好好养着吧。”
她留下一句话,挎上医箱匆匆告辞了。
何太守一头雾水,这怎么和他交代的不一样。
金桐侧着头,看得出眼眶微红,她方才叫得狠了,声音有些喑哑,像哭过一般。
“先别管我了。”她低头看了眼膝盖,“还是正事要紧。”
何太守听她说话简直窝火,不是她说自己有碍,要请大夫来看的吗?
怎么这会儿又装无辜,显得是他借机回避正事一样。
张学士道:“金桐说得对,说正事吧。”
何太守有意维护齐、吴、马三人,答应了给他们一块散户田地,用于实行新法,好让他们交差。
他们今日就是为此而来。
苏礼明在岭南呆过一阵时日,此地并没表面太平。地主背靠太守,普通百姓与之矛盾较大,田里点火,暗箭伤人这样的事情都有发生。
这也是岭南产量不足的原因之一,相当一部分稻谷在尚未成熟之时就葬身火海了。
何太守对此不过多干涉,乐见他们逞凶斗狠,自己暗中操控粮价。
他们越斗,地主为了维护自身利益,便要靠他越紧,他便从中捞得越多。
岭南几个村落中,怨气最重的当属三石村,村民团结得很,一致对外,莫说那三个地主,就算是何太守本人去了,他们也未必会给面子。
苏礼明猜测,何太守欺他们不了解岭南情况,会哄骗他们去三石村。
他们倒不怕何太守将最难搞的村子交给他们,调和地主与百姓之间的矛盾,也是监察院的重要职责之一。
怕的是何太守不协助他们,还躲在后面拉偏架、放暗箭。
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金桐这一临时起意,就是为了让何太守失去先机。
“太守打算将何处交予我们试行一种二收之法?”她问道。
何太守没有立刻回答。
他本想着将三石村交给他们。三石村的村民最为野蛮,目无法纪,倒是自己称病不出面,他们孤立无援,自会知难而退。
而自己也落不下口舌。
但因金桐受伤,一切都变了。
金桐虽为监察院最普通的学子,但好歹功名加身,他身为太守,可以忽视甚至轻视她,却不能打骂她。
她在太守府为他所伤已成定局,若他不能令这些人满意,他们有意拿次说事,上报监察院,后果就不是他能承受的了。
金桐见何太守迟迟不说话,便道:“三石村如何?那里田地集中,地势平缓,是为不二之选。”
何太守没想到他们竟主动跳入了陷阱之中,他虽怀疑,但被暗喜盖过。
“小友心中既然已有定夺,那便依小友所言,学士意下如何?”
张学士简单答道:“可以。”
何太守又惊又喜,没想到经过波折,事情仍是按照他的计划顺利进行。
他喜形于色,道:“我这便安排车马。”
“有劳。”金桐与他客套,又道,“医女交代我静养,但金桐身负要事,不敢懈怠分毫,定要与学士他们一同前往。”
张学士道:“你身为监察院学子,自该如此。”
他们这一唱一和,何太守直觉有诈,果然下一瞬便听金桐说道:“然金桐自幼体弱,唯恐心有余而体不能行,现下膝盖受损,更有诸多不便,若有求于何大人,何大人应当不会拒绝,对吧?”
何太守看着金桐的模样,和体弱沾不得一点边。他还记得她宴上食量,可比自家女儿大了不少。
可眼下他又能如何,自己种下的因,便只能应下了:“这是自然,小友身体有何不适,尽管找我。”
“有何大人这话,我便放手去做了。”
金桐做戏做全套,时刻记着自己是个行动不便的人,想要起身,先伸了手。
苏礼明配合地抬起小臂,让她搭上。
金桐借了些力,晃晃荡荡地站起来,道:“我们就不在此耽搁了。”
一直到太守府大门口,金桐上了马车,回头对何太守道:“太守不必担忧,请回吧。”
她越这么说,何太守的心里越不踏实,他站在门口目送着马车走远,垂头叹了口气,回了院子。
车夫在三石村村口拉了缰绳,马蹄原地踏了几下,扬起一阵尘土。
三石村便如其名,村口垒着三块巨石,最顶上那块刻出了凹印,用红墨填满,正是“三石村”三个字。
地里有人正在劳作,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目光满含警惕。
他们几人下了马车,让车夫去旁边等着,不必进入三石村地界。
他们徒步走了进去,田里的老农不再原地看着,赤膊赤脚地上了岸,语气不善:“干什么的?”
金桐让张学士他们止步,独自上前问道:“老伯,今年地里情况可好?”
她生得好面向,长辈向来喜欢,老农粗声道:“好个屁,让那群狗娘养的用火燎了一半儿,不剩啥了。”
“老伯说的那群狗……嗯……是谁啊?”
金桐心里虽然有猜测,但仍故意问道。
老农上下打量她一下,又抻着脖子往她身后看,道:“外地来的吧?行了,咱村里没什么好看的,闺女穿得干干净净,上别处玩去吧。”
老农挥手驱逐她,村路崎岖,金桐膝盖又不方便,往后退的时候感觉被什么绊了一下,踉跄两步,苏礼明快步上去扶住。
金桐站稳,仍好脾气道:“别赶我呀,老伯,我们不是来玩的。”
老农动作大开大合惯了,没想到她这金贵的小姐平地也能差点绊倒,有些淳朴地感到不好意思。
“那你是来做啥的?”
老农不会说道歉的话,只是耐着性子问她,这就是他们特有的示弱方式。
这对金桐来说就足够了,接收到了他的善意,金桐笑眯眯道:“我们是来帮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