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桐变戏法似的从角落里拖出来一个小炉子。
“劳烦两位国公府的公子去你们的后厨借点肉来。”
“这是要烤肉?”苏景明道:“姐姐说给我们准备的惊喜,怎么反倒还让我们帮忙?”
苏礼明评价道:“多嘴。”
“肉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烤肉的香料,等下你就知道。”金桐双手合十,拜托他们,“天气热,肉买来放一下午就臭了,出去买又麻烦,就只能靠你们了。”
苏景明道:“好吧,姐姐等我一会儿。”
苏景明离开后,苏礼明帮金桐把烤肉的炉子架好,沈知之站在旁边,有些无所适从。
“可有我能帮忙的?”
金桐双手被木炭蹭得黢黑,沈知之说要帮忙,她忙道一声太好了,“知之,麻烦你把那边的小马扎搬过来,要四个。”
沈知之搬过小马扎,金桐也没让她闲着,她展开自己黢黑的掌心,“我们手不干净,知之你再去沏一壶茶来,要用的东西都在桌上。”
这处宅子沈知之不熟悉,不知道烧水的地方在哪里,金桐也不熟悉,连懵带猜地指路,好一顿折腾之后,沈知之终于将沏好的茶端了上来。
恰好苏景明回来,身后跟着一溜人,头上裹着白麻布,一看便知是从后厨捉来当苦力的。
苏景明往旁边一座,不消开口,后面的人就自发熟练地把肉摆好,有序撤离。
金桐烧旺了炭火,几个人围着炉子做成一圈,金桐拿出一个小布袋子,开始烤肉。
苏景明倒是识货:“这是西域传来的香料吧,姐姐从何处得来的?”
金桐轻咳一声,故作高深,偏不告诉他。
自打在烤肉摊子吃过那一次后,她就始终掂记着这一口,只不过当时还没找好落脚的地方,便耽搁下来。
一定下宅院,她就去找老板买了调味料来,起初老板还不愿,称那香料虽是从西域待来的,调味却是他独门秘制的,不能外传。
金桐好说歹说,废了好些口舌,一再老板保证她只是自己吃,绝对不会抢他生意,又给了老板一笔重金,大概他摆摊半个月才能赚出来,才换来这些调味料。
并且此事还得瞒着苏礼明进行,把她折腾个够呛。
这些她可不会跟苏景明说,只对他赞道:“有眼光啊。”
她洗干净手,开始着手烤肉,虽然动作还不太熟练,烤肉翻转得不及时导致受热不是很均匀,卖相十分一般。
但秘制的调味料往上面一撒,扑鼻的香味便争先恐后地飘散而出。
苏景明一日三餐都有府内的专人包办,便是外食,去的也是杏花楼这样的大酒楼,对街边小吃几乎没接触过。
金桐这一手,哪是他见过的,顿时便将他俘获。
他咽下一口口水,道:“姐姐的烤肉真是一绝。”
金桐留意到他咽口水的小动作,偷笑了下,毫不谦虚道:“这个惊喜如何?可还满意?”
苏景明忙不迭点头:“当真惊喜极了。”
第一串烤肉好了,金桐拿起来,苏景明连忙伸手,金桐将尖端对着自己递给他,叮嘱他:“别急,小心烫。”
沈知之坐在小马扎上,报着双腿,看着他们一言一语地嬉笑,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嘴角不自觉地上挑。
接着一串焦香的烤肉便递到了她眼前。
她愣住,金桐便将烤肉又递了递,“知之,替我尝下味道如何。”
金桐朝沈知之伸过来的那只手与她记忆中初见的那次重合,沈知之呆呆接过烤肉,轻轻咬下一块。
“很好吃。”
“那就好。”金桐笑得心满意足。
苏景明飞速吃完了一串,又追着金桐要,金桐道:“等等等等,你吃慢些。”
她手忙脚乱将烤好的第三串递给苏礼明,苏礼明却摇摇头,拿过一旁的工具。
“你先吃,我来帮忙。”
金桐想要拒绝,苏礼明却不给她机会,已经像模像样地动作起来。
“好吧。”金桐无奈道,“等下再换我。”
苏景明烤起肉来比金桐熟练得多,让金桐怀疑他是不是背着自己去找摊主偷偷进修过。
毕竟她也做过偷偷求人家买调味料这种事。
她这一问,苏景明笑得前仰后合:“姐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他从苏景明烤好的肉串中抢过一串,有些酸溜溜道:“兄长从来都是这样的,学什么都比别人更快些。”
“既多不压身,哪天出去自己门户,总不至于饿死。”苏礼明心情貌似不错,难得开起了玩笑。
他这话哄得苏景明喜笑颜开,只要兄长不和他争父亲的位子,那便是好兄长。
兄友弟便恭,他从苏礼明手里抢过工具,道:“兄长忙了半天,歇一歇,换我来。”
苏礼明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偶尔指点两句,苏景明很快就找到诀窍。
金桐不禁感慨:“不愧是亲兄弟,一样的聪慧过人。”
苏景明得到夸奖,立刻乐呵呵递肉给金桐:“姐姐先吃。”
几人吃上了头,茶水已经无法满足,便盯上了苏景明带来的酒。
苏景明也算心思细腻,那酒上果酒,不烈,沁了丝冰凉的甘甜,正好适合金桐和沈知之这种不常饮酒的人喝。
一杯接一杯下了肚,金桐知道自己量在哪里,并未太过放肆,苏礼明亦是小酌,苏景明喝了不少,一口酒一口肉,尚没有醉态。
与苏景明一样饮酒最多的是沈知之,果酒虽然甘甜,到底占了个酒字。
沈知之第一杯便被辣得皱起了眉,一看便是喝不惯的,之后却一杯接一杯灌了下去。
金桐才想也许她心中烦闷,便没阻止,只是时不时将肉塞到她手里。
“多吃一些,肚子里没东西,小心过后难受。”
月上柳梢,炭火燃尽,几人也吃不动了,沈知之更是醉得直打晃,不过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只是雪白的脸更白了些。
她醉成这样,金桐实在不放心她独自回去,建议道:“不介意的话,今晚就在我这住下吧。”
沈知之知道自己行动困难,不与自己为难,道:“那便叨扰了。”
苏景明顺势道:“不如我和兄长今夜也不走了,反正还剩两间屋子,正好我们一人一间。”
“胡闹。”金桐还没说什么,苏礼明先斥他。
金桐对此浑然不在意,自从离家,历经许多,她对男女大防的边界感日渐削弱了。
若旁人总因她是女子而逼着她,她也总因自己是女子而避着别人,在外恐怕寸步难行。
可是她不在意,却不能不考虑沈知之。
“就是出了门就到家,你们还是回去吧。”
苏景明知道她这是在推辞了,转而责怪苏礼明:“兄长在驿馆和姐姐隔墙而眠,怎么不说自己胡闹。”
苏礼明道:“那不一样。”
苏景明问:“哪里不一样?”
眼看着沈知之站着眼睛都快要闭上,金桐往外赶人:“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吧,有什么事情容后再辩。”
院子终于清净,金桐把沈知之领到西厢房。
她醉得不轻,金桐也不确定她还能不能听得进去话。
“榻上的枕头被子都是景明新置办的,还没人用过。”
金桐扶着她到床边坐下,见到沈知之点头,金桐又将提前泡好的陈皮茶倒了一杯,在虎口感受了一下温度,确定不烫了,送到沈知之唇边,哄着她喝。
沈知之偏头多了一下,似乎清醒了些,拿过杯子,局促道:“我自己来。”
“好。”金桐不打扰她休息,“你困了就躺下,半夜如果感觉渴就起来倒茶喝,难受就去隔壁叫我。”
沈知之只是看着清醒,其实脑子还混沌着,她看着金桐的嘴唇在她眼前一张一合,突然问道:“你对谁都这样好吗?”
“也不是吧。”金桐想了想,道,“那些对我很坏的人,我对他们也很坏。”
她指的是刘义秉之辈,但沈知之并不能意会。
金桐的话从她左耳朵进去,又从右耳朵出来,她没头没脑地又问了一句:“你的爹娘是不是对你很好?”
金铜在她身边坐下,回忆道:“也许吧。我没见过我娘,她生下之后便撒手去了。我爹陪了我几年也去找我娘了,那时我年纪太小,现在已经他长什么样子。如果他们还在的话,应当会对我很好吧。”
沈知之的脑袋不能接收这么多信息,她垂着眸思索片刻,懵懂地问道:“他们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金桐知道她这是还醉着,自己说也说不清,便拍拍她的肩膀,道:“早些睡。”
吹熄了灯,回到院子里,只见院中一片狼藉,金桐虽然也乏得厉害,却实在无法容忍这些东西就这么明晃晃地堆到次日清晨。
她长叹一声,认命地收拾起来。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金桐睁开眼。
她活干了一半,想休息一下,竟然就坐在石凳上拄着下巴睡着了。
她一动,肩上披着的东西就滑落下来。借着月光,她拿在手里凑近辨认了一下,好像是沈知之的外衣。
看来沈知之已经清醒了。
金桐侧头看见旁边烤肉的残局已被收拾得干净,抿着嘴笑了。
她轻手轻脚的回了屋子,将沈知之的外衣收好,头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沉睡。
在入睡的最后时刻,她朦朦胧胧地想,好像一切都在越变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