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马车,苏景明见兄长脸色不好看,便选择了好性儿的金桐,凑她旁边问:“姐姐没考上?”
问完他又反应过来,“也不对,姐姐没考上,怎么会是兄长苦大仇深?”
金桐推开他,好气又好笑:“二甲。”
苏景明欢呼一声:“不愧是姐姐,真厉害,我就知道姐姐一定可以。”
“兄长不为姐姐高兴吗?”苏景明逮着机会就要搞事情。
“你不要烦他。”金桐唤回苏景明,“他被人污蔑清白,正郁闷呢。”
“姐姐细说。”苏景明就对这事感兴趣。
见苏礼明没反对,金桐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
“不对。”苏景明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摇摆。
金桐问道:“哪里不对?”
苏景明道:“兄长向来不在乎旁人的闲言碎语,我看啊,他才不是因为那人说自己郁闷的呢。”
“那你觉得是为何呢?”
苏景明笑:“大概是因为那人说了姐姐吧,姐姐给自己出气,兄长便不会气了。”
金桐飞速看了一眼苏礼明,他不但没否认,反而因为苏景明的话神色有所缓和。
她的脸颊有些发热。
苏景明不嫌事大,好奇道:“姐姐,那人谁啊,你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金桐想了想,道:“算了。”
刘义秉虽然讨厌,但并未对她和她身边的人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他自己反而屡屡在她这里吃苦头。
金桐不是没想过报复他,那样深的仇和恨,她如何能轻易放下?
可是所有的恶都是上一世的刘义秉做的,她无法做到把前尘算在这一世的刘义秉身上。
她心里有恨,却也有王法。她一直克制着不要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苏景明没了乐子,很是失望:“好吧,要是姐姐哪天改了主意,想要教训那人一顿,别忘了告诉我。”
金桐莞尔,“一定。”
不多一会儿,马车到了新院落,里面的侍女小厮匆匆忙碌着,都是苏景明就近从家里调来的。
苏景明找了个地方坐下,到了他的地盘,他只动口不动手,指挥着下人忙来忙去。
临近正午,金桐从酒楼叫了饭菜,所有人一起热热闹闹吃了个中饭。
起初,那些侍女小厮还不敢,畏惧地看着苏礼明与苏景明两兄弟。
安国公府等级森严,他们何事正点吃过饭,更别说是和主子们一起。
其中一个年级稍大些的侍女,较在场其他人更有资历,对金桐提醒道:“小姐,这不合规矩。”
她虽家境优渥,却并非出身官宦,在家没有许多规矩,和吴嬷青苗他们同食是常有的事。
金桐歪着头问苏礼明:“你可介意与他们同用午饭?”
苏礼明道:“自是不介意的。”
苏礼明在家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府公子,在外不过一隐姓埋名的俗人而已,对那些规矩体统不屑一顾。
苏景明却有些不愿,他从小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份,和他兄长苏礼明的矛盾也不过因着这一重身份。
他道:“奴才和主子同桌而食,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此话一出,安国功夫的几个奴仆把头低了又低。
“桌子就这么大,便是想同桌,这么些人也坐不下。”金桐尝试着安抚他,“我们吃我们的,他们吃他们的,一大早人家就过来帮忙,要是连口饭都吃不上,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金桐和苏礼明都无异议,苏景明若非要坚持,反倒没趣,他含糊了道:“此处的主人是姐姐,姐姐说如何便如何吧。”
他答应得勉强,金桐却全然不在意,指着送来的饭菜,对安国公府家仆招招手,“人多我顾不上,左右两堆都是一样的,你们便去拿左边那堆,不必客气。”
金桐虽和气,他们却看着苏景明的脸色,不敢擅自挪动脚步。
最后还是苏礼明开了口:“去吧。”
几人作鸟兽散,虽得了主子的恩典,却自觉坐得远远的。
这边,金桐布好了菜,苏景明仍别过脸闹别扭。
她亲手将碗筷递给苏景明,道:“消消气,吃饭要紧。”
苏景明接过来,目光落在桌子上,酸道:“杏花楼的菜品,姐姐也真舍得。”
“什么舍不舍得的。”金桐夹了一筷子鲈鱼到碗里,“钱花出去了才是钱,攥在手里不过是个数儿罢了。”
听她这么说,言语间似乎对黄白之物格外不看重,苏景明又想起当初金桐要租他的院落,开口就是二十两。
他好奇问道:“姐姐什么来头?”
金桐道:“来头谈不上,不过是家里做点小生意。”
苏景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实在看不出。”
金桐道:“好了,快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饭后,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他们歇息了一阵,直到太阳开始西落,才重新动起来。
大体上安国公府的人已经帮她收拾得差不多,她便让他们回去了,剩下的一些细小琐事自己亲自动手。
直到傍晚,诸事安顿下来。
金桐用帕子拭了拭湿润的发迹,余光瞥到敞开的大门前站似是站了一个人。
她转头去看,竟是一位意外来客——沈知之。
“苏小姐,又见面了。”
沈知之站在门前,笑得温婉。
金桐面上闪过惊喜之色,快步走到门前,拉着沈知之的手进来安坐。
苏景明听到动静,回头便见一位高挑纤细的美人,好奇地凑上来。
沈知之起色看着比初次见面好得多,远不如之前那么脆弱易折。她面容依旧雪白,却没有了病态,巧笑倩兮,仿若涅槃。
金桐与她虽仅有一面之缘,但在这西京,也算得上是他乡遇故知,胸中心绪澎湃。
四人围坐一桌,沈知之与他们讲了分别之后的事。
原来那日,镖行领头的黑皮汉子并未直接离去,沈知之回到溪边,他和队伍仍在那里。
他们彼此没有说话,黑皮汉子见她归来,便重整队伍出发,沈知之依旧默契地跟在后面。
有了金桐给的物资和饮水,接下来的旅程沈知之轻松很多。
她到西京找了客栈落脚,好好修养了几日,将之前亏空的身子补了回来。
“我感念苏小姐的恩情,来道西京便打探苏家的位置。”沈知之说道,“却未有任何消息。”
“抱歉,当时的说辞不过是临时编纂的,其实我并不姓苏。”金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叫金桐,颍川人士。”
“你也是颍川人?”沈知之惊喜道,“如此说来,我们是老乡。”
“对了,恩人还不知道我姓名,我叫沈知之。”
“你是沈知之?”金桐震惊。
瘦高个,皮肤白,正是沈夫子对女儿的形容。
世界真是太小了,当时因为沈知之从他们对面的方向来,他们便疏忽了,没往沈夫子女儿的身上想。
沈知之疑惑道:“恩人认识我?”
“不必叫什么恩人,尽管称呼我名字就好。”金桐道,“说来也巧,我们离开颍川的前几天,碰上你父亲在寻你。”
提到沈夫子,沈知之的面容沉了下来。
金桐察言观色,问道:“你既然安然无恙,要不要给家里报个平安?”
沈知之挤出一个笑容,道:“是我不孝,他们就当我死了吧。”
金桐有些尴尬,抿了抿嘴,换了话题:“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沈知之道:“我来西京,向许多人打听苏家兄妹,一无所获。有名望的苏姓人家,仅有一座安国公府,但安国公膝下仅有两个儿子,并无什么女儿,我便隐约明白那是恩人……是你们的假身份。”
苏景明道:“你算是歪打正着了。”
“我一时没有头绪,却也没放弃寻找你们。西京说大不大,说小也小,我相信,只要你们回来西京,我们一定会再次相遇的。”沈知之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黄榜之下,有人争执,我本来不爱凑热闹,今天不知怎的,却过去看了一眼。我顺着马车驶向的方向找过来,想着碰碰运气,竟真让我这么轻易找到了。”
金桐道:“还真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原来你是参考的考生,恭喜。”
沈知之在他们争吵之时,隐约听到了金童中了二甲,很为她高兴。
尽管沈知之尽力掩饰,金桐仍旧察觉到她祝贺下的异样情绪,是羡慕并着苦涩的。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她问沈知之。
沈知之道:“我想找个书院……教书。”
苏景明诧异:“你?教书?女人?”
面对他的疑问,沈知之沉默地垂下了头。
金桐解释道:“知之的父亲是我们那的夫子,受沈夫子熏染,知之想要教书并不令我意外。”
苏景明半信半疑道:“女人怎么教男人?”
他一再口无遮拦,沈知之抬头,已是满脸厌恶:“如何教不得?四书五经是我自小听的,你们懂的我也懂,你们不懂的,我却未必不懂。”
苏景明不解她怎么这么大反应,她对着金桐和苏礼明客客气气的,自己不过说了两句话,她就这样呛回来,他也来了脾气:“懂不懂的,跟我也没关系,你先找到书院收你再说吧。”
“你……”
沈知之还欲再辩,金桐却将她的话截断。
“景明,别这么说。”她皱着眉道,想说些责备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叹了一口气。
“抱歉,知之,你别把景明的话放在心上。”
沈知之道:“不会,他说的确实不无道理,至今也无书院愿意留下我。”
“别着急,总会有机会的。”
时间已经不早,苏礼明提醒道:“你说晚上准备了惊喜,是什么?”
“瞧我,忘到脑后去了。”
沈知之道:“你们有事,我便不多打扰,改日再来拜访。”
说着她起身就要告辞,金桐一把拽住她,笑容被夕阳染成橘红色调,“留下来和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