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明回身往安国公府的大门走去,金桐忙问道:“不说去看院子吗?你怎么回去了?”
“就是去看院子啊。”苏景明道。
苏礼明轻咳一声,“景明,好好带路。”
苏景明挑了挑眉,拉长了声音:“都听兄长的。”
他改道绕了一圈,到了地方,金桐才知道方才那一出是怎么回事。
只因这出宅院正对着安国公府的正后门,从前门进来,再从后门出来,便到了。
“姐姐你看,我好心想领你走近路,兄长还不准。”
金桐道:“这样走也不算远。”
他所谓的近路也太让人尴尬了,她宁愿走得远一些。
“这个位置,姐姐满意吗?”苏景明笑着问他,只是那笑里莫名透出一股子坏。
“当然满意,可以说是正合我意。”金桐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四处打量,越看越满意。
既已定下来,金桐便直奔正题:“租金多少钱?”
苏景明道:“姐姐只管住就好,这宅子空着也是空着,姐姐进来添了人气,也算帮我的忙。”
“那可不行,租金你一定要收。”金桐坚持,求助旁边沉默的苏礼明,“你说话啊。”
苏礼明正摆弄着一截柳枝,随口道:“我瞧这院子灰有点儿大,先叫人清扫一下。”
金桐嗔他一眼,他兄弟二人这时候倒一致对外了。
她无奈对苏景明道:“你不开价,那我就按照一个月二十两的价钱付给你。”
苏景明摆手,“哪里用得着这么多?”
金桐道:“你说多少。”
苏景明对着苏礼明摊手,表示自己真没办法,想了想,报出个价格:“五两吧。”
这价钱显然是苏景明放了水,他退了一步,金桐便也退一步,果断道:“那就说定了。”
住所之事就这样敲定下来,金桐对他们道:“这次又是多亏了你们。”
“姐姐不必与我客气。”苏景明道,“这院子久不住人,有些杂乱,回去我让下人收拾一下,姐姐干干净净地住进来。”
金桐道:“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转眼到了放榜的时间,搬家的时间恰好与放榜的时间撞上。
苏礼明问道:“我们先去看榜,再搬家,如何?”
金桐略作思索,道:“看榜不急于一时,诸事安排妥当之后再去看结果也来得及。”
金桐手上活计没停,还不忘指挥两个闲人做事:“劳烦你们两个帮我把收拾好的东西搬到马车上。”
苏景明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当惯了,哪有人指使他干过粗活。
他甩甩袖子,不情不愿道:“姐姐,也就是你,换做旁人这样对待我,我早翻脸了。”
金桐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好啦,多谢你,晚上我准备了惊喜,定不叫你白帮忙。”
“姐姐的惊喜可别让我失望。”
苏景明认命干活,金桐见苏礼明还在身边杵着,催他,“快去搭把手。”
苏礼明没动,道:“他一人就可以。”
待到苏景明吭哧吭哧出了门,苏礼明看着忙碌到头也不抬的金桐,道:“你在紧张。”
金桐顿了顿,小声抵抗:“有那么明显吗……”
她确实很紧张。
初战的兴奋退去,金桐近来觉得这一个月发生的事仿佛梦境一般。
随着放榜事件的迫近,她对自己的怀疑逐渐加深,早已不复走出考场时的笃定。
明知自己已经尽力,任何结果她都无愧于自身,并且她也深切明白,结果未必一定是坏的。
在这样的自我宽慰下,她依旧无法控制地对结果怀疑的同时,又对它抱有期待。
“我会落榜吗?”她有些迷茫,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问苏礼明。
苏礼明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她:“落榜如何?中榜又如何?”
从考试结束到放榜,这个问题她早已在心中问过自己无数次,每一次的答案都未变过。
“问得好。”金桐对苏礼明感激一笑,“走,把东西装上车,我们先去看榜。”、
管那结果如何,她的目标始终未曾变过。
苏景明在下面等了半天,他们才下了楼。
他半倚着车厢,一副虚脱了的样子,“姐姐,你这东西还真不少。”
金桐陪笑道:“辛苦,辛苦。”
她雇了两辆马车,一辆专门拉行李,另一辆是他们乘的。
将行李全部放上去,金桐告诉车夫目的地,让他先拉着东西过去,到了那边有人接应他。
接着她把苏景明领到后面一辆马车那里,将他舒舒服服地安置好,自己和苏礼明也跟着进去了。
马车分走两路,苏景明好奇问道:“诶,怎么绕路了?”
金桐道:“先去看榜。”
大榜张贴的地方离驿馆很近,马车转个弯便到了。
榜下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苏景明朝外面看了一眼,道:“人这么多,姐姐怎么挤得进去?罢了,反正我的衣服也皱了,姐姐在马车上等着,我看完回来告诉姐姐。”
金桐按下苏景明的肩膀,调整了呼吸,道:“多谢你好意,不过,我还是自己去看吧。”
苏礼明跟着金桐下了马车,虚揽着她往人堆里挤。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
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金桐总算到了最前排。
朱红的墙面上,黄榜黑字,左右两边站着差役,整张榜足有三尺长。
金桐从最右侧列列看过去。
状元,榜眼,探花,皆是未曾听过的名字。
二甲四十名,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从第一名往后看,金桐屏住了呼吸,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下沉。
终于,在最后一名,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下意识惊呼一声,拉住苏礼明的袖子,眼中是快要溢出的喜悦。
“我中了!”
苏礼明亦弯了眉眼。
“二甲,恭喜。”
金桐几乎想要拥抱身边的人,好在尚存的一点儿理智阻止她这么做,她对着苏礼明一个劲儿地傻笑。
被她的情绪感染,苏礼明笑着说道:“先回去,晚上给你庆祝。”
金桐高兴地点头。
挤出人群,金桐的兴奋劲儿还没过,从侧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哎呦一声,抬起头来,是几日未见的刘义秉。
对于此人,金桐总是有意避开,自驿馆那一面之后再没遇见过。
刘义秉看清撞上的人是谁,丧着脸,失意道:“金桐小姐,我……我落榜了。”
这事早在金桐意料之中,她中榜心情正好,连挤兑刘义秉的心都没有了,只道:“那真是太遗憾了。”
那语气却听不出丝毫遗憾。
刘义秉显然已经知道了她中榜的事,别扭地恭喜她。
金桐却没再理他,而是错身和苏礼明往马车那边走。
刘义秉一个箭步追上来,问道:“金桐小姐要去何处,在下可相送一程。”
他这样纠缠,金桐的好心情登时消下去一大截,脸色很不好看:“不消好心,刘公子还是顾好自己吧。”
只是寻常的一句话,刘义秉对此好大反应:“你不要瞧不起人!”
金桐虽不明白他又在发什么疯,却也没反驳,因为她确实瞧不起他。
刘义秉愤怒地喘着粗气,眼睛也因愤怒而泛红,仿佛受了什么奇耻大辱。
金桐看着他,就像在看路边一只胡乱吠人的犬。
“你待如何呢?”
刘义秉不顾读书人的风度,像无赖一样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的二甲是如何中的还不好说呢?”
他上下打量金桐,发出一声不屑的笑,“有的人看起来是金尊玉贵的小姐,背地里早就让人睡烂了!”
“你说什么?”
金桐几时听过这等污言秽语,一时头脑发懵,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去扇他巴掌。
刘义秉早有准备,一个大撤步,堪堪避开了。
他重心不稳,却仍叫嚣着:“怎么?我说错了?你一个女人考中二甲,没人给你开后门谁信啊?”
他话音刚落,便见宽大的袖子劈头盖脸地袭来,他躲过的那一巴掌,苏礼明替金桐打了。
苏礼明的巴掌不可与金桐的一概而论,直接打得刘义秉原地转了个圈,被不知从哪个角落冲出来的李艾宁抱住。
刘义秉偏着脸吐出一口血沫子,里面裹着一颗牙。
李艾宁尖叫:“义秉哥哥,你的牙!”
刘义秉粗暴地推开他,晃晃悠悠地站稳,恶意的目光在金桐与苏礼明之间逡巡。
他上了头,即便对苏礼明畏惧,也豁出去了:“我说错了吗?我知道你是谁,国公府的大公子。怪不得她好好的生意不做,非来西京凑热闹参加什么科举,原来是搭上你这个姘夫了!”
金桐明白了,刘义秉自己落榜不服气,出于某种心理,不愿接受自己比他强的事实,于是以这种脏污的想法来污蔑他。
苏礼明的眸光寒如刀刃,让刘义秉本能地害怕。
“如果你学不会闭嘴,我不介意亲手让你闭嘴。”
李艾宁一惊,不顾一切地挡在刘义秉身前,不让苏礼明看他。
金桐也察觉到了苏礼明周身凌厉的气压,从李艾宁竟然也在西京这件事中回过神来。
再看李艾宁为了刘义秉不顾一切的样子,她有些头疼。
最后念着和李郎中的一点儿交情,金桐选择息事宁人,不与她为难。
她压低了声音对刘义秉道:“我二甲的成绩问心无愧,轮不到你个废物评判,不想再挨巴掌就滚!”
刘义秉嗫嚅着说不出话,并非因为她的恐吓,而是恐于她身后苏礼明的威慑。
他虚张声势,声音发抖:“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会秽乱考场,他徇私舞弊,走着瞧!”
“义秉哥哥,求你别说了。”李艾宁捧着他的脸,满眼心疼,连拉带拽地把刘义秉带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