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停轿,四个轿夫遍应声止了脚步。
轿子四平八稳地落地光滑,从中探出一只肤如凝脂的手,指甲涂了鲜艳的丹蔻。侍女抬手去接,手的主人便轻轻搭了上去,接着便将身子探出来,露出小窗中惊鸿一瞥的美丽脸庞。
美人身姿袅娜地下了轿,动作轻柔得仿佛一片羽毛,莲步轻移,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不凡的气度。
细看之下,金桐才发觉,这美人出落得标志,年龄看起来却不大,只是神态和举手投足之间的沉稳,让人忽略了她的真实年纪。
恰如金桐所想,这美人是户部尚书之女覃花溪,还未满十五岁。
户部尚书已经年近五十,老来得女,膝下仅有一女,将唯一一个女儿捧在手心养着,宝贝得不得了。
不过覃花溪并未因此养成娇弱刁蛮的性格。
“礼明哥哥,好久不见。”覃花溪熟稔地同苏礼明打招呼。
“月前下了大雨,伯母染上风寒,始终缠绵着好不利索,让我好生惦记。今去探望过,见伯母精神大好,总算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相比覃花溪,苏礼明就显得冷淡多了。
他客套道:“覃小姐有心。”
覃小姐。金桐细细咀嚼这个姓氏,想起来早上刚从苏景明口中听过。
“许久不见,礼明哥哥倒和我生分了。”覃花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道:“你我两家的长辈本就来往密切,伯母待我更如亲生女儿一般,我关心伯母的身体,不过投桃报李,略尽晚辈的一点儿心意罢了。”
苏礼明淡薄的态度对她影响不了分毫,覃花溪说话张弛有度,端的尽是大家风范。
寒暄过后,她像是才看见一旁的金桐:“这位就是金桐小姐吧?”
猝然被点了名,金桐反应了一下,道:“这位小姐认识我?”
覃花溪语气温和,姿态得体,金桐却分明从中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覃花溪歪着头看她,这会儿方显出一些少女娇态:“金桐小姐大名,谁人不知?听闻今年参考的考生里有一名女子,姐妹们都有耳闻,想要一睹真容,不想竟是让我抢了先。”
她这样说,金桐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得腼腆。
“不过——”覃花溪话锋一转,“我对金小姐的兴趣不止源于此。”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等着金桐问她。
金桐亦听出她话中之意,很配合地问道:“那么覃小姐究竟还对我有何兴趣呢?”
“景明与我说,礼明哥哥在外结识了一名女子。”覃花溪目光转向苏礼明,苏礼明正眺着远处,不知在看什么,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她转回目光,唇角漾起一丝浅笑,“与礼明哥哥有关的人或事,我总会多上心一些。”
她说完,装作不在意,却暗自观察着金桐的神色。
金桐忍不住发笑,小美人再怎么扮作成熟也只是一个小姑娘,没两句话就藏不住了。
见金桐不但不上钩,反倒取笑自己,覃花溪面上闪过一瞬羞恼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原样。
她明白自己乱了方寸,便也不打算在此处多耽搁。
问侍女要了两张烫金请帖,一张给了苏礼明,另一张,覃花溪笑意盈盈地朝金桐递了过去,“下个月我的及笄礼,不知金桐小姐可愿赏脸?”
金桐双手接过请帖,答道:“乐意之至。”
覃花溪满意地收回手,上了轿,掀起小窗的帘子,对金桐道:“忘了说,我名花溪,覃花溪。”
不待金桐回答,她便落了帘。
“覃花溪。”金桐低低念到,深觉这是一个与她相匹配的美丽名字。
“覃小姐是户部尚书之女。”苏礼明道。
“什么?”
金桐回想着之前翻阅过的材料,隐约记起,户部尚书好像确实姓覃。
顺着覃花溪的身份,金桐难免去联想苏礼明从未提及的出身。
听起来覃花溪与他家长辈十分相熟,应当也属五部。
“在想什么?”苏礼明问她。
“我在想,”金桐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出来,“你是谁的儿子。”
“走吧,去找苏景明算账。”苏礼明道,“届时你便知道。”
对于苏礼明的出身,金桐即便做足了准备,在见到富贵堂皇的国公府牌匾时,也难掩震惊。
“无意冒犯,请问你与国公爷的关系是?”
“是我父亲。”苏礼明谦虚道,“受先人荫蔽,继承下来的闲散爵位罢了。”
难怪苏礼明总是对自己的身份和家世避而不谈。
她对苏礼明之前的隐瞒,金桐释然了,他大约只是想省些麻烦。
苏礼明叫小厮去通传苏景明,特意叮嘱不必告知来人是谁。
小厮不多问,按照他的交代去了。
不多时苏景明出来,瞧见门口等着的是他们二人,立刻转身想回去。
“景明。”苏礼明叫住他。
苏景明背影一颤,立刻转身,恍若无事道:“兄长不是叫我回绝母亲,说是不回来。”
他刻意地往远处瞧了瞧,道:“这下不巧了,覃……客人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
“并非不巧。”苏礼明意有所指:“我在仁丰巷碰到了覃小姐,是我消息闭塞,不知覃大人府邸何时搬到了城东。”
苏景明假笑两声:“是吗?兄长你与那客人倒有缘份。”
金桐听他二人说话,隐约明白了苏礼明口中的算账是指什么。
她微垂了头,装作失落,“景明,覃小姐已经都与我们说了。”
覃花溪确实说了下月及笄礼的事,还给了请柬邀请他们参加,她这么说也不算骗人,至于苏景明意会成什么,便不关她的事了。
果然,金桐这么一诈,苏景明就交代了。
“好吧,确实是我告诉覃小姐你们行踪的。”他一改方才装傻,坦然承认,“她问了,我就说了。”
他觑了一眼苏礼明,知道兄长那边行不通,便向金桐讨饶:“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这小子果然背后搞事情。
他惯会这一套,而且太懂柿子要挑软的捏,苏礼明是得罪不起的兄长,她金桐在苏景明眼里却是好惹得很。
每次他惹了人,都找他说软话,她也不厌其烦地给他解围。他这次把小动作搞道她身上,真是个小白眼儿狼。
金桐打算给他点儿教训,装作生气,冷着脸不理他。
苏景明得不到回应,意识到这次或许将篓子捅大了。
他虽然对金桐谈不上喜欢,也不讨厌,甚至感觉和她共处时总是很轻松的。
但因为她与苏礼明的关系,他面对金桐总是很别扭,亲近都是装的,要说伤害金桐,他也实在不愿。
他对自己做的事情有些后悔,碍于苏礼明在场,不想低头认错。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覃小姐欺负你了?”
金桐知道苏景明是什么心思,问他:“你可知覃小姐与我说了什么?”
“什么?”他下意识问道,看起来比平时老实了许多。
瞧他样子,金桐忍住笑,苏景明平时总是憋着一肚子坏水,以为自己闯了祸倒是安分了许多。
“覃小姐说,”金桐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苏景明的反应,噗地笑了,“覃小姐邀请我们参加她的及笄礼。”
苏景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恨恨地连着道了三声好。
金桐道:“不及你好。整日姐姐长姐姐短,给姐姐使绊子一点儿不手软。”
“还有你。”金桐没好气对苏礼明道,“有什么事总是藏着不说,还好覃小姐未人和善,没有计较。”
客人来访,苏礼明拒绝会客,还被人家在街上撞见,怎么说都过不去。
苏景明见风使舵地帮腔:“兄长此举确实不妥。”
“下不为例。”苏礼明对金桐保证,既是单指这一次,也指过往种种。
苏景明好生得意,尽管苏礼明的保证不是对他说的,他也与有荣焉。
苏礼明又岂会放过他,命令道:“你也道歉。”
苏景明笑容戛然而止,对于苏礼明的命令,他总是下意识畏惧,接着便是想要反抗。
但道歉的对象并非苏礼明,而是金桐,他又觉得能接受了。
他双手抱拳,对金桐句了一躬,道:“是我错了,姐姐别与我计较。”
往常苏礼明说什么他都唱反调,这次难得这么听话,金桐道:“你也下不为例。”
苏景明立刻喜笑颜开地应下了。
金桐道:“其实今天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苏景明瞄了一眼苏礼明,怪腔怪调,“能帮姐姐我当然高兴,就怕兄长嫌我越俎代庖。”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他又挤兑上苏礼明了,金桐无奈摇头。
“怎会?此事还是你兄长提点我的。”
“哦?”这下苏景明可来了精神,“说来听听。”
金桐道:“我想租一处宅院住,你兄长说你恰好有合适的,我便想来问问,你放心,租金尽管开就好。”
苏景明几乎瞬间便意会了兄长的心思,笑得意味深长道:“租金好说,姐姐先跟我去院子看看吧。”
金桐问道:“现在?”
她作此反应,苏景明更确定了苏礼明没有告诉她院落的位置,安的什么心昭然若揭。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