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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伤势虽不重,但如若不及时治,极易留下病根。调整好呼吸,先别说话,待我为你输送些灵力,你会好些。”
身后那说话之人是个女子,听声音并不轻柔,咬字有力,吐息平稳,透着几分英朗之气。
灵力灌入体内,化作春风一般,抚平了不适。
待对方停手,叶栖调整好自己,整个人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已无大碍。
甚至可以去和守城门那大蟒斗上一斗。
好厉害的治愈术法。
“多谢。”叶栖拱手,真诚感激地鞠上一躬。
月明星稀,和风泛薇草,此山植被亦不算茂盛,有点光秃秃的。
叶栖行礼起身,终于得见女子容貌。
淡雅素净,与皎皎月光相称。
虽是夜晚,仍可见她明眸皓齿,生得一副好模样,和他母亲有些相像。
“你是?”叶栖越看她越熟悉,手一拍,“二舅家的三表姐!”
不怪他一时没想起来,他父亲母亲那边的亲戚都太多,虽逢年过节要去祖父外祖家团聚,亦不是每次都人齐,经常有亲戚说有事不来了。
譬如他这个三表姐仲孙荞,就时常在外云游,鲜少待在家里,这几年逢年过节也不回来了。
今天竟然会在此处遇见,哪有这么巧的事。
果然,仲孙荞点点头:“是我,你父亲传了信给我,说若我在附近,请务必前来相助,信中言辞恳切,且我确实恰好在青冥都,便寻你来了。”
连三表姐都收到了父亲的信......
叶栖离开钓泉县时给叶隋传的灵信,叶隋看过后,知道大表哥不愿相帮,当即回信给他,又知他准备只身一人来妺燃城。
许是因为担心他,一时心急,所以“广撒网”,谁那儿都去信一封。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仲孙荞问。
“好多了,三姐好厉害啊,”叶栖再次行大礼道,“从前只在外祖家匆匆见过几面,因着男女分席而坐,更鲜少有机会交谈了解,今日你愿意冒着风险连夜赶来相助,叶栖定会记得这份恩情,来日若有需要,我亦义不容辞,刀山火海也下得。”
“言重了,”仲孙荞扶他起来,“你我本有血缘关系,你母亲仲孙秋桐是我亲姑姑,你和叶芜是我的表弟表妹,你们有难,我自当相助。至于你大表哥的行径,属实有辱你叶家门楣,你放心,你父亲自会同你大伯父说,好好教育这小子。”
“父亲连这也在信中说了,还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啊。”叶栖喃喃。
仲孙荞轻哼:“此等自私自利之人还需要面子么,你父亲这次定是气极了,你大表哥不够了解他,想当缩头乌龟,没曾想会被敲得个丢盔弃甲,这回叶家可有好戏看了。”
叶栖最不喜纷争,叹气:“其实我亦能理解他一二,非是嫡亲,如此费劲冒风险,也没什么好处,确实强人所难。说来,叶栖再次谢过三姐。”
“你不必一直言谢,有一事我未同你说,”仲孙荞说,“你应是不知道,几年前家中逼我嫁人,是叶芜听说后上门和一众长辈理论,说如今女子早无需依附男人,也是我姑姑出面,我才没有陷入绝境。若真让我嫁不想嫁之人,一辈子困于后宅,我不如一死求得自由。所以,今日我来,亦是还她们救命之恩。”
原是如此,难怪三姐这几年不常回家。
母亲和小妹母女俩像闺中好友,这些女孩子家的事鲜少和他分享,父亲又天天圈着他练功,所以这些他都未曾听说过。
“山高海阔,三姐非池鱼,自有广袤天地去徜徉,实不该拘于方寸之地。”叶栖道。
说话间,丘岩山上的几株化形花依次开了。
月华如练,其花若昙,宛如白玉,清雅脱俗。
仲孙荞摘了一朵给他,道:“妺燃城不许男子入内,我猜你会来这丘岩山寻此花,幸好让我寻到你了。”
想来上一世叶栖知道此花,还是因为闻望爱读闲书,偶然见过的,说有男子爱而不得,便化作女子身份陪伴爱人左右,正所谓做不得比翼鸟,那便做姐妹花。
初时听闻望说,叶栖还觉得扯,真寻着了这花,叶栖差点给对方磕头。
读闲书怎么比不上读圣贤书了,关键时刻能救命啊!
不过怎么连三姐都知道这事。
叶栖悟到什么,忽觉:“难道这花很多人都晓得?”
“说不上很多人吧,”仲孙荞抬眼望月,“反正来过青冥都,有些见识的都有所耳闻。”
竟是如此,看来那闲书这点还是有出处的,并非杜撰。
如若是这样的话,妺燃城内或许还有其他男子。
母亲前世疯了后曾说过,害她之人是个男妖。
叶栖死里逃生,找到母亲她们时,已是青冥都都主亲自带人来诛杀男妖之后,他都未曾见过那妖。
还在疑惑,整个妺燃城都是女子,这男妖从哪冒出来的。
看来路上那么多人和妖,有嫌疑的多了。
年轻的大蟒到底蠢笨,如此不小心。
是夜亥时,少有人要进城,黑蟒盘成一团挡着城门,昏昏欲睡。
忽打了一个雷大的喷嚏,驱散了大半睡意。
定了定神,便见不远处一对妙龄女子御剑而来,其中一女子生得清丽淡雅,容貌出挑,后面跟着的那位更可以说是倾国倾城,世间罕有的美人。
化形花服下可管七日,可使男变女,女变男,叶栖服下可使外貌偏女相,但总体还是还原之前模样,还有身上别处,皆是旁人看着有所不同,他自己看着是一般无二。
化形花还会改变周身气息,有一定修为的人和妖凭气息便能辨男女老少。
叶栖赶时间,刚服下化形花,便赶至城门,见了那黑蟒又后退一点,躲在他三姐身后,抬袖给对方闻了闻。
像只胆小的兔子般,睁圆着眼,问他三姐:“三姐,我身上气息可已经变了?”
仲孙荞目不转睛看着他,因为距离近,即使只有月色照人,叶栖也能看出对方眼里莫辨的情绪。
闻望也曾这么看过他,看了几息还爆了粗口,道:“叶七七,你到底是男是女,丫的怎么稍一打扮便漂亮成这样,说是九天仙子下凡也不为过,你赶紧换身粗布衣裳,免得太过显眼。”
叶栖自知生得好看,有了经验,特地从闻望给他的包裹里,挑了一身粗布衣裳,打扮得像溪边普通的浣衣女。
饶是如此,还这般扎眼么,连女子看他都是这副表情。
仲孙荞不动声色地轻吸了口气,眼前人眸含秋波,许是因为其人真诚有礼,看人时,单纯无害的桃花眼会睁得特别圆,牢牢将对方锁在漆黑瞳仁里,无处可逃。
舒展的眉间带着的轻朗笑意,更是她从未曾有过的。
“三姐?”叶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衣袖间的皂荚清香淡淡,猝不及防沁入鼻腔肺腑。
仲孙荞持剑柄的手更紧了些,哑声道:“化形花服下,气息片刻之间便会变化,不必担心,走吧。”
叶栖乖顺点头。
和三姐在一起,有种莫名的心安感。
也许是她给人感觉太强大,叶栖自重生以来便骤雨如注的心,缓缓落下,雨声渐歇。
那黑蟒是个看脸的,叶栖过去便知。
此蟒品种在三百岁成年前男女不辨,也不妨碍它看美女的眼神颇有几分抠脚大汉的油腻。
叶栖嫌恶地在大蟒的注视下,经过守门女官的过路盘问,顺利进了妺燃城。
紧张情绪都被恶心感替代了。
“这蛇日后定是只公的,成年了就要被赶去别处任职。”叶栖笃定道。
仲孙荞笑着点头,深表赞同。
他们先寻了一处客栈住下,深夜守店的老板娘通情达理,知晓他们远道而来定是空着肚子的,便让他们先在楼下稍坐片刻,她遣人去烧些好菜来。
“有劳了。”叶栖礼貌道。
正数着钱币,便见三姐从衣袖中直接抽出一片金羽递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双手捧着金羽,眼里放光,哪还会看他手里这几个劳什子灵币。
她点头如捣蒜,声音激动:“贵客稍等,我也去后厨帮忙,定让您尽快吃到店里的招牌好菜。”
叶栖数钱的手顿在半空,想把老板娘招呼回来,但人早就跑了,想把手里的钱袋子尽数给三姐,又觉得不够数。
踌躇间,仲孙荞搁下手里的清茶,看着正在翻找值钱物件的叶栖,笑了笑道:“无妨,我常年行走在外,帮人驱邪诛妖,挑的都是大户人家的生意,这点钱财于我算不得什么。”
叶栖头埋在老大一个包裹里翻寻,摇头:“这不行的,怎能让三姐出力又出钱,你看这套家父珍藏多年的粉彩凝香茶具如何,还有我们临溪县的特产夷茶。”
叶栖出门没带什么值钱物件,只这两样是父亲交代他送给那大表哥的。
叶栖想到这点又默默收了回去,别人不要的东西,给三姐是轻看了她。
东西捧出又捧进,一下摇头一下点头。
仲孙荞好整以暇地看了他须臾,才拍了拍他的手,施法帮他把东西都原封不动收好。
“想答谢回报的话,待到回临溪县也不迟,先说正事吧。”
他实在无以为报,也只能如此了。
他心里感慨连连,三姐真是个大好人,这般的仙女姐姐他从前怎么不相熟呢,真乃前世一大憾事。
叶栖按之前规划好的,和仲孙荞说了他的计划。
首先,要想最快获得消息,去城主那里无疑仍是最佳选择。
有了前世经验,若没有三姐,叶栖只能放弃这个选择,但现在重拾,明日一早卯时便去。
其次,他这次做了准备,从家里带了母亲小妹的物件,他前世在星槎学过一点追踪术,等会儿上街找找有没有流浪的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寻到小妖兽,妺燃城虽大,总要试试,万一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呢。
还有,此妖能将母亲小妹折磨至此,实力定不容小觑,明日四处打听打听,此等高阶大妖,说不定有人知道。
热腾腾的饭菜已经盛上来,仲孙荞一边听他说着,一边给他夹了几筷子菜。
叶栖在丘岩山上虽垫巴了几口干粮,但此时已是亥时,早已饥肠辘辘,拾起筷子把碗里的菜囫囵吃了。
正欲再夹菜,才意识到方才吃的菜是三姐给他夹的。
前世后来那么多年,亲友皆一一离去,叶栖有多久没这样被人温柔以待过了。
他感动得眼眶都润了,嚼米饭的嘴角向下委屈地瘪起,连刚刚说到哪都忘了,望着仲孙荞,哽咽说:“长姐如母,三姐虽非我嫡亲姐姐,但待我如此,我真的......不知说什么好,日后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仲孙荞闻言眼皮重重一跳,夹在半空的菜塞进了自己嘴里,差点没噎着,干巴巴道:“吃完饭你便去休息,姑姑表妹的东西给我,我自会用追踪术去寻她们。”
“不不不,三姐你去休息,我去寻小狗。”叶栖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菜饭,便要起身。
仲孙荞知道他这般性子,也没多说,跟在他后面一起。
待走到外面,看到叶栖埋低身子,嘬嘬嘬地四处寻狗,她终于忍俊不禁:“我姑父便是这般教你追踪术的?”
说罢,她指尖汇起灵光一缕,往地上一抛,当即碎成星星点点数不清的流萤。
那些萤火在衣物上短暂聚了一下,便四散而去,飞至空中,如零落的烛火微光随风而淌。
叶栖看呆了,朱唇微张,仲孙荞伸出两指将下巴帮他收回去,触碰过柔软的指腹悄然摩挲了良久。
“见识了吗?这才是追踪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