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店门,樊持玉看见街边有不少摊贩。
河边上,有老妪顶着满头银丝,摆着摊卖小物件。过河的桥边,还有穷书生放着竹篓卖字画和桃符,他整个人倚在桥前的石柱上,一双手冻得通红。
到底是天子脚下,正月十三,大街小巷的游人熙熙攘攘,人群里也有不少高眉深目的异乡人,其中大多是像靳淮生母亲那样迫于生计出走的安奚人,也有不少是行走四处的云游商人。
街边摊贩也顾不上寒风刺骨,只要没有下雨下雪,就照样出门做生意。
樊持玉缓缓骑行,隔着帷帽的白纱四处张望着。
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谁家马车,闹市间竟如此疾行!”
樊持玉赶忙勒绳回马,避开了疾驰而来的马车。
疾行的马车带过一阵风,卷起了樊持玉帷帽下的白纱。
街上尘土飞扬,不少路人与摊贩怒目望着远去的马车,心中不满却又无奈。
“这是裕国公府的马车啊,娘子您忘了吗,我与你还乘过几次呢。”清越坐在马上回头望向远去的马车。
樊持玉只是看着清越,并未说话。
她确实是不记得了。
也不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她的姑母还是姑父,抑或是她那刚成婚没两日的表哥表嫂。
樊持玉招呼清越跟上,继续向前走去。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回家的方向,只是漫无目的的闲逛,看着路边各色的招牌。
“安奚胡饼子,正宗安奚饼子!试吃不要钱!”路边一个带着大胡子的安奚人正在叫卖。
身边的清越一下就被这大舌头的汉话吸引了,转身向樊持玉投来一个乞求的眼神。
樊持玉见了这安奚饼子就觉得不痛快,好像这干巴巴的饼子已经噎进了她的喉咙。
她还是默许了清越要尝尝的想法。
摆摊的安奚人用油纸包着小块的饼子放在碟子上给客人试吃,清越拿了一份掀开帷幔送进了嘴里。
“难吃吧?”
樊持玉坐在马上,看着正在干嚼饼子的清越,怪声怪气地问道。
清越不知嚼了多少下才把那块饼子咽下去。答道:“我觉得还行啊,娘子,您也试试。”
樊持玉摆了摆手,缓缓超前头走去。
清越匆匆付了钱,准备带一块饼子回府分着尝尝——除了樊持玉,人人看这玩意都觉得稀奇。
年节里的街市都是如此热闹,樊持玉根本没法想象年关采购时,这街上该是什么样的光景。
她走的很慢,仔细留意着街市上各色的铺子,好像在回味着什么。
忽然间,一家大铺子门头的四个大字吸引了樊持玉的注意。
不是别的,正是她爹这两日常常提起的靳氏柜坊。
“娘子,这就是那位靳公子家的产业,我听崔二讲起过,说是什么可以换凭帖,还干借钱放贷的营生……”清越仰头看着门头,向着樊持玉说道。
樊持玉并没有进去逛逛的意思,虽说她对这凭帖有点兴趣,毕竟前世在安奚这么久都没有听说过这玩意。
不知什么时候,天边的云雾淡了,身边没有了瑟瑟的寒风,日光暖洋洋的洒在身上。
她顺势摘下了帷帽,抬眼看了看天边并不刺眼的太阳,只觉得这么在街上走着,心上是久违的惬意。
“诶!郎主!这不是樊娘子吗!”
一声带着惊讶的叫唤从靳氏柜坊里传了出来。
正在路上的樊持玉一惊,扭头向靳氏柜坊里望去。
说话的人是那日随靳淮生送礼来过侯府的小厮。
靳淮生从店里迎了出来,向着马上的樊持玉说道:“樊娘子,来我店里吃口茶再走吧。”
樊持玉微微点头,抱着锦盒下了马。
她走进店里,看着靳淮生突然凝固的笑脸,只觉得心里发毛。
“娘子今日路过,可是要去质库?我记得前头再走几步路就有一家质库,给的价钱也不错。”靳淮生的眼睛盯着樊持玉手中的锦盒,缓缓问道。
樊持玉反应过来了。
靳淮生这是以为她今日出门是要把他送的年礼拿去当了换钱!
她身上闲钱是少,但也不至于这么不识好歹拿别人送的礼去卖了换钱……
她想起前世与靳淮生在北上途中也哭过几次穷,说她家只是表面风光,这几年闲钱并没有多少,也就平时过过日子,但跟着她爹,绝对办不出什么大场面。
靳淮生还在一边黯然神伤,心不在焉,垂头丧气的翻看账册。
“靳公子误会了,我并非要去质库。”
“哦?”闻言,靳淮生合上账册抬起了头。
“樊娘子您大可不必,不喜欢我们坊主送的年礼大可以直说,何必藏着掖着!”一旁的人忍不住了,开始为靳淮生打抱不平。
“我家娘子只是上街为这刺刀配个刀鞘!回府路上途径此处,你们这是说得哪里话?就这么看不起我们娘子吗?”清越听着那人的话也急了。
“别当我不知道,去你们昌弋侯府的路哪里会路过这儿?”小厮听了这番解释仍然不信,反问道。
清越气不打一处来,气得涨红了脸。
樊持玉刚想说话解释,就听到了靳淮生说话。
“是我误会了,樊娘子去订做刀鞘,定是因为喜欢这把刺刀。”
“赵恒性子直,得罪二位娘子实在抱歉。樊娘子是否刚从街角的李家皮具铺子出来?”
樊持玉也不记得自己去的是李家还是王家了,只得尴尬笑笑。
“是一间小铺子,掌柜年纪不大,说是要在元宵灯会摆灯影戏,还招呼我们娘子灯会上去给他捧场!”清越也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
“那便是李家铺子了。他家唱的灯影戏我有幸看过一回,实在精彩。”见误会解开,靳淮生眉目舒展,松了一口气。
赵恒大概是有些尴尬,赶忙倒了两杯茶,笑眯眯地送到了樊持玉和清越面前。
“这是我们这儿刚煮的茶,剑南的蒙顶石花,二位娘子尝尝。”
樊持玉嘴上客套地说着不好意思,还是接过了茶。
“那对珠玑耳珰,樊娘子可还喜欢?”
“靳公子放心,我们娘子很是喜欢,只是我们娘子的耳孔细,那对耳珰有些太粗了,只好串起来挂着戴。”清越见靳淮生问起就顺势答道。
樊持玉面上挂着浅笑:“多谢靳公子,我正愁想不好拿什么来回礼呢。”
“樊娘子客气了,侯爷知遇之恩,在下无以为报。”靳淮生一边说着,又拱手鞠了一躬。
从前在安奚时,礼节并没有这么分明,她竟是第一次发现靳淮生是如此守礼人,见他周身上下并无丝毫不妥,也不知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注意。
靳淮生直起了身子,又问道:“娘子今日,可是骑马前来?”
“您都看见门口停得两匹马了,有何不妥?”
“不过是我府里正好有只上好的马鞍,想改日给娘子送去。”靳淮生说着,还是那副恭敬模样,“侯府祖上军功封爵,世代出将才,娘子会骑马,自然不奇怪。”
靳淮生这话,听得樊持玉心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当下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天赋非常,无师自通,稍加点拨就能骑马上街。只有她自己知道,这骑马是从前她的叔母教了一个月才教会她的。
说来也巧,樊郅的弟弟樊邵在边郡任淇南节度使,当年北上大雪封巍山,一行人宿在了淇南节度使樊郅的府中,樊郅待她这个大侄女向来亲厚,留她在淇南宿了一个月,那是她上辈子最后一次在靖国过年节,最后还是樊邵亲自送她出关。
到底是在别人的地界做客,樊持玉在这儿并不自在,喝完茶就带着清越走了。
不知何时,屋外下起了雪。
那日的暖阳已经不见踪影,细雪飘在樊持玉的肩头。
“晚上还有灯会呢,这可如何是好。”清越望着天上的阴霾,闷闷不乐地说道。
一旁的函胡见状安慰道:“说不定一会儿雪就停了呢,再说,大不了咱们穿个斗篷遮个伞,我还要上街再去买一个你那日带回来的胡饼子呢。”
谁料这雪越下越大,整整下了一个下午。
前几日的积雪才化完没多久,新的雪又堆在了枝头。
“白雪落上元,也是许久未见了,这有何不好?”樊持玉听见了门前二人的对话,遂随口说道。
“娘子!去年也这样,就是因为下雪,你说不去灯会了,可惜你没见着去年平延门的打铁花还有街上唱的百戏,你忘了吗?”
樊持玉是真的忘了这些陈年旧事。
但此时,望着承平十四年的春雪,她也是真的欢喜。
“好好好,今年就算下雪我也出门,我还要去看灯影戏呢。”
吃过家里的晚宴,准备回房时,樊持玉注意到雪好像小了,不似下午那般来势汹汹,天上的云雾也散开了不少,一轮圆月也清晰可见。
“守得云开见月明!娘子,好兆头啊!”
“祝娘子新年里无病无灾,顺心如意!”
两个丫头也是因着灯会有些许兴奋,樊持玉可不记得前世的上元节也有这么一出。
她回房穿上了一件橘红色的披袄,她记得这间披袄当年她也一起带去了安奚。又拿出了当日靳淮生送的祖母绿耳珰戴上了。
这一年真能顺心顺意吗?
看着铜镜里绿色的耳珰,樊持玉又一次对未知的命运感到了恐惧。
要想逃过和亲,大概只能早早找个人嫁了吧。与一个不相熟的人草草过完一生,总比远嫁安奚要好吧。
只是总有别的女子要和亲远嫁,再走一遍她前世所经历的坎途。
想到这里,樊持玉不免的暗自神伤。
“娘子快看!雪停了!”清越指着天边,笑着说道。
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樊持玉带着樊持锦与樊临,三人与几个侍从分着乘了两辆马车,一起上车,往街市去了。
马车路过昌平坊时,两个小的透过车窗看见了酒楼前支好的的花灯,一下便对猜灯谜来了兴趣,就在此处下了车。
樊持玉看着街市里处处是各色的华灯,对猜灯谜并没有多少兴趣。
行了不远,她又路过一处摊贩扎堆的地方,隐隐约约闻见了炒栗子的香味。
她从小就爱吃栗子,从前在家中时常常要厨娘做栗子糕吃。
后来去了安奚就再也没有见过栗子了。
记得去死的前几日喝茶时,她还和清越说过,想念西京家里的栗子糕。栗子糕配茶,最合适不给过了。
她喊马夫停了车,下车买了一袋糖炒栗子。刚准备坐回车上,又被一旁的糖葫芦迷住了眼。
小时候与祖父母出门常常吵着要吃糖葫芦,不知是前世什么年岁的哪一个寻常的冬日,她最后一次吃了那亮晶晶的糖壳,最后一次尝了鲜红的山楂。
樊持玉并没有买糖葫芦,总觉得从前她那短短的二十多年人生,就是拨完糖壳后只剩心酸。
还是把这酸甜的味道留给过去的时光吧。
比起要吐山楂籽的糖葫芦,她还是更喜欢糖画,透亮的黄色糖画只有甜味。
“娘子,有什么喜欢的图样尽管说来!我什么图样都会画!”卖糖画的小贩舀起一勺糖浆,笑眯眯地看着樊持玉。
“师傅,我要写一个顺心如意,就这四个字便好。”
"这……这……我不识字该如何是好……"
顺利签约了!我要日更庆祝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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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