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周围的同班同学也吓呆了,注意力全部放在那几个高年级同学的身上,无暇顾及到陈玉的动作。
陈玉屏住呼吸,装作害怕得不敢看的样子,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到踩到厕所门口的边缘。
胶底凉鞋溅起几滴水,声音很轻,几乎没人在乎。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他迅速又轻声地走出了厕所,下楼。
这时候暮色已近,沿途走廊的教室都熄灯了,静悄悄地,只有桌子和黑板在玻璃窗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陈玉绕着楼梯一圈又一圈地转,后来急得跳下楼梯,直奔学校大门口的保安室。
陈玉趴在保安室的玻璃窗上,看见里面的空调和灯是亮着的,好几面监控电脑屏幕在正常运作着,保安的帽子和制服外套还放在桌子上,但是没有人。
陈玉敲敲玻璃窗,着急地大喊:“有人吗?”
回答他的只有空调振动的嗡嗡声,玻璃窗没有关紧,陈玉双手攀在不锈钢窗轨的边缘,咬牙用力一蹬起来,依靠惯性整个上半身撞在不锈钢轨道上,咯得肋骨很痛,眉头直皱。
陈玉没有管,费力地将自己整个身体送进保安室里面,然后沿着轨道,爬到木桌,再跳下桌子,终于安全落地。
陈玉跑进保安室里面,看见保安叔叔正在吃饭,电视开得很大声。
那个保安看见陈玉也是一愣,片刻过后飞快地想起来:“你……?你不是那天那个?不,你怎么进来的?”
“叔叔。”陈玉着急地说,“有一个同学很危险,在被别的同学欺负,好多血,你可以去帮帮他吗,在行知楼五楼尽头的男厕所。”
“被欺负?”保安饭不吃了,站起来。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老旧支付衬衫,年龄大约五十岁左右,脸上有了岁月的风霜,身体却并不显得臃肿肥胖。在陈玉眼里,他是一个可靠的叔叔。
“对,对,在厕所里面,流了很多血,好几个人。”陈玉有点语无伦次,很担心自己说不好,也担心保安不肯去。
保安却是已经边往边外间走,穿上制服和帽子,拿上棍子,哨子和手电筒,对陈玉说:“你不用来,回自己的教室呆着,去找个有摄像头的地方知道吗?”
说着,保安叔叔狠狠地呸了一句:“这群狗崽子,还不安生。”
陈玉跟在保安叔叔的后面,一起回了行知楼。
保安拿了行知楼五楼教师办公室的钥匙,让陈玉进去呆着,调整着帽子边缘,对他说:“我去厕所看看,你在这里,不要出来。”
陈玉点点头,躲进了老师办公桌下,抱着书包,也不敢开灯。
他怕待会那些高年级的人走了,沿着走廊回去会发现他,那些人真是如豺狼一般的家伙,看到一个落单的陈玉,在无人的教学楼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大约躲了十分钟,陈玉听到走廊外传来那些高年级的同学的声音,有说有笑的,一点都不害怕。
陈玉双手握成拳头放在心口处,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往桌子深处黑暗挪动几寸,脑海里回忆起那些暴行,呼吸都有点颤抖。
片刻过后,楼道又恢复了旷野一般的寂静。
陈玉默默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趴在玻璃窗上观察了一会,确认他们真的走了,接着,陈玉拉开被虚掩的办公室的门,直奔男厕所的门口。
一进厕所就看到,那个小孩正奄奄一息地靠在洗手台上,肩背瘦得可怜,轻飘飘地,像一把纸。
小孩的校服衬衫下埋着一团漫开的火红血污,显得那个小孩犹如蜉蝣的末日一般,绚烂而窒息。
陈玉走上去,有点害怕地推推他,小孩没有反应,一动不动地。陈玉再伸手去他的脖颈处,摸到尚在跳动,后背的寒凉才慢慢地退却。
保安大叔简单地清理了一下隔间里的一团糟乱和洗手池周围的血迹,陈玉也帮忙,拿拖把拖干净墙壁上溅到的东西,至少让整个厕所看起来没有那么恐怖。
保安扶起那个小孩,叹了一口气,说:“我先送他去医院。”,接着,又转头对陈玉说,“你要不先回家吧,很晚了。”
陈玉点点头,他其实还有很多想问的,比如那些人为什么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保安叔叔一定是抓到了现行,比如这一切明明是他们弄出来的,为什么最后要受害者来收拾残局。
但是看着那个小孩有一出没一出地喘着气,好像快挺不住了,陈玉也就什么都问不出口了,只是说:“谢谢你叔叔。我跟你们去校门口好不。”
“同学。”保安扭头,“今天晚上的事情,你不要想替这个同学强出头。”
“告诉老师没有用,那告诉校长可以吗?”
叔叔摇摇头:“告诉校长也没有用,这些事情很复杂。这些人是管不了了,或者等谁来治一下他们。”
“我的儿子。”叔叔说,“他也是被这样对待的,后来被人推下楼梯,送去医院的时候没有了心跳。”
陈玉埋下头,拉着书包带,一语不发地跟在保安叔叔身边。走着走着,陈玉又抬起头,发现天空很黑。
一颗星星也没有。
从前在山里的时候,夜晚的天空呈现出一层薄纱似的透明,星星如淘米一般清晰可见,还能照亮树林里的路。
自从来了城市,抬头看,天空常常是一片无法驱散的,浓郁的阴霾,星星就像大城市的萤火虫,怎么看也看不到,反而灯火闪烁,好像星星都掉下来了一样,变成了彻夜飞舞的霓虹灯。
在校门口道别之前,那个小孩趴在保安叔叔的背上,忽然睁开了眼睛,咽了一下口水换气,看着陈玉:“谢谢。”
陈玉朝着他招招手,心里难受得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不用谢,我是一年级一班的陈玉,你叫什么呀?”
“三年级一班,方烟雨。”他说。
*
回到李家的小花园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钟,别墅里灯火通明,幸好,别墅的双铜门是开着的。
陈玉缩头缩脑的,抱着书包溜进去,在玄关处换掉脏兮兮的凉鞋。
忽然,旋转楼梯传来下楼的声音,陈玉抬起头看,就看到李馥棠扶着楼梯把手,表情不是很友好的样子。
陈玉的心肝颤了两下,咧开嘴巴笑笑,求生欲的本能让他试图装傻:“少爷……晚上,晚上好。”
李馥棠冷笑一声:“晚上?我让你傍晚来这里,晚上?”
如果陈玉看过那种家庭伦理剧,就会知道此刻李馥棠阴阳怪气的态度,就像电视剧里的太太生气丈夫晚归一样,怒火一触即发。
“对不起,少爷。”陈玉迅速承认错误。
“别跟我说对不起,你到底去哪里了。”李馥棠把楼梯踩得噔噔响,下楼,站到陈玉的面前。
“在学校。”
“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陈玉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他总不能说自己因为不肯交出科技馆的票被欺负了吧,这样少爷就会知道科技馆的事情。他想给少爷惊喜。
李馥棠看着陈玉,乱糟糟的头发,还有沾上不明污渍的校服,歪到一边去的领子,整个人混乱又有点惊恐。
仔细闻,好像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可是又没有看到明显的伤口。
李馥棠轻皱眉头问:“你是不是被欺负了?被打了吗?”
陈玉摇摇头。
“把衣服脱掉。”李馥棠说。
陈玉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瞬间想起了那些人渣命令那个小孩把裤子脱掉,恶劣的笑声和阴毒的眼眸仿佛又回来了,萦绕在他的周围。
“你怎么了?”李馥棠问,片刻过后,他又说,“算了。”
他难得解释一句:“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伤口而已。”
陈玉摇摇头,打起精神笑笑,告诉自己不应该再想那些事情。
他知道那些霸凌者给予的不仅是身体上的伤害,同时还会带来精神上的冲击和阴影。身体上的淤青和血迹可以退却,然而心灵的伤疤却很难治愈。
陈玉一直牢牢地克制住自己,尽量减少对哪些事情的回忆,尽力使得自己忘却,不要再让自己的心脏因为那些人而留下伤口。
他无法躲避周围真实的世界,只能让自己的精神树立起一道坚强的高墙。
所以陈玉不笨,一点都不。他很早就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如果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受到伤害,那么他一定是心甘情愿的。
这一点,那天淋雨发烧也在等着李馥棠可以印证。
李馥棠从客观上来说,也并没有辜负陈玉。
如果陈玉回到阴暗的佣人房里,一个人呆着,自己写作业,自己洗掉臭烘烘的身体,自己去睡觉,自己胡思乱想,那些可怕的画面会找上孤苦伶仃的陈玉。
然而现在,他身边有李馥棠,同龄人,鲜活,白皙,漂亮,凶巴巴又心软,陈玉只需要把注意力放在少爷身上,处理他的脾气就好。
两个小孩坐在了餐桌上,李馥棠吃宵夜,初夏即将来临,天气开始慢慢地热起来,佣人给阿姨熬了一碗绿豆牛奶沙。
陈玉则吃晚饭,李馥棠一脸麻木地嘲笑他:“回来晚了就只能吃剩菜。”
但是陈玉知道,并不是,而是李馥棠特意留给他的。
完整的金枪鱼躺在瓷碟里,甚至连葱花姜丝都没有散落在酱汁周围,青绿色,明黄色的配菜与粉红色得鱼皮互相衬映,在水晶吊灯下显得十分美味。鸡汤还是滚烫滚烫的,鸡腿鲜美肥硕,躺在白米饭上。
鱼肉鲜嫩无比,咬在嘴巴里,吃着吃着,陈玉眼睛有点热,低头扒了一大口米饭,闷声说:“李馥棠,我会一辈子报答你的。”
“说什么呢,”李馥棠翻了个白眼,“这是剩饭剩菜,我没有专门给你留饭。”
陈玉抬起头,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他捂住嘴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点头:“嗯!李馥棠,我在笑哦。”
“我知道。”李馥棠无聊地说。
呆子。眼睛弯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是在笑。
而且你的眼睛在闪欸,有点像母亲的钻石,有点像夕阳的湖面,有点像…他一直迷恋的星辰。
李馥棠低头喝了一大口绿豆汤,然后又跑去客厅,拿了一个白色的盒子,扔给陈玉。
“这是什么?”陈玉问。
“自己拆。”
“哦。”陈玉低头拆开了盒子,就看到一台智能手机躺在盒子中央,黑色的屏幕倒映出陈玉惊奇疑惑的神情。
李馥棠撑着脑袋,满不在乎:“拿去用。里面已经存了我的电话号码,你有事情不能来就打电话告诉我。还有,我发信息给你,你必须回。”
“可是,这个好贵。”陈玉呆呆地说。
“不要用你的傻子思维去审判我,这个对我来说,很平常——你必须收下。”
“哦。”陈玉憨厚地笑笑,随即又显得很苦恼的样子,“可是,我们老师说,上学不能带手机,带了就要被没收的。”
“谁让你光明正大地拿出来,不让老师发现就行了,听见没?”李馥棠教训他。
“知道了。”陈玉说,傻乎乎地把手机收进怀抱中,“不让老师发现,也不让同学发现。”
看着陈玉那个傻样。李馥棠的嘴角抽了抽,然后目光又落在陈玉散乱的头发上。
片刻后,李馥棠严肃地看着陈玉:“还有,你遇到什么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尤其是…”
李馥棠没有说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头,说:“就算开普勒是个傻狗,可是它也是我李馥棠的傻狗,只能由我去欺负,别人都不可以碰他一根毫毛,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少爷!”陈玉不假思索地说,“少爷放心好了,我也不会去欺负开普勒的,它很可爱!”
李馥棠:“……”
看到表情不对劲,陈玉再思考了一下,说:“少爷你的意思是,有佣人阿姨欺负你的小狗吗?我看到的话,我会阻止的,还会告诉少爷。”
陈玉自信地挺起胸脯,脸上充满保护开普勒,效忠李馥棠的决心。
李馥棠:“……”
“算了,你是个木头。吃饭吧。”
李馥棠不知道怎么地,有点担忧,他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陈玉的电话号码,把备注伽利略改为——
傻木头。
*
晚上回到佣人房,陈玉从书包里掏出那张科技馆的票,仔细检查。
还好,就算书包被扔到了地上,科技馆的票也没有被打湿,还是工工整整的,一点褶皱也没有,色泽也很漂亮,上面画了科技馆的外观和一条大鲸鱼。
陈玉不敢多看那张票,怕越看越伤心,他是一定要将票送给少爷的,再多看两眼也没有用。他默默地站起来,拿了一本书,将票夹进去,然后收起来。
然后,陈玉在房间里面翻翻找找,在斗柜的第二个抽屉找到了针线盒和棉花,还有棉布。
陈玉先捏了一团棉花,揉吧揉吧,然后拿棉布包住,缝起来,再扯一团大一点的棉花,做成圆乎乎的样子,然后是四条长布,缝在那团大棉花四周。
陈玉只跟奶奶学过基本的缝补衣服的办法,针线活做起来不是很熟练,所以他做的东西有基本的轮廓,然而针脚歪歪扭扭的,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
两团棉花也被缝在了一起,看起来像两团南方冬天的雪。
接着,陈玉又拿出一截棉布,可是因为他没有黑色的棉布,就知道拿圆珠笔一点一点地把白色的棉布涂黑。
陈玉已经获得了用圆珠笔写字的资格,笔盒里有三支黑色的圆珠笔,平时他很珍惜的,可是用笔去涂黑布,好像会磨损笔尖。
笔明明还有水,可是却写不出来了。
陈玉有点苦恼地皱着眉头,但是没有办法,只好拿起第二支笔,又继续涂。
幸好,第三支笔还没有牺牲,陈玉就已经把棉布的每一寸都涂满了黑色,然后他将黑色的长不跳缝在小棉花团子的顶端,黑色的长布条垂下来。
接着是最后的细节装饰,陈玉傻乎乎拿出一块镜子,对着镜子,低头在棉花团子上来回飞舞穿线。
等到陈玉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两手糊得黑乎乎的,他的作品才算完成。
陈玉松了一口气,对着自己的手工满意地笑笑,得意得忍不住晃脑袋。
他把棉花团子放在枕头旁边,安心地闭上眼睛,两手放在肚皮上,睡着了。
*
第二天是星期五,也是同学们一起去春游的日子。
陈玉没有去学校,而是捧着那张科技馆的票和棉花团子去找李馥棠。
去到了小花园,陈玉没有看到李馥棠,佣人姐姐告诉他,今天在主宅有家宴,李馥棠被接去那了。
主宅,就是气派的喷泉后面那幢房子,陈玉刚刚来到李宅的第一眼就被那幢房子惊呆了,他现在都记得当时的心情,以为自己穿进了童话世界,看见了国王才能住的宫殿。
陈玉在语文课本上所学的一切词语都不足与形容它。
要去那里找李馥棠吗?
陈玉有点犹豫,他捧着自己的礼物,默默地往前走,可是走着走着,决心竟然越来越坚定。
就像有一个气球,有人不断地气球里面充气,渐渐地膨胀起来,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鼓,渐渐地能看出它的形状,是一个心形,沉甸甸的,迫不及待地好像快要爆炸开。
夏天来了,蝴蝶翅膀上的色彩更加鲜艳,绕着花朵飞舞。
陈玉的脚步也越来越快,朝着那幢房子奔跑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