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陈玉回去睡觉,半夜就做起了噩梦,还发烧。
其实那时候他并不懂什么是发烧,只是从前额到天灵盖都扯着丝丝痛,用手指按也没有用,身上忽冷忽热地,好像在地狱里一样。
陈玉偷偷地爬起来,摸到小手表一看,已经半夜半夜三点多了,他怕自己难受的声音会吵到阿婆睡觉,于是强忍着头痛和虚弱,把自己从床上撕下来,去小阳台外面,蹲着喘息。
夏季的夜晚漫长而闷热,陈玉将脸靠在阳台的栏杆下,怀里抱着水壶,难受地喘着气着,慢慢地睡着了,梦里仍然是乱七八糟,光怪陆离的噩梦。
好像还梦见了李馥棠,他答应了李馥棠一些事情,可是在梦里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睡到第二天凌晨,陈玉打了个哆嗦,猛地惊醒过来,他呆呆地坐在地板上,眼睛眺望着远山的日出,摸摸自己冰凉的额头,好像还是有点烫,但是头已经不那么痛了。
脑子一清醒,陈玉就想起了他答应李馥棠的事情,他心里有点懊悔,怎么会把朋友的约定忘记了呢?
陈玉拖着病体,从地上爬起来,昏着头去刷牙,洗脸,换衣服,然后早餐也没吃,去小花园找李馥棠。
从前他来的时候,小别墅的双铜门都是敞开的,李馥棠就站在露台,端着陶瓷杯等他。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进去的问题。
可是今天陈玉来的时候,花园的栅栏,别墅的双铜门都是紧紧闭着。
陈玉有点不知所措,站在别墅下仰望着二楼的窗口,企图能让李馥棠看见他,给他开开门,花园的阳光实在是太好了,他站在这里,晒得头都有点儿晕了,后背又开始像油煎一样发热。
可是他等啊等,等啊等,门始终没开,好不容易有佣人姐姐给李馥棠送早餐了,陈玉想走进别墅,都被佣人温柔地拒绝:
“抱歉啊小朋友,少爷不让别人进。”
“我不是别人,我是李馥棠的…的…朋友,约好了见面的。”
“但是我收到的通知就是不让别人打扰少爷,小朋友,你最好快点回佣人房去哦,不要打扰主人的休息。”
佣人姐姐提示陈玉:“还有哦,最好不要踩在大理石台阶上,地是早上刚刚清洁的。”
陈玉低头看自己的塑料凉鞋,上面确实沾了泥浆,把光洁的大理石弄得都有泥点子了。
陈玉知道那种刚刚拖干净地板,又被踩脏有多痛苦,于是他很听话地退出房子的门廊,乖乖地站到了花园里。
只是,明明太阳高悬日顶,陈玉却觉得有点儿冷。
陈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个死脑筋,下定了决心要等,就算等到这座别墅腐朽了,他都要执着地等下去。
别墅二楼的窗帘始终没有拉开过,李馥棠坐在书房里看书,他知道陈玉在楼下等着他。
但是那又怎么样。他不关心。
书又翻过一页,一页又一页,陈玉盯着紫罗兰的花瓣,一片,一片,一片又一片。
等到了中午,地面干涸得没有一丝水分,全部蒸发上升,与冰冷的云互相碰撞,云兜不住水,夏日的苦雨便倾盆而至。
陈玉被暴雨呛得咳嗽,浑身都淋湿了,长头发滴着水粘着脸在脸上,他在雨里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身体,然而雨仍然从四面八方击打着他的身体。
陈玉有点崩溃了,他抹了一把脸,朝着二楼的窗口,声音带着点崩溃和祈求:“李馥棠——能给我开开门吗?对不起,我知道错啦——李馥棠!”
他好像一直在道歉。在学校跟霸凌者道歉,回到家跟担心他的阿婆道歉,现在跟李馥棠道歉,陈玉忽地产生一种命运的残忍感。
可是跟李馥棠道歉,他是真挚地,希望李馥棠能原谅他,他扯着嗓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喊:“李馥棠,对不起啦,我做错啦,能给我开开门吗?”
然而他实在是太弱小了,小孩子的声音在雨里显得模糊而微弱,甚至不如暴雨击打玻璃窗的声音大。
陈玉就那样生生地受着,后来再也没力气喊了,也不敢顶着浑身脏兮兮湿漉漉的身体去弄脏别人的门廊。
夏天的雨来得急而猛烈,陈玉像个无家可归的落水狗,等雨点像箭雨一样刺穿了他的身体,老天爷才鸣金收兵,他觉得,他如果不回到佣人房,可能会就此死掉。
从清晨到午后,陈玉从来没觉得时间是这么漫长过。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有点像第一次遭受到同班同学的欺负那种意外,迷茫,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挽回他们的心意。
陈玉想回去,身后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陈玉回头,看见李馥棠一个人拿着书,站在别墅门口,个子甚至没有铜金雕花的门把手高,可是神情却很冷漠。
陈玉抹了一把脸,有点儿高兴:“李馥棠,我……”
李馥棠没有说话,也没有要求陈玉解释,那样显得他好像一直在等着,求着陈玉陪他过生日一样。
陈玉踩着塑料凉拖鞋,跑上去,那点失望瞬间烟消云散,想跟李馥棠说话:“你终于醒了,我等你好久啦,对不起李馥棠,昨天我忘记跟你的约定了,所以我今天很早就来了,刚刚还下雨了呢,嘿嘿……你的紫罗兰好坚强,雨打都不坏。”
“你忘记了?”李馥棠轻轻地问。
陈玉感到很羞愧,立马道歉:“对不起,我真的忘记了,不是故意的。”
李馥棠半天没有说话,眼神忽明忽暗。
忘记对他来说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李馥棠甚至不能理解陈玉背课文的时候,为什么要反复背很多次,在李馥棠的世界里,只要上心,只要在乎,就永远不会忘记。
知识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然而,陈玉跟他说,忘记了。
李馥棠的心更硬了,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陈玉,说:“跟我进来。”
陈玉点点头,脸上露出憨厚朴实的笑容,巴巴地跟在李馥棠的身后,却没有看到他眼睛里的冷漠表情。
李馥棠问:“你吃过午饭没有?”
陈玉摇摇头,说:“没有咧。”
李馥棠从厨房里拿出一个塑料盆,然后从地下的橱柜里拿出一包新的开普勒的狗粮,倒了半碗,递到陈玉面前:
“吃吧,你的午饭。”
陈玉傻眼了:“这是开普勒的饭。”
“对啊。”李馥棠忽地笑了,笑得很恶劣,“你的名字叫伽利略,对我来说,不是一样的吗。”
陈玉再傻,也听出了其中的嘲讽和恶意,他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
李馥棠笑着看他:“怎么啦?你有什么幻想吗,你以为我们是亲密的朋友吗?蠢货。”
陈玉的嘴唇瞬间就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