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淮河的火终于被全部扑灭,有百姓声称,刚刚临岸边突然出现了很多黑衣人把围栏给拆了,全部丢到了河里,还推走了一些小摊,这才没让火势在岸上越演越烈。
可惜想再去探寻其真面目时,这些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朝廷派来的船舱之上。
江飘飘跪在楠王的脚边瑟瑟发抖,眼神发木。
礼部的官员一个又一个试图进到船舱来看望楠王殿下,可无一例外全部都被一一打回。
楠王坐在椅子上,面色阴冷可怕,他用手捂着自己的左半张脸,从手指的缝隙中可以隐约看到失去皮肤后裸露的粉肉,另外一只手死死按着自己的腿。
太医站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替楠王的双腿敷着药,身形不免颤抖。
江飘飘是跟着楠王从花船里逃出来的,她一开始从没想过楠王殿下,这个在她心里完美如同神祇的男人会要带着自己的妾侍上花船。更恐怖地是当那场大火燃烧起来时,他将身边所有地舞女、姬妾、侍女毫无例外地被他推至身前替他挡避大火。
江飘飘原本也会成为那些狰狞尸体中的一具,可不知是不是就是有那一丝运气,在她将要被推出去时,朝廷的救援来了。
她活下来了,除了她和楠王船上活下来的其他人算不得多,所以她被遣送进了楠王的船舱内,用来继续服侍楠王。
江飘飘右臂被烧毁一半的衣袖下,依稀裸露出无数道被烧伤的创痕,脓疱和鲜血混在一起,显得恶心又可怕。
礼部、刑部还有大理寺的官员陆陆续续到达现场,一群仵作穿行在花船残骸上的尸体之间,希望能借助一点特征辨别这些烧焦尸体的身份。
“傅大人,我们查验了几次,这里的尸体多是舞女乐姬,还有一些侍从,据证人说,是因为今日花船都被楠王殿下包圆了,因此并无其他客人出现。”
傅言穿着红色官服,面容俊逸,他是当朝大理寺少卿,随着大理寺卿的年岁升高,所有案子渐渐已经变为由他来主办,他问道:“这么多花船,除了楠王殿下之外确定再无其他宾客了吗?”
下属点头:“这里有一部分花船里面装的是烟火,另外一部分则是霜雨楼联合其他花楼举办的歌舞表演,除了楠王殿下的这一艘载着的是渺渺姑娘,不许外人观看,其他歌舞都是公开给沿岸百姓展出的。”
“霜雨楼,渺渺……”傅言皱眉,“怎么又是她们。”
他问道:“这位渺渺姑娘可还活着?”
下属:“活着,霜雨楼的花娘大部分都活着。”
“既如此。”傅言道:“传唤霜雨楼所有的花娘,你去霜雨楼一趟,将管事的那个人请过来。”
下属拱手:“是。”
傅言在甲板上四处搜寻,突然看到一条裂缝里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反光,他蹲下身从里面将东西掏了出来,发现那反光的居然是一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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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晋天定站在书案前烛光映照着他沉郁的脸明明灭灭。
“岸边的百姓都已经疏散完毕,陛下,老臣倒是有一顾虑……”
“哦?”晋天定抬眼,“李首辅有何顾虑,说说吧。”
“陛下,老臣斗胆,禁军赶去繁街的速度本不该这么慢,没有第一时间去救助百姓,怕是容易落下口舌。”李首辅站在皇上面前,双手垂落在两侧,神情肃然。
李首辅是晋天定最不喜欢但也最不想得罪的那类人,在他看来李首辅死板严肃,会对他的一言一行指责挑刺,时常贬低他处理政务的能力。但同时他也是坚定地反太后摄政党,一心为国为民,挑不出任何差错。
所以晋天定只能忍,必要时候甚至还要顺着他的话说。
“李首辅说得对。”晋天定思索了一下,“朕会下旨处罚礼部失责,让礼部和禁军各颁布一份《罪己诏》,广泛张贴,并由国库出资承担赔偿百姓们的损失。”
李首辅听后满意地摸摸胡子,道:“陛下此事处理的还算妥当,百姓们不是害怕朝廷犯错,而是怕犯错后朝廷一点表示没有,只想着揭过,陛下能意识到这点就好。”
晋天定站起身:“哪里,这些都是您还有先生们教导过的,朕理应记在心里。”
李首辅果然笑容满面,话语都变得平和,像是面对的不是一个君王,而是他费尽心思教导的一个学生。
“陛下,这是长大了啊,烈帝好大喜功,先帝也曾陪着烈帝糊涂一时,国库当时一度入不敷出。”
“即便先帝上位后在我们这帮老臣的劝导下休养生息,但国库至今仍是无所盈余。陛下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做一名仁君,多多休养生息,造福百姓,才能使我晋国长久地走下去。”
晋天定拱手:“首辅大人,朕定会谨遵您的教会,还请首辅放心。”
李首辅弯腰拱手,笑道:“今日虽说无关君臣身份,但多少还是有些僭越了,陛下,老臣在退下之前,还有一句话要告诉您。”
晋天定做出一副洗耳恭听地架势。
“关于林家,老臣劝陛下可千万不要心慈手软。”
李首辅留下这句话后退出了御书房,晋天定一个人站在书房内,窗外风声呼啸,他垂下头,视线再次落到了烛火上。
原公公缓步走到了晋天定身边,轻声道:“陛下,楠王殿下救上来了,太医那边传话说,殿下的双腿怕是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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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茶楼救助百姓的举动在京中广泛流传开来,不少百姓都对那位神秘小姐夸赞不已,有人揣测她的心思,有人倾慕她的容貌,更多的则是赞扬她的善举,说她是活菩萨转世。
总之神秘女菩萨一名盛传一时,一度压过了江家庶女与余家公子天作之合的言论,但这同时也加剧了百姓对朝廷救援来迟的不满。
借助这个流言,天香茶楼的生意是更上一层不说,掌柜的还请了好几个说书先生在茶楼大堂大肆讲述当天的情形,讲述了庙会举办时的热闹,花船燃起时的猛烈,百姓逃窜时发生的悲剧,最后收尾于女菩萨的善心。
“天香茶楼捐了一大笔巨资用来下葬当天死在街道上的百姓,看不出这茶楼的东家还挺有良心。”
“据说当时从楼上下来了个姑娘,你们说茶楼的东家会不会就是是个漂亮姑娘啊!”
“真假?女东家啊?”
“要我说,一个女人抛头露面的,真是有点不妥当。”
“是不知羞!”
坐在一边嗑瓜子的大娘“呸”了一声,“叫什么!叫什么!人家是不是东家关你屁事,要不是人家救了那么多人,你们这般货的老娘舅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丧良心的东西,你现下还坐在人家店里头呢!”
“就是!”一老头笑道:“要我说,不知羞的另有其人呢!”
满座哄堂大笑。
中年男子脸色涨红,他大声囔囔道:“我又没说错,女子抛头露面在外就是错!就说那前朝长公主,烈帝要她执掌政权,结果好了,害得夏朝直接灭国,这就是天意,她这就是遭了天谴!”
大娘翻了个白眼道:“还长公主,显得你了,说书的先生都说过了,夏朝灭国是因为烈帝太纨绔,老是打仗花光了百姓的银子,是我们晋国的皇帝把银子讨回来还给了百姓和那什么长公主有毛线关系!”
中年男子指了指大娘大骂一句“泼妇!”,随后甩袖匆匆离开茶楼。
大娘气的直往他背后呸瓜子壳。
清露端着托盘站在柜台后,眼神从大堂移回到掌柜身上。
掌柜在柜子里翻了翻,总算是拿出了一个茶罐出来:“我就说嘛,我肯定收了一罐上好的白毫银针,听下人说江小姐上次来点的就是这茶,就当是刘某的一番心意,还请清露姑娘带给江小姐。”
清露接过茶罐笑了笑:“刘掌柜有心了,我家小姐定然会十分高兴。”
江月溪高不高兴是不知道了,她现在感觉气氛有一点古怪。
茶楼顶层的阁楼江月溪一直以为就是那隔开的杂物间,没想到原来之所以改装杂物间是因为阁楼是裴家人专属的包间,其余人都是不能进的。
现下她就坐在阁楼的包间内,桌子的对面是笑眯眯的柳白,左手边是举止优雅得体的裴十三,右手边是面色阴沉森冷的钟环。
江月溪叹了口气,率先打破冰点:“阿环,我真的没事,你不用特地跑一趟过来的。”
钟环根本不信:“你要真的没事怎么可能还待着这个茶楼里,不是早该回到玄灵寺了吗?我去玄灵寺都没找到你。”
江月溪淡定地笑了笑,谁知道这帮人发什么神经,非要把她拘在茶楼里三天,美名其曰怕有后遗症,裴十三就算了,为什么清露和栖梧也会赞同这个提议。
柳白解释道:“昨日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让江小姐好好休息一番,还请钟小姐放心,这茶楼都是精心布置过的,必不会让江小姐受到任何委屈。”
钟环不经意地扫了眼坐在她对面,悠哉游哉品茶地男人:“这么说,你是觉得茶楼比起玄灵寺更适合休养身心喽?”
柳白还要反驳,裴十三却开口道:“玄灵寺多是苦修之人,寺庙客居更是简陋至极,论养伤其实并不适合,若不是在下在那里刚好布置了一间居所,若是江小姐愿意,我也会请江小姐到一处良居精心休养。”
钟环瞪目:“你在瞎说什么?!你一介男子请未出阁的小姐到你的府上,是生怕别人败坏不了月溪的名声吗?心思龌龊!其心可诛!”
裴十三抬眼,狭长的眼眸含着锐光向钟环刺去。
“钟小姐。”他语气轻缓却透着暗藏的压迫,一字一句:“我说的是良居又并非是我的府上,更何况裴家又不是没有女眷,我虽非好人,却也不是贪婪好色急不可耐之徒,还请钟小姐慎言。”
钟环转言道:“那她又何必要由你安排,我可以请她直接到我的府上来,我亲自照顾她不好吗?”
江月溪闷咳几声:“不是,阿环你……”
“那怕是不成了。”裴十三勾唇一笑,道:“皇上很快便会下旨命钟将军去昌州赈灾,钟小姐,你确定你不会跟着一起去吗?”
“你怎知皇上很快便会下令,少再这里装模作样了!”
“停。”江月溪皮笑肉不笑道:“两位,我不是物件好吗?我可以自己做决定,多谢你们的担心,只是我的伤已然好的差不多了,现下居住在玄灵寺也是为了清修。”
她看向裴十三:“裴公子,我自知自己叨扰了你,等回到玄灵寺我便会搬出你的小院,请你放心。”
说罢又看向钟环:“阿环,裴公子的话也并非空穴来风,若真要去昌州钟将军是一定会带你去的,主人都不在,我又有什么理由待在你的府上。”
“江月溪,你知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月溪!别这样!我的府上你想住多久都行!”
“好了。”江月溪打住:“我们还是商量一下关于外面传的什么菩萨的流言吧,这个言论流传的速度很不对劲,就算刘掌柜有意借机招揽客人,他请的说书我是去听过的,根本没这么夸大其词。”
“很明显,这是有人在借这这个时机搅浑水,只是不知对象究竟是天香茶楼还是朝廷。”
裴十三正因江月溪要搬离小院一事有些烦郁,闻言闷声道:“若你是担心因为此事朝廷可能会找茶楼麻烦,那你放心,裴家一直将茶楼东家的身份隐藏的很好,纵观全貌,这充其量是一种揽客手段以及一个貌似是茶楼东家的善举罢。”
“倒是这些因你而得的名声可不能浪费,为了坐实这个言论,便要由你真的来成为这天香茶楼的东家。”
柳白手中的扇子掉在桌上,钟环皱眉感受到了不对劲的气息,江月溪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跳到这儿来的。
江月溪:“裴公子我不明白……”明明不必做到如此地步,这是何必呢?
裴十三深知她的脾性,他缓缓道:“你可以当做是裴家与你的合作,每年茶楼会有一部分账款分与你,这只是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江月溪与他眼神交汇,其中都蕴含着某种坚持,僵持不下。
“就这样吧。”裴十三率先移开眼神,淡淡说完起身推开门,向外走去。
江月溪坐在座位上摩挲了下手指,下一秒站起身来追着裴十三的身影向外跑去。
柳白拦住了正要跟上江月溪的钟环:“钟小姐请止步,难道你真不好奇明明国库空虚,皇上是怎么能很快下令派人前去赈灾的吗?”
钟环沉沉盯着柳白:“这不过是你们的一派胡言罢了,皇上都还没下令,叫我怎么相信你们。”
柳白拿起掉在桌子上的扇子,淡淡道:“呵,那是因为你不清楚,我们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为朝廷向昌州赈灾的银两,都是由裴家捐赠的,并且是由我们公子亲自去商谈,皇上为此还专门召见了他。“
“现在你还觉得我们公子是什么贪婪好色心怀不轨之徒了吗?”
钟环听完有些恍然,她垂下头陷入了沉默。
-
“裴十三!”
裴十三停住脚步,江月溪站在了距离他身后几米的距离,她放缓脚步往前走了几步。
“江月溪,你怎么跟来了?”男人转过身缓缓开口,声音微扬。
然而——
“我想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做这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江月溪说道,她的语气真挚的无懈可击,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合理的答案:“你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只是江家的庶女,我不清楚江家有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势力,我想不明白我到底有什么利益能让你费尽心思接近我帮助我,要说还人情,你早就还清了,裴公子。”
裴十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尽是一片灰暗。
他开口时,声音暗哑:“我曾受珍宝阁东家所托查办江家一笔银子的走向,发现那笔银子数额巨大,并且流向的地方是大辽,所以我们想知道那笔银子在大辽到底用来干什么了。”
“就在几个月前,有一份从大辽来的书信被带进江家的书房,因此我们需要一个人,一个能潜入江家书房的人。”
江月溪垂眸:“而我就是被你们选中的那个人,不对,应该说是我自己撞上来的,不然明明有那么多更好的选择,怎么可能会选到我。”
“裴公子帮了我这么多忙,我也不会不报,改天我会找人潜进书房将书信誊抄一份带给公子,只是还请公子将之前开的玩笑一一收回吧。”
裴十三再开口,声音已然恢复,只是语气却有些轻飘:“江小姐,天香茶楼是你的,我不会收回,玄灵寺小院也是你的,你安心在那里住下,我会让人过去把我的东西收走。”
“我给你的东西你不能归还于我,哪怕你是丢掉卖掉都无所谓,但是同理,你给我的东西我亦不会归还。”
“当然,若你能愿意留着自然是最好不过……”
他的最后一句太小声,更像是喃喃自语,江月溪只能听见只言片语,但那句话的语气实在太过破碎。
不太像装的。
江月溪琢磨不透,只能茫然地望向他,她分明记得自己从未给他过什么东西。
“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裴转身离去,这还是他第一次没等到江月溪的回话,他心里清楚,他不想听。
江月溪一个人站在原地,神色不明。
“原来真是这样……”
她亦转身离去。
是谁?口是心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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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