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北街 第9章 绿杨柳（四）

李卿培出了东来阁，就见南湘子半蹲在那个小孩面前，替他擦眼泪。

那孩子抽抽嗒嗒的仍旧哭个不止，李卿培脸上便呈出不耐烦来。

“小孩儿，你听说过夜游神吗？”

李卿培冷不丁地开口，冷冰冰的口吻将那孩子吓的哭声都止住了，他快速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带着帏帽的陌生人，虽然对他来说南湘子也是陌生人，但是很明显南湘子的态度要好得多。

于是他下意识的拽住了南湘子的手，紧张兮兮地看着李卿培。

南湘子见他这个样子，仍旧拿出她那标准的温和笑容来，“别怕，他不是坏人。”停顿了一下才又说，“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好不好？”

那孩子仍旧有些紧张，南湘子也不催促他，一只手任他牵着，另一只手缓缓抚摸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吓坏了的狸奴。

一边安慰这孩子，南湘子一边还要用眼神询问李卿培，自她下了楼就没有看见喜儿的人影，一同消失的还有秦蒋。

李卿培隔着帏帽不好用眼神与她交流，猜测她该是在问那个丫鬟的下落。

只听车轮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进，驾车的人吁的一声，双手下压勒紧缰绳，那马车就停在了三人旁边。

秦蒋停住了马车，这才下来行了礼，“公子、小姐，此处嘈杂，还是先上马车再说吧。”

等上了马车，小孩明显更紧张了些，只敢凑在南湘子旁边，也不说话。

李卿培见状，啪地一声打开了他那把折扇，笑吟吟的看着那孩子。

“对了，我方才问的话你还没回答呢？夜游神你听说过吗？”

小孩没有说话，但是轻轻地眨了眨眼睛，显然有些好奇。

李卿培摇着扇子，却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他，似乎在等待。

到底是小孩子，稍一打岔，注意力便转到别的上边去了，他期待地等了半天，却发现这人只是笑却不说话，有些不解，下意识求助的看向南湘子。

南湘子推了推他，“但凡是要听故事，总要说些好听话儿不是，你这么可爱，撒个娇求一求他，兴许他就愿意讲给你听了。”

那孩子纠结了半天，“好看的哥哥，什么，什么是夜游神啊？”最终还是敌不过好奇心，小声地发问。

李卿培闻言，像是很满意他的回复，收了扇子，点了点自己旁边，示意他过来。

这孩子却不愿意从南湘子旁边挪开，南湘子捂着嘴偷偷的笑。

“这位好看的哥哥，快别卖关子了，单讲给他一个有什么意思，叫我也沾光听一听嘛。”

李卿培闻言也不再计较这小孩一直粘着南湘子，清清嗓开始讲他那个夜游神的故事。

据说是，这世界上每一个爱哭的小孩，都能在晨昏交接之时看到夜游神的影子。

这夜游神生于南方的荒蛮之地，统共是十六位小童模样的神仙，每到夜晚就要手拉着手给天帝守夜。

十六个夜游神并不是每天都要去守夜的。

每天晚上，都有一位夜游神可以到人间逛一逛，看一看哪家的小孩啼哭不止。

倘若是遇到怎么哄都哄不好的那种呢，夜游神就会在他面前显出真身来，用它们那长在红色肩膀上的小脸颊扮鬼脸吓唬那个小孩，一直到他不敢哭为止。

讲到这里，李卿培戏谑地着看那孩子。

只见他被吓得又想哭，却紧紧抿着嘴，鼓起一张包子脸，憋着不敢哭。

南湘子又气又想笑，这算哪门子的故事？

连忙将小孩揽过来，给他接着讲，“你……阿彦，你是叫阿彦的吧？”

见他点点头，才继续说下去，“阿彦别怕，他没有讲完，我早先听过这故事，我来接着给你讲，好不好？”

她又轻轻揉了揉阿彦的脑袋，“夜游神并不是长命百岁的神，而是些修为不高的小仙。”

“这些小仙生前都是早夭或者没来的及享福的孩子，由于气运没有攒够不得投胎，纷纷被困在人间四处飘荡。”

“天帝怜惜他们，将这些孩子被困住的魂魄攒到一起，就这么化成了十六位夜游神。”

“夜游神们生前就是孩子，因此也极爱同孩子玩耍，因为长相身材都很特别，拌起鬼脸来引人发笑，被梦魇住的夜哭小儿见了这鬼脸，被吓走的一魄就被笑声带回来了，自然也就不哭了。”

“这些小神仙生前没能享福，心有遗憾，也极其愿意帮助孩子们。只不过，倘若你一直哭，勾起夜游神从前的伤心事了，或许它就不愿意来找你玩了。”

阿彦听的入迷，一听说一直哭夜游神就不来找他，忙拉拉南湘子的衣袖，“那我从现在起不经常哭了，还能见到夜游神吗？”

“会的，只要你想见夜游神，夜游神都会知道的。就算没有见到，它也会在你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保护你。”

南湘子意外地看向李卿培，似乎没想到他会回答。

只讲个故事的功夫，马车已经停在一处别院门前，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正在门口张望——不是喜儿又是谁？

南湘子掀起帘子，就见喜儿跑到跟前来一边扶她下来，一边抱怨。

“小姐，你是不知道，方才我见那东来阁里有人在打人，打的还是……”她们一路跟着到上京城的那家人。

喜儿的目光在触碰到跟在南湘子后边的阿彦的时候，识趣的把后半句的话咽了下去。

没错，她们曾经与这一家人同行了一路，路上还曾分过他们一些吃食。

知道他们一家人是来上京城伸冤的以后，南湘子还劝了两句。后见那对夫妇仍旧情绪十分激动，便不再阻拦。

这也就是为什么阿彦下意识地跟南湘子更亲近些。

等李卿培也出了马车，喜儿的眼神在南湘子和他脸上打转。

而李卿培只对着南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背着手率先进了别院。

一行人进了院子，外边的嘈杂一下子就被隔开了，喜儿小小的松了一口气，上京城的气氛不知怎的总叫她觉得压抑。

喜儿和南湘子走在最后边，小声地问南湘子，“小姐，这上京城怎么看起来比咱们北街那边乱的多？”

身边的女子摇了摇头，又笑着看向前边的李卿培，“快入夏了，还不许知了出来鸣唱几声吗？”

知了？这和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喜儿不自觉地学着南湘子的样子也摇摇头，叫南湘子瞧见了，便又掩口而笑。

南湘子午时只吃了几口糕点，李卿培更是只饮了杯茶，倒是喜儿兜了糕点下去吃了几块，这会儿并不饿了。

幸好她这会不饿，有李卿培在，她也断然不能跟平常一样跟主子们坐一个桌。

南湘子问了阿彦，得知他也饿了，便请李卿培再多添了一套碗筷。

吃过了饭，李卿培也不多留，遣了秦蒋驾车同南湘子回北街去。

等马车走远了，李卿培才示意方才一直躲在暗处的人出来，脸上的笑容早已尽数散去。

“那个被抓住的，找着了没有？”

跪着的人一身黑衣，回禀道，“殿下，今日有人见一辆板车从将军府出来，悄悄一路拉到了乱葬岗。”

李卿培闻言并不意外，“想来将军大人不会叫人体体面面的死，那人身上的书信被搜出来了没有？”

“回殿下，搜出来了。”

李卿培满意的点点头，摆摆手叫他退下了，继而又叫人备车去忆翡轩，自己则绕路走了过去，挑了几件新进的首饰方才上了马车回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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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南湘子问过阿彦，知他并没有亲戚家可去，便问他愿不愿意跟着她住一处。

一说到住所，阿彦又泪汪汪的像要哭出来，但他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用力吸了吸鼻子，到底没有哭出来。

只是哽咽着说，“南姐姐，我爹娘，我爹娘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跟着我们一块儿回来？”

其实即便阿彦是个小孩，也清楚的知道他爹娘被人押到那邢什么狱里边了，但是他总是希望，希望有些问题也许问的次数多了，就会得到些不一样的回答来。

南湘子拍拍阿彦的肩膀，“你爹娘只是叫人关进去了，你且安心呆在这里，旁的事情交给大人来办，乖。”

阿彦点点头，听懂了。

他本就是个有些聪明的孩子，用手背揉揉眼睛，用力挤出一个笑来。

“南姐姐，我都听你的。”

南湘子看着这个不大的孩子，正努力的用自己的方法讨好她，终是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再说什么。

等到了北街，南湘子就带着喜儿给阿彦安排住处去了。

进门前她的余光扫到对面的孙农户不知道在他家门口坐了多久，一遍一遍的叹气。

正是春耕的时候，往常他这个点儿应该还在田里劳作，只是今天却坐在自家门前叹气。

南湘子只多看了一眼就进了得意酒楼。

酒楼刷了红漆的大门咣当一声从里边关上了，只留那个孙农户还坐在自家门口，靠着破木门不住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