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北街 第8章 绿杨柳（三）

南湘子没有接话，只不错眼地打量面前的人。

几天不见，李卿培的脸色又变差了不少，不过精神看起来倒是还不错。

李卿培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南湘子，“我这张脸可是有什么地方得了你的青眼，怎么一直盯着看？”

南湘子嫌弃地摆摆手，“得了，演戏怎么还上起瘾来了，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来？”

闻言李卿培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失望，但也立马正色起来。

“我的确是想不出有什么事能劳驾知恩不远千里也要来上京城找我。”

李卿培言罢端起茶盏，一只手提起茶盖吹了吹，继而轻抿了一口茶水后才看向南湘子，似是在询问。

“少装无辜了。”南湘子想给他一个白眼，不过到底只是恨恨地反复将一颗黑子自棋盒里捏出来，再丢进去。

“我只问你，你插在府里的线人是不是被抓包了？”

“要不是来福前几天被我遣去府里给母亲回信儿，顺道打探到了消息，怕是要等月末才能知道了。”

南湘子说完，见他仍旧端着茶盏，眼神也落在那茶杯里头，似要把那茶看出花来。

“太子殿下当真不是来搅局的么？”

南湘子一边说着，一边跳下软榻，一把将茶盏从他的手里夺过来丢回桌上。

李卿培这才抬起头看她，脸上还挂着笑，只是说的话论谁听了都会替他觉得委屈，“那人暴露确实是我识人不察，只是这是事即便说与你听，你便能立马解决么？”

他轻叹一口气，“这些小问题交给我你如何便不放心了？”手里的茶盏被夺了去，他只好摆弄原本挂于腰间的一把折扇。

“只消尽数脏给左相大人便是了，料他们也不敢猜到我的身上来，毕竟我现下正忙着讨好他的女儿，往后万事还要依仗他，怎么也不可能找他的麻烦。”李卿培说着放下折扇，亲自替南湘子斟了一杯茶，“来来来，喝杯茶么？”

“太子殿下打的好算盘，脏水尽数泼到别人身上，你可知府上近日将书房盯得更紧了，原先负责撰腾证据的人如今一个也进不去了。”

南湘子没有接过茶水，李卿培也不恼，自己端起来品了一口准备听她继续数落。

南湘子却话锋一转，抿了抿嘴才又开口。

“这事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关紧事，我只问你，好好的又吃那些伤身体的药做什么？”

南湘子来这儿，倒也并不是专门来找李卿培兴师问罪的，顶多是莫名被他手下的人坑了一把，发发牢骚罢了。

她约李卿培出来实则只是为了再作一场戏给有心人看罢了，只不过这真实目的，也没有说与他听的必要。

倒是李卿培听了她这句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目光似乎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南湘子似是站累了，直接重新跳上软榻跟他并排坐在一块儿，“我原是为了别的事儿来这一趟，结果一路上听人说你的病又严重了不少。”说着抬眼看了他一眼，“我本来并不大信，但也怕你乱来，所以才叫那位叫秦蒋的小将请你过来见上一面。”

“如今一见，竟当真看起来不大好。”南湘子狐疑地看着他，“你又托医者给你开那些叫人看起来病怏怏的药了？”

温香软玉在侧，李卿培到底只是缩了缩掩在衣袖下的手指，面上看起来神色如常。

他吃药不过是因为懒于与东宫的那女子纠缠，只好装出身体羸弱的样子来推拒。

但他并没有说的必要了，只是玩弄他的扇子。

像南湘子这样一上来就兴师问罪，之后又对他好一顿关心，分明就是为了遮掩她的真实目的，想来又是拿他做遮掩，他早就习惯了。

李卿培猜也猜出来南湘子叫他过来是做什么的了，不就是有将军府的人盯着南湘子，希望见到自家女儿和他的关系的大有进展罢了，往后将军府助他事成，便让南湘子步那徐贵妃的后尘。

陈大将军打的一手好算盘。

只可惜……

冷不丁地，身边的人拽了拽他手中折扇的扇坠，“你听，楼下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哭？”

李卿培看着南湘子，她虽然用的是个疑问的语气，神色却十分笃定——似乎料定了这会一定会有人哭。

听这哭声，约摸是个小孩儿。

李卿培玩扇子的手停了下来，“一个小孩儿？你找他做什么？”

“当然是……！！”南湘子兴致勃勃地正要回答，突然发现这人实际是在诈她，苦恼地两手托着下颌趴在棋盘上，“被你猜着了，没意思。”

但她很快又从棋盘上爬起来，探着身子神神秘秘道，“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你再猜猜，这小孩儿为什么哭？”

对面的男子垂下眼似乎是在思考，继而又做出不感兴趣的样子。

“既然你要找这小孩儿，再晚一会儿说不准就找不着了。”

南湘子看他不回答，从身后拿过一只帏帽示意他带上。

李卿培从善如流的接过来，带上帏帽跟她一同下楼。

一个小厮迎面走来，二人给他让了个道，就见这小厮往三楼的另一个雅间里去了。

二人顺着楼梯走，还没等走到最下边，就听到几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正在叫骂。

“穷酸玩意，连饭都吃不起，还来东来阁干什么？”

除此之外，更加不堪入耳的话更是不胜枚数。

大概意思就是，挨打家人偷了他们公子的东西还抵赖。

等到了楼下，南湘子才真正看清——一楼大厅里早就没有什么吃饭的人了，留下的大多都是等着看热闹的。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一个瘦弱的女人被两个人架着动弹不得，还有一个小男孩被人揪着领子，哭得很伤心。嘴里哭喊着什么，“别打我爹！”之类的话。

南湘子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却也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才走上前去。

“这是怎的了？好好的就把人打成这样？”南湘子的声音不高也不低，但足以让有心人听个一清二楚。

三楼雅间里的人，听见小厮回报，说是有个美人正在下边同他们的人理论，一时又起了色心，整整头冠，由这小厮引着也下楼去了。

边走边打开他手里那镶了金玉的宝扇，“哎呀~姑娘有所不知，这夫妇二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趁我不注意偷了我的钱袋子！”

然而他刚一看清那女子是谁，险些一巴掌甩到那小厮脸上。

站在那里的不是将军府的嫡女又是谁？

传闻此女虽然生的貌美，但从小舞刀弄剑的，曾经有人对她出言不逊，她险些打断了那人的腿。更可怕的是，有人不过是戏弄了一下她的婢女，隔了些日子就听说那人在武场遇见了她，出来的时候，那人虽然没受伤，两腿却被吓得直发抖，被人扶着上的马车，一连病了好几天。

此时再想走可是不成了，这人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拱了拱手，“原来是将军府的陈小姐。”他此时此刻只想赶快将此女先打发走，省得来管他的闲事。

不过，要是她不识好歹，他也不是吃素的。

好歹这也不干这陈知恩什么事，他们徐家的人干什么，还轮不到将军府的人指手画脚。

对了，这人正是左相的表侄子——徐志。

徐志见南湘子只是虚虚回他一个礼，却并不说话，当即有些不悦，“陈小姐，这本是徐某的私事，他们偷盗也是板上钉钉的事，陈小姐还有什么事儿吗？”

“还是说，陈大小姐要以将军府的名义强加干涉此事。”

还没等南湘子开口，地上的男子虚弱的开口，“我……我没有偷，我没有偷他的，是他诬陷！是……是他诬陷我……”

原本打他的人碍于南湘子的身份，不好打人，地上的男人这才有劲儿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只是还没等他说完，肚子上又挨了一脚，猛地咳出血来。

那被架着的女人早已哭不出声来，只悲戚地张着嘴，想要说什么。

只那个孩子抹着泪，趁众人不注意，慢慢的挪到南湘子跟前，扁着嘴哭诉，“姐姐，”他一边抽泣一边说话，断断续续的，“他，就是他抢走了我姐姐，还打我爹，打我爹和我娘!”

徐志顿时怒火中烧，眼神示意两个家丁把他拉走，却见南湘子蹲下来问那孩子，“别着急，重新说一遍，究竟怎么回事？”

徐志见状，忙打断那孩子，“陈小姐，小孩子经历这么一遭怕是早吓傻了，此刻正胡言乱语呢！”

南湘子正是要他这句话，只是心里暗自愧疚，眼神扫过那对夫妇，站起身来。

那孩子忙用手拽她的衣裳，南湘子没有看他，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定定地看向徐志。

“徐公子，我并非胡搅蛮缠之人，只是在我看来，倘这二人当真手脚不干净，还是交给提点刑狱司来处理为好。毕竟盗窃者就应该到那大牢里蹲一蹲，好好长长记性。”

南湘子说着瞥了徐志一眼，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来，“若是公子手下的人没轻没重，闹出点人命，贵妃娘娘在宫里怕也受影响不是？”

眼看周围的人因为南湘子这么一搅合，隐约要摸出真相来，徐志只好顺坡下驴，也露出一个自认为宽和的笑来，“陈小姐说的在理，倒是在下考虑不周了。来人！将这二人押到刑狱司去。”

等到了刑狱司，哼，他们偷盗的事反而好作实，只是可惜不能打死了去。这家人实在不识好歹，不过是看中了他们的闺女，又不是没给钱，居然跑到上京城来告他，幸好这里边有人打点。要换做别人说不定还真叫他们反咬一口！

那孩子哭的泪汪汪的，转头就要跑出去跟上一块到刑狱司去。

南湘子眼疾手快的拦住了他，掏出一方帕子替他擦擦眼泪，然后顺手就把那帕子放在桌上。

那孩子仍要吵闹，却被南湘子捂住嘴巴说不出来话。

她客客气气地又向徐志行了一个礼，“这孩子神智有些不清，现下没人管他十分可怜，我就先带他去瞧一瞧哪里不好，就不打扰徐公子了。”

徐志看着那美人款款地带着小孩出了东来阁的大门，目光又落到美人儿落下的一方绣帕。

他捡起帕子细细端详，同时问身边的人，“你们说，这将军府的大小姐，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他没有注意到，大厅扶梯处一个带着帏帽的人藏在薄纱后的一双丹凤眼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才无声无息地出了东来阁。

来晚了，TA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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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绿杨柳（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