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北街 第23章 应是梨花千万枝（十一）

西小院没有丫鬟在院里，静的有些奇怪，桂娘进了院子，隐约感觉不对。

她大着胆子推开厢房的门，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屋里——他怎么会在这！

桂娘暗道不好，这时屋里的人也发现了她，热切走过来拉住她的手。

“桂娘！我来带你离开这！”

这人正是北街赵老爹的儿子赵鱼。

桂娘见到他当即脸色发白，整个人如坠冰窟，嘴巴张张合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桂娘，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湘儿呢？”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赵鱼接连发问，桂娘却无论如何不能作出反应，赵鱼一脸担忧地晃了晃她，不知道面前的人为什么突然僵在原地。

桂娘被他一晃才清醒过来，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怎么可能这么巧，所有人都被支开了，赵鱼是怎么进来的？他怎么可能畅通无阻就这么进到将军府！有人故意把他带到西小院，一定是宁氏！

面前美人的神色由愣怔变得怨恨，赵鱼被她的眼神吓退半步，有点不知所措。

“桂娘，不是你派人出来与我接应，今日趁机逃出将军府吗，你……怎么了？”

桂娘醒悟过来，外边这会即使没人守着，赵鱼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轻易被放出去？宁氏派人把赵鱼带进来，就等着一会亲自过来好诬陷她与人私通。

“你快躲起来，等会一定有人过来！”

她连忙推着赵鱼往卧房里边走，走到一半她又骤然停下。

不！宁氏定然会让人搜卧房，不能躲这里！

究竟应该藏在哪！

要不让他翻墙出去？

犹豫了片刻，桂娘拽着赵鱼往外走，赵鱼还在不明所以，“桂娘，是不是出了意外？”

桂娘简直要被他蠢晕过去，“出了意外?出了意外！我要离开将军府，生法子叫你进来做什么？”

“你害惨我了！”

赵鱼这才隐约觉出端倪，也慌张起来，显然有些六神无主，任由桂娘拽着他走。

一路走到墙根，桂娘又折回屋里拖来一把椅子，叫赵鱼翻墙过去。

只要翻过这堵墙，只要翻过这堵墙！

赵鱼手脚并用刚爬到墙头，立马缩了回来，桂娘站在墙根直跺脚，“你翻上去啊！你在等什么？”

赵鱼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望向桂娘的眼里全是绝望。

“外边……外边有人！”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

桂娘一下慌了神，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慌乱中她才发现小院的月墙边，一个人沉着脸不知道看了多久。

陈褚申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刚回府就听说小湘儿跟着宁氏去了东暖阁，今日宁佳芸邀了桂娘母女赏荷，桂娘中途回了西小院换衣裳。

一想到桂娘一个人在西小院，左右宁氏又一心扑在小湘儿身上，这么想着他一路来了这边，就看到桂娘跟一个男人拉拉扯扯，还想让他翻墙离开将军府！

实在可恨！

“桂姨娘，夫人邀——啊！”一身惊呼吸引了墙边二人的注意力，正往西小院进的白芨轻呼一声，跪到陈褚申面前，不敢言语。

陈褚申瞥她一眼，皮笑肉不笑，“白芨，去请大夫人过来处理吧。”

言罢，又看向桂娘，没了往日的温情，但也没有多大反应。

桂娘慌慌张张跑过来，紧紧抓住面前人的衣袖，紧张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希冀。

“陈郎，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夫人害我，是夫人害我！”

“她要抢我的湘儿，她看不惯我，她早看不惯我了！陈郎，你信我，你信我的，我……”

她还有机会，只要说清楚，只要说清楚就好了！

她清清白白，跟赵鱼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是宁氏善妒，她心思如此险恶，陈褚申又一直受宁氏所制，这回凭这个错处，怎么也能压一压她的气焰！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情绪激动似乎还想垂死挣扎，陈褚申就这么看着她倒豆子般控诉宁氏的罪行。

陈褚申怜爱地替她擦去眼泪，桂娘则满眼希望地望向他。

“桂娘，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哭哭啼啼的声音骤然停下，桂娘还要说出口的话停在嘴边。

证据？

她没有证据，她怎么会有证据？宁氏做的天衣无缝，甚至连本人都不在场，她和湘儿在荷池赏花喂鱼，看上去她什么都没有做！

可是……可是明明就是她做的！不是她还有谁？！

桂娘哆哆嗦嗦伸手去拉陈褚申，“陈郎，你也明知道是她害我，对不对？”

“只要问一问就知道是谁，只要问一问……”

陈褚申早已没了耐心，猛地收回自己的衣袖。

“桂娘，我只问你，你可认识这个男人？”

桂娘看向手足无措躲在墙边的人，即便她不想承认，但是他们的确相识。

男人并没有等她回话，又接着问。

“你们在将军府私会，是不是真？”

桂娘猛地哆嗦一下，难以置信望向面前这个一脸平静的男人，那人俯视着她，似乎从一开始就料定了这种情况。

“桂娘，还不明白吗？人各有命，我已待你仁至义尽。”

两个护院已然进了西小院，直接押了赵鱼就走，赵鱼连连挣扎试图呼喊，一个护院直接一拳打在他面门上，赵鱼登时晕了过去。

陈褚申冷眼看着，桂娘恍恍惚惚跪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人各有命……人各有命！你待我竟已是仁至义尽！”

桂娘怨毒地看着陈褚申，什么迫不得已，什么含情脉脉！

她早该看清，早该看清的！

六年前她被骗过一回还不够她死心，竟要被他一骗再骗！她以为他待她好是因着旧情，原来不过是早知她活不了，逢场作戏罢了！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唱词早早就告诉她了，她竟还一头傻傻扑上去！

“娘——”

一道小身影跑进西小院，见到桂娘跪坐在地上，好似一朵过了花期的茶蘼，整朵凋零，再不能复从前了。

“夫君，我听说……”姗姗来迟的宁氏恰到好处地只说了一半，一副端雅自持的模样。

陈褚申看也不看，揉揉太阳穴。

“家丑不可外扬，人如何处置，都交给夫人定夺便是。”

宁氏福了福身目送陈褚申朝柴房那边去——那是赵鱼被关的地方，冷哼一身，居高临下看着桂娘。

如今心头大患才算了了，这个女人在将军府一日，她就寝食难安一日。

只是——

小湘儿黏在地上几乎已经有些疯癫的女人身边，她不想做那个处理掉桂娘的恶人，不然小湘儿如何能真心实意的做她的孩子？

白芨见宁氏犹犹豫豫，这便上前要拉开小湘儿，“小姐，桂娘犯了错，如今又精神恍惚，快退开来，奴婢带你先去休息。”

小湘儿此刻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两盏茶的工夫，桂娘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轻轻晃着桂娘，试图唤醒她。

桂娘直勾勾盯着她，突然笑起来，“湘儿，我的湘儿。”她伸手抱住小湘儿，怎么也不肯撒手。

“快去把她拉开！小心吓着孩子！”

白芨上前去拉，桂娘死死抓着小湘儿，长长的指甲在白芨手上殴出血痕。

“啪！”

怎么也拉不开，白芨扬手就给了桂娘一巴掌，桂娘恍若未觉，抓着小湘儿的手怎么也不放。

白芨还要打，小湘儿紧紧抱着桂娘的头，让她没敢再下手。

桂娘被小湘儿抱住，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缓缓流了下来，人也似乎清醒了点。

“我有话要对湘儿说，我只说几句。”她几乎是乞求，但是紧紧抱着小湘儿。

宁氏不以为意，摆摆手让她有话快说。

桂娘却咬着唇不吭声，许久才坚定地说。

“我要单独和她说。”

“说完以后我任你们处置！”

宁氏没有说话，白芨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冷笑道：“你拿什么来跟夫人谈条件？”

桂娘怀里的女孩原本死死盯着白芨，听了她的话又看向宁氏，这让宁氏觉得心慌，她不自在地不去看她。

“白芨，让她说就是了。”

说着她抬脚出了西小院，白芨十分不理解，但还是跟着一同出去了。

西小院只剩了桂娘和小湘儿二人，桂娘定定看着怀里的女孩儿，眼泪不住往外流。

怀里的小人儿替她顺气，“阿娘，你是不是同爹吵了架？没事的，我去求求阿爹，我去求他，你不要哭了。”

桂娘听到她的话，眼神一下狠厉起来，两手钳住小湘儿的手，“湘儿，别去求他！是他害我，就是他害了我！”

桂娘的眼神让小湘儿感到害怕，她下意识缩了缩，转而又觉得愧疚，这是她最亲的阿娘！她怎么能害怕她？

“湘儿!不能放过他们！宁佳芸，陈褚申！是他们骗我害我！”

“他们都得下地狱！”

“湘儿，你帮帮我，帮帮我！本不该是这样的，我本来不会变成这样的……”她怨怼的表情又变为乞求，可怜兮兮晃着小湘儿，“情爱都是陷阱，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喜欢任何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然一定会重蹈我的覆辙！你答应我！”

小湘儿连连点头，“我记住了，阿娘，我全都记住了。”

桂娘一瞬间像被抽去全部的力气，虚虚倒下，小湘儿连忙抱住她。

“娘！”

她想把桂娘扶进屋里，一双手却把她从桂娘怀里抽出来。

“打发人悄悄从后门出去，把人送到庄子去，不要声张。”

小湘儿奋力扭动四肢，眼睁睁看着桂娘被人拉走，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你们要把我娘送到哪去！”，稚嫩的嗓音染上哭腔，却怎么也挣不开宁氏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