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北街 第22章 应是梨花千万枝（十）

小湘儿欢欢喜喜捧着桂花糕出来，蹦跳着出了厨房，后边的小丫鬟不住劝说。

“小姐，您想吃什么，叫奴婢过来拿便是了，何必来这烟雾缭绕的地方。”

太阳暖洋洋照在小湘儿身上，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小姐，打哈欠须得用帕子遮住！”

这个丫鬟是宁氏送过来专门匡正她言行的，小湘儿有些不快，撅了撅嘴，到底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她病刚好，不宜来回跑着学规矩，宁氏就派了个丫鬟过来。

好在这个丫鬟就是在她言行少礼才会出声提醒，阻拦也不算能拦得住。

小湘儿掰了一块放进嘴里，香香甜甜，桂花丝丝缠缠的甜香包裹住她，好像被桂娘搂在怀里一样。

她有点失落地拿着剩下的桂花糕，有点不想吃了。

眼神余光瞥见意料之中的身影，小湘儿对上来人的目光，也不动，就这么静静望着她。

刚过来的宁氏正好跟女孩撞上，有些局促，小小的女孩站在那里望着她，手里捏着半块桂花糕，她鬼使神差就走上前去。

“母亲，好甜的桂花糕。”

女孩没有跑开，大大方方把手里的桂花糕举起来，似乎是想让她尝尝。

白芨连忙出声，“小姐，夫人不吃别人……”吃剩下的。

话还没说完，总是高高在上的宁佳芸就弯下腰接过那半块桂花糕，放进了嘴里。

宁佳芸咽下糕点，向白芨要帕子，发现身后的人惊讶地半张着嘴。

白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把帕子递过去。

宁氏擦了擦嘴，又蹲下身来，跟小湘儿平视。

女人的脸上带着点兴奋，小湘儿不是很能理解她为什么高兴，乖乖任由宁氏用帕子给她擦拭嘴角。

“吃完东西要擦嘴，知道么？”

女人的语调几乎是用哄的，白芨什么时候也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宁佳芸。

女孩听了她的话却扁扁嘴，轻轻皱起眉来，宁佳芸替她擦嘴的手一下子僵住，她是不是不想被管着？

“一时……”改不过来也不要紧。

“你……母亲很讨厌我阿娘，但是对我却很好。”，面前的女孩先开了口。

小湘儿困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应该把宁氏划分为哪种人。

对阿娘好的和对她好的，都应该是好人，她也应该对对方好。

可是只对她一个人好，却不喜欢阿娘的……

但是——是阿娘抢了她的丈夫，所以她才不喜欢阿娘，也许勉强也算好人。

不好的人应该是阿爹，一会喜欢这个，一会喜欢那个的。

想通了这一点，小湘儿拉了拉因为她的话而愣怔女子的衣袖，甜甜一笑，“母亲，桂花糕是不是很甜？”

宁氏无措地看着突然亲近她的女孩，眉欢眼笑，“甜，特别甜。我屋里还有别的点心，想不想尝？”

意料之外的，小人儿摇了摇头。

没有想到会被拒绝，她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小湘儿狡黠地笑了，她指了指厨房，“厨房有财叔要我不要吃太多。”

“因为快到晚膳的时候了。”她颇有些无辜的又眨眨眼，乖乖行了个礼，“湘儿就先回去了。”

宁氏不满看向厨房，心里考量要不要在晚膳上刁难他。

小湘儿临走前，她又突然回过身来，果然宁氏的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

“下回我去找母亲，还能有点心吃吗？”

宁氏原本失望的表情一下子没了，许诺她会给她备着，原本打算找钱有财的麻烦的事，这会也抛在脑后。

小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宁氏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回了东暖阁，远远就见一个人候在门口。

宁氏一见此人，心中大喜，加快步子进了屋里，同时示意对方跟进来。

—

穿过游廊，左转跨过月墙的台阶，就进到了西小院。

屋里隐约传来桂娘的声音。

“这么一下午了，湘儿上哪里去了？”

“小姐原本在廊子里自个儿玩，后来听说是上厨房去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道鹅黄身影钻了进来。

出去玩了一下午的小人儿终于回来了，桂娘招呼她过来。

伤还没有大好，就在这府里跑的没影，要是碰见谁刁难她可怎么好？

桂娘面上不显，替小湘儿擦擦汗。

怕不是从哪里跑着回来的。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又乱跑了？怎么没人拦着你？”

桂娘语气带着责怪，眼神瞟向一下午都跟着小湘儿的丫鬟。

“你杵在这里做什么？没有别的事要做了吗？”

小湘儿窝在桂娘怀里，不明白她为什么对着一个丫鬟发火，不想看她生气，忙拽了拽她的衣裳，“阿娘光顾着管别人呢，半天都不理会我。”

那个丫鬟退了出去，桂娘捏捏小湘儿的小脸，“哪里不理你了？你自己在外面疯不回来，我只好管管别人。”

小湘儿在母亲怀里撒着娇，要桂娘陪她玩，桂娘忧心小湘儿的伤口，不想累着她，正巧她手边有几张杂纸，摆弄几下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鸟就出现在手里。

小湘儿也跟着折了一只，两只小鸟放在一处，好似相互依偎。

母女俩又说了会话，晚饭送过来了。

小湘儿惊喜地发现里面放着一碟桂花糕，送饭来的丫鬟多提了一嘴，说是夫人专门嘱咐厨房添了份桂花糕，说是小湘儿爱吃。

桂娘皱着眉看向小湘儿，小人儿心虚不碰那桂花糕，也不敢动筷。

原本打算瞒着桂娘的，这下好了，桂娘肯定要不高兴了。

料想中的责怪没有出现，桂娘率先夹了一块桂花糕给她。

继而又自己吃了一块，只是全程没有吭声，小湘儿这会也有些饿了，也就没管那么多，安安静静把饭吃了。

一直到睡前，桂娘都没有再提这件事，小湘儿想着或许桂娘早忘了这事，也就没放在心上。

只悄悄把晚饭前折的两只小鸟小心收好了——下回要是一个人无聊，她就可以把这两只小鸟当成阿娘，跟它们聊天也不错。

最近跟桂娘在一块总觉得她似乎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但要具体说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小湘儿已经钻进被褥里，桂娘起身吹熄了烛台，屋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下来。

小湘儿怕她看不清路，伸出手去拉桂娘。

桂娘上了床，紧紧搂着小湘儿，也不说话，但这么被抱着，小湘儿也很难睡着。

良久，小湘儿头顶传来闷闷的声音，“湘儿，你下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遇见了夫人？”

“娘，她没有刁难我，没事儿。”

谁料桂娘听了这话胸部猛烈地起伏，似乎生了气。

“湘儿！他们都想把你抢走！你不准理他们，更不准理宁氏！下回再遇见就躲着她知道吗？”

她突然强硬的态度让小湘儿瑟缩了一下，乖乖应下，心里并不以为意。

她好像知道桂娘哪里奇怪了，她最近总是患得患失的，脾气也不像原来那么好了。

总爱生气。

桂娘有心想躲着宁氏，然而第二天用过早膳就有人过来请——说是院里的荷花开得好看，邀她们一道赏荷。

她想推辞不去，那人便说是夫人想带着小湘儿一起看花，她不愿去那就单小姐一个人去就是了，玩累了再送她回来就是了。

这下哪里还有拒接的余地，若是她敢不去，谁知道宁氏会对小湘儿做什么？

越想越烦，桂娘只得告诉传话的人她一会便去，叫那人先回了宁氏去。

稍作收拾，桂娘反复叮嘱小湘儿离宁氏远些，这才带着她去院里。

远远地就见一女子在荷池边摇着团扇，她满头的金银首饰叫桂娘颇有些嘲讽意味的轻笑了一声。

小湘儿疑惑的看向她，阿娘在笑什么？刚才不是还不愿意过来么？

宁氏看见逐渐靠近的小身影，笑着冲她招招手。

桂娘紧紧抓着小湘儿，直到走近了才松开，浅浅对着宁氏行了一个礼。

宁氏也不管她，自顾自招呼小湘儿，“湘儿，过来叫母亲看看昨晚有没有睡好？”

女孩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回话，“府里的床很软，湘儿睡得很好。”

“倒是母亲，看起来有些困倦，是没休息好吗？”，女孩眨眨眼，偷偷看了一眼桂娘的表情，准备等宁氏回答以后就不说话了。

桂娘看着二人一团和气，面上还要保持该有的笑，只是这笑容有些僵硬。

宁氏看出了小湘儿的小动作，直接上手拉过她，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昨晚一想到可以跟你一块赏荷，一时没有睡着罢了。”

说着揽住小人儿，指着塘子里的鱼，“你看这池子里光开了不少花，还养了些锦鲤，你想不想喂它们？”

小湘儿不好拒绝，宁氏就让身边的白芨把早准备好的鱼食递过来了。

两人在这边赏荷喂鱼，完完全全把桂娘晾在了一遍，小湘儿也是孩子心性，玩起来什么都给忘了，连桂娘什么时候不在边上了都不知道。

玩累了才发现桂娘不知道去哪了，宁氏拿帕子给她擦着汗，“方才桂娘没站稳，摔了一跤，回去换衣裳了。”

说着又替她整整衣裳，“今天我院里有好些厨房都没有的点心，你也玩累了，咱们去歇一会，吃点点心，昨儿没有吃成，今天给你补上。”

小湘儿犹豫着看了眼西小院的方向，到底没有拒绝，这事原就是她自己提的，这会母亲邀请，她不能总是拒绝，待一会就回西小院，桂娘应该不会太生气吧。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跟着宁氏的白芨也不见了。

她没有多想，跟着宁氏和几个丫鬟去了东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