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北街 第21章 应是梨花千万枝（九）

宁佳芸又在荷池边待了一会，虽是晚春，刮起风来还是叫人浑身打颤。

池子里的荷叶发起来了，随着风乱晃，惊了水里的游鱼。

“夫人，起风了，咱们等天好了再来这赏景。”

白芨过来替她拢了拢衣裳，看着满池的荷叶，“这会荷花还没有发，等入了夏，满塘子都是荷花，那才真叫好看！”

宁佳芸也看那荷叶，“等荷花开了，湘儿的病大约也要好了，到时候叫她也过来看看。”

想到那个病中脆弱柔软的孩子，以及她无意又短暂的亲昵，宁氏遗憾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多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丫鬟没有接她的话，暗自为夫人的想法感到惊奇，难道夫人是想趁赏荷支开那孩子与她母亲，好便宜行事？

她又暗自摇摇头，夫人是护国公的嫡长女，自幼骄生惯养，哪里懂这些勾心斗角的弯弯绕绕？要不老将军怎么会层层挑选她来做夫人的陪嫁丫鬟，还不是怕夫人嫁过来吃暗亏。

这些年她暗地里帮夫人支了不少招，把那些妄图勾引老爷的女人一个个都给收拾了。

这个带着孩子的桂娘，也不会例外。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回了东暖阁，宁氏的兴致不高，白芨先伺候着她午睡。

等宁氏午睡起了，二人才开始细细谋划——毕竟栽赃陷害也得空穴来风才是。

隔了几天，白芨将下边人送来的男子画像呈上来，宁氏看着这画像上穿着似乎有些寒酸的人，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会跟那青楼的有关联？

白芨适时凑近宁氏耳边解释道：“这是跟那女人同一出处的，据说很在意这对母女，我们只要……”

宁氏听完，会心一笑。

“就照你说的办吧。”

东暖阁里的人舒眉展眼，西小院的桂娘愁眉不展。

小湘儿除了之前有过一瞬的清醒，这会又陷入了沉睡。

唇色恢复了点血色，然而一直这么躺着不进食，身体就算伤好了，怕也被饿垮了。

小湘儿不吃东西，桂娘也没心思吃饭。

这会来收拾碗筷的丫鬟发现她什么都没吃，也不敢怠慢——老爷的态度她们捉摸不透，既然她生养了老爷的孩子，谁还敢轻慢惹霉头不成？

“……夫人，饭冷了，奴婢叫人给您热热，好歹吃一点，莫要饿坏了……”

守在床边的女人闻言，也不回头，只交待她不用热，说是一口也吃不下。

话虽如此，饭菜还是反反复复热了好几遍。

桂娘一口不吃，丫鬟怕她真饿出好歹来，连忙出去请示了。

不多时，婢子去而复返，不过没有进屋。

老爷听说了竟然亲自过来，看来这位似乎和之前将军纳进来的那些小妾都不一样。

陈褚申掀起珠帘，进到内室，纤弱女子握着床上女孩的小手，眉心蹙在一处，忧心忡忡的样子叫人疼惜。

院子里的丫鬟传话说她大半日滴水未进，他一想起美人娇娇弱弱的样子，就想过来看看。

陈褚申的动静惊动美人，她错愕望向他，似乎他的到来叫她意外。

“我听丫鬟说，你没有用午膳，是不合胃口吗？”

径自走到床前，桂娘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男人并没有看她，反而叹着气替床上的小湘儿擦了擦额上的虚汗。

桂娘一下子觉得有些局促，她还以为——

一阵风自窗吹进来，让桂娘由惊吓和窘迫而加快的心跳减缓了些，她下意识想去窗边吹吹风，她能感觉到脸部有些发烫。

男人的身影紧随其后让桂娘吓了一跳，她缩了缩指尖，看着陈褚申关上了窗子。

陈褚申似乎为吓着她了而有些无奈解释道：“有风吹进来，怕吹着湘儿。”

桂娘点了点头，却怎么也止不住狂跳的心。

“桂娘。”

男人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下意识看向他，“你还没回答我，不肯吃饭，是担心湘儿的缘故？”

桂娘稍稍平静一点，这才回话，“我吃不下。”

她扭过身去，似乎不愿交流。

身后传来一道叹息，“桂娘，我知你心有怨怼，怨我没能去接你们母女回来，还不敢在门前相认。”

陈褚申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这么些年，我忍辱负重，就是为了能出人头地，好叫别人不再轻看我。”

“可是——可是，我始终低人一头，不得不做出俯首帖耳的模样！”

说着他狠狠锤自己的心口，“我真没用！连你们娘俩都护不住，认不得！”

他情真意切，又为了她们母女二人如此痛心，桂娘也深深叹一口气，终于还是过来握住了他不断锤向自己的手，“陈郎，你不要自责了，你也是迫不得已，只要湘儿好好的，我怎么都好。”

陈褚申反手握住桂娘的手，颇为感动，“桂娘，只有你理解我。”

“我叫人又给你准备了些吃食，湘儿我会再找名医来看，你放心便是。可不要因担心，自己又饿倒了。”

桂娘轻嗯一声，陈褚申就叫外边的人把饭端进来。

小湘儿也终于在第二天醒了过来，陈褚申亲自给她喂了些饭食，又叫她静静养着，桂娘站在跟前，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幸福。

期间宁氏来过一回，走时脸色很不好看。

或许是年纪小，血肉长得快，又或许得益于将军府众人的悉心照料，府里荷花盛开的时节，小湘儿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绿柳成荫，暑气未起，树荫的游廊下是个不错的好去处，小人儿晃着腿，懒洋洋坐在廊子里。

将军府的生活很无趣，因她还算在病中，人人都怕她累着，连在府里闲逛也是不允许的。

西小院她也不爱待，自能下地行走，就时常唤来一个丫鬟跟着她，坐在这游廊里发呆。

她不愿见桂娘跟陈褚申越走越近，然而无可奈何，又不乐意跟他们演什么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模样。

她爹和阿娘说话的口吻怪怪的，叫她天然的觉得反胃。

她待不下去，也不明白桂娘为什么一见他爹就欣喜。

讨厌！

身后的婢女给她打着扇，怕她热着。其实倒也没必要替她扇风，天也不是很热，况且廊子里时不时也有阵阵凉风。

然而倘若不让她扇风，她就会时不时地催小湘儿回房里去。

实在太无聊了，侍女什么时候浇花；小厮什么时候会扫院子；树上停了几只鸟……小湘儿看腻了也数够了，索性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

“小姐。”

呼唤声突然响起，湘儿不想理会，奈何那声音又叫了一回，她这才不情愿地睁眼。

一条百褶暗花裙晃进视线，她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女人。

叫她的正是女人身后跟着的白芨。

估摸着又是叫她给这个她应该叫母亲的人行礼，小湘儿跳下来，虚虚曲腿，唤了一声母亲，还没弯腰，女人立马扶住她。

继而又像触电般的缩回手，“你伤没好全，不用行礼了。”

她似乎有点想跟女孩搭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别扭回过身又顺着来时的路走了。

还悄悄瞪了身后的白芨一眼。

小湘儿没有像刚开始那样抵触宁氏，小孩能隐约感觉出别人对她的好，宁氏好像除了刚开始凶巴巴的，对她并不算坏。

况且最近桂娘对她的关心少了很多，她爹呢，也不怎么去找宁氏。

这让她对宁氏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母亲，是午后醒了过来散步的吗？”

宁氏闻言回过身，很意外小湘儿会突然理她，梳着两个总角的小姑娘站在那里，微微歪着头，眼睛似乎能映出她的身影来。

“我……我哪里不能去？”她想说句软话，酝酿半天却成了嘴边这句。

一时脸上露出点懊悔的神情来。

小湘儿眨眨眼，闻言却眯着眼笑，笑眼好似两个月牙儿。

宁氏有些不明所以，女孩已经乖乖巧巧地微微行了个礼，“我肚子饿了，就先去找厨房的有财叔去了。”

言罢直接头也不回跑开了，那打扇的丫鬟也连忙行了个礼跟上。

宁氏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已经跑远了，完全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

她想告诉小湘儿她房里有糕点和茶水，只是那孩子跑得飞快，好像在躲她。

“夫人……”白芨小心翼翼试探开口，“咱们上哪去？”

她悄悄看了一眼西小院，那孩子待在外边，说不定将军大人就在里边。

好在宁氏这会没有心思管陈褚申在哪里，说来奇怪，最近府里总传老爷格外宠爱那个桂娘，然而宁氏除了最开始生了几回气以后，也就不管了。

倘若不是夫人一直叫她往外边散播些谣言，和注意最近在将军府附近徘徊的人，她几乎以为夫人不打算争了。

不过宁氏最近确实一颗心扑在那个小丫头身上。

这小丫头跟她娘一个德行，很是会勾人，竟然叫夫人也对她有几分喜欢，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夫人想要一个孩子罢了。

“去厨房去，我也有点饿。”

白芨被宁氏的言论吓到瞪圆了眼睛，“夫人……您不必亲自去厨房那种地方的……”

然而宁氏已经抬脚走了，她只得跟在后头，见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