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这个东西很玄妙,许青洱从来都是小心眼的人,她不觉得这是什么贬义词,更愿意理解为是弱者对她的褒奖。
小时候因为是女生而不受爷爷奶奶待见的时候,她会选择在饭菜上桌的时候刻意和男生们比学习成绩,哪个烂cue哪个,直到桌上所有人除了她以外都脸色变得屎一样难看才缓缓动筷。亲戚们都管她叫小心眼,她乐在其中。
上学期间,许青洱也曾经学着书里的内容尝试早恋,结果在小手都还没牵到之前就因为男生的花心而提前终结,未成年就戴绿帽的感觉并不美好,所以她选择在放学时候向女孩的母亲亲自引荐了她这个“前男友”,没记错的话,周一的红旗下讲话就是他俩的早恋检讨。
诸如此类的案件有很多,受害者不计其数,但是话又说回来,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她永远会为自己守一个合适的时机,哪怕是不择手段,又或者让众人难堪。
陈让的出现,让她的习惯产生了变数,就好像是游戏里时常需要打怪的地图里突然被开出了一条新路,而这条路,畅通无阻。
只是去了一趟卫生间,嚣张的人变得像根蔫巴茄子,甚至还没来得及等影片结束,就拉上身边的人匆匆离开。
“啧——怎么走了,混蛋。”
没能正面反击让她有些烦躁,甚至一度犹豫要不要冲出去,陈让只是拍拍她手示意她等一等。
影片的最后,千寻的发绳闪着几下光,也许是巧合,陈让手腕处有一个阳光晒出的痕迹,应该也是长时间戴过什么环形的东西。
“手链?“
她指指那一圈白,憋不住的好奇。
“嗯,一个发绳。”
这个答案,自然而然会引人遐想。
“啊,女朋友?”
“我说了,我是个正经人。”
“前女友?”
“都不是。”
“暗恋?!”
“……”
沉默算是一种回答,但是许青洱并不期待这个答复,莫名地有些酸楚。
“既然喜欢人家,还和异性出来看电影,还说自己正经。”
“……她想不起来我”
“啊?车祸?失忆?植物人?”
所有能想到的恶毒猜测一股脑从许青洱的嘴里冒出来,奇怪的是自己为什么会喷嚏不断后脊背发凉。
陈让估计也是想不到有人狠起来连自己都咒,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
剧烈的物体撞击声几乎是一瞬间就镇住了所有散场的人,有说跳楼了,有说地震了,甚至还有人说发生枪击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决定做胆小鬼,全都围着等待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好带些八卦秘辛回家就白饭。
人群拥挤但也很有纪律性地自动围成圈,圈里的“野兽”时不时地有动作,导致包围圈也在跟着忽大忽小忽左忽右,尖叫声被更大的惊呼声盖过,甚至让人分不清楚哪些是看客,哪些是主角。
“你个狗东西,脸皮你都不要了你,土都埋你半截胸了,你还吃外面的?你好歹也挑个年轻漂亮的,瞎眼的东西,居然找个比我年纪还大的老妖婆,你恶心我还是恶心谁呢!”
“闭嘴。”
简短的两个字抹杀了女人的声嘶力竭,本以为她会怒火更甚,谁曾想她居然一下子哑巴了,睁大着眼睛定在了原地,再不反抗。
上一秒还在撕扯的两个女人,下一秒的表现天差地别,一个淡定从容地整理仪容,另一个则是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男人甚至连低头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只是自顾地径直离开,轻蔑的眼神直指周围这群看乐子的人。
他们的眼神闪躲,像是被看穿了骨子里的懦弱,牢笼不攻自破,作鸟兽散。
“蔡叔叔?”
许青洱躲在陈让的身后看着走出人群的男人,再一次失语。
“欸?你不去嘛?”
“去什么?”
陈让的话,许青洱没明白。
“他就是刚才电影院里那个啊,吐口水那个,你不还说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我水彩笔都准备好了。”
他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甚至于真的拿出了一盒迷你水彩笔,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
“走走走,算我求你了,快走吧。”
她语气哀求,捂着脸比那群闹笑话的更觉得丢人些,也管不上身后的人跟不跟得上,只想快快地逃离。
手机调成的震动第三次发作,许青洱才接到,是老许打来的电话。
“我和你妈的旅行计划改时间了,出了件大事,明早到家,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商场。”
“噢,那你打个车去下你蔡叔叔家,把你弟弟接去咱们家里住一晚。”
“啊?不合适吧。”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就一晚上的事情,你赶紧的,剩下的等我们回来再商量。”
远程指令下达完毕,电话就挂断了,是通知不是讨论。
陈让在女厕门口等了十来分钟才等到兴致不佳的许青洱。
“怎么,体验感不好?“
“……闭嘴”
“出什么事情了?”
“电影看完了,我该回去了,下次约人看电影麻烦别用这么破的理由。”
微信发来的定位刚好在附近,连打车的流程都节省了。
龙宫馆。
一个一米八二的大高个儿立在三区的门口,像没有生命力的雕塑,低头捧着手机,厚底眼睛的反光让他像极了电影里的变态科学怪。
“眼镜!过来。“
雕塑听到召唤,缓缓挪步,头仍然低着。
本来就因为没吃上饭饿的肚子里难受,看到蔡司那个没出息的模样,气更是不打一出来。
“再看手机,给你屏幕砸了。”
“噢。知道了姐。”
这个管许青洱叫姐的壮汉,实则刚满16周岁,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健硕身材,站在本该高佻的她身边就像一堵不透风的墙。
“我爸给你打电话了没。”
“打了。对了姐,我晚上和朋友约了,不回去住了,你就和叔叔说我住你家一早就走了。”
“约什么?你成年了嘛学人家夜不归宿,你想闯祸也别在我手里,晦气。”
想到刚才在商场里看到的令人难忘的一幕,再看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蠢货真让人牙槽痒得很。
攥紧的拳头还没来得及举起又垂下,令人意外的是保安室门口站着的陈让,看样子等了有一会儿,微微惨白的脸衬得整个人病恹恹的,好像随时会一头栽下去。
“欸你?”
她看见了蛋糕,但不好意思猜测是给自己买的,只能假装不在意。
明明分开之前人还好好的,这会儿说晕就要晕,比蔡司还大的个子咚的一下子埋在了许青洱的怀里。
挂在他手腕里的小蛋糕居然是稳稳的,完全没有磕碰的迹象。
人是被他们和两个保安联合着拖进空调间的,生平第一次知道了长手长脚的人搬运起来有多不方便,就像蒸笼里拿出来的螃蟹,张牙五爪,许青洱每一次都会先把蟹腿掰干净再下嘴。
“唉,造孽啊。这腿真的不能掰断了塞进去吗?”
她问的真诚,别人听的倒是背脊发凉的很。
蔡司用很小很小的音量在陈让的耳边吐槽了一句:“兄弟,狠人啊。”,话出口就是认定他装晕,谁知道他眼皮都不带动一下子,完全入戏。
守了整整十分钟,睡美人才有初醒的征兆,两个保安一左一右地满脸焦急,手里攥着的是还没播出120的手机,看他眼皮松动,从涣散目光逐渐凝神,直到整个人坐正喘上了一口口长长的气。
“吁——”
那个今天才刚上任的年轻保安满额头细密的汗,差点因为屏住呼吸而晕厥。
陈让颤抖着拿起蛋糕示好,许青洱却一心只想赶紧离开,这一下午实在是太戏剧化,好像从毕业的那天开始,一切都走向了失控。
“你能不能行?”
“行?我太行了。”
“行,那你行的话我们就先走了,真的有事。”
转身又觉得忘了什么没交代,摸遍了两个裤兜子,掏出来一小块电影院门口顺出来的清口糖,拿的着急,居然还是最讨厌的橘子味,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仍然有些摇摇欲坠的陈让。
“给你,你这个有点像低血糖,还是得按时吃饭的。”
他塞过去的蛋糕也被许青洱推了回去,意思是现在的他比自己更需要进食。
橘子味的糖和送不出去的蛋糕,被单独留在保安室的陈让看着许青洱越走越远,鼻头酸酸的,打了一个喷嚏。
六点的西城,光还是刺眼,陈让拿起手机拍下了一个小狗模样的云,配文:小狗云在奔跑……
地铁里,空着肚子的许青洱,刷新了朋友圈,点赞了第一条。
小狗云,顾名思义,像云一样自由,和狗一样没有归属。
外卖员和许青洱一起到了家,走到了同一扇门前才相认。
“呀,这是我点的。”
“嗯!找的就是你。”
饥饿感越强烈,交接仪式越虔诚。
关门上锁,鞋码齐,开灯开空调开电脑,手机插电,电脑插电,耳机插电,冰水就位,外卖拆袋再摆盘,选好下饭剧,点开播放的同时动筷,流程一个不能落一步不能错。
千与千寻的原声版,网盘里躺了好多年的老电影,每次看到白龙和千寻的回忆重合那一段就习惯性地按下结束,开放式结局就像作者和观众的一场暧昧,说是耍流氓更合理。
蔡司那个混小子,地铁站里就把她甩开了,问他约的谁也不愿说,就是一个劲地发信息让她保证一定要给自己打掩护。
呵,男人。
晚饭吃完,电影还没播满三十分钟,看过太多遍的剧情,即便在厨房里洗碗,光听着对白都能脑补出剧情。
最开始看这部片子是因为陈让他妈,每次她要出门,都会给陈让把电视打开,他妈妈有很多光刻盘,很多都是他们看不懂的片子,只有少数的几张画着卡通图样。
一张十万个为什么,陈让看了几百遍,每次开头都是讲蚯蚓的构造以及切断再生需要符合什么条件,倒过来播放的话就是一集加菲猫和一集睡美人的故事。
陈让最讨厌蚯蚓,更讨厌一个人,所以他每次都会把许青洱叫过来陪着。一般是需要一些条件的,有时候是两根棒棒糖,有时候是一小块蛋糕,成交价取决于这周他能攒下多少零花钱。
“陈让,你哪来的零花钱。”
“他们给的。”
“谁?你爸妈?他们连饭都不给你做还给你零花钱?好羡慕啊。”
小时候不懂事,总觉得给钱又不管的家长才是神仙家长,每次看到陈让可以在饭点还自由活动,没有大人揪着耳朵让多吃两颗青菜,她就羡慕的很。
对于她的话,陈让也从不生气,知道她是缺心眼,不是坏。
“许青洱,以后我的零花钱都给你,你能不能一直来陪我啊。“
“啊?那一块蛋糕可不够吧,我很贵的。“
“不止,以后我长大了会挣钱,我挣了钱都给你买蛋糕。“
“吃这么多我会蛀牙的,怎么也得买点牛肉干,干脆面还有辣条什么的换换口味吧。“
“你说了算,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嗯……那让我考虑考虑吧……”
“好!“
蚯蚓看多了也会腻,一般这个时候,许青洱就会说:“陈让,咱们回去吃西瓜去吧。“
“好好好!”
他期待的不是孤独中的陪伴,而是她将他拖向热闹的希望里。
于是之后每一个没有许青洱的日子,他都小心翼翼地藏好收在心里的希望,除非真的很需要,才会一个人偷偷地回忆一下,生怕时间久了记不清了,每一次脑海里她的模样都会被反复描上千万次,直到确幸自己做好准备,去迎接她再次闯进自己的生命。
于他,那是荣耀。
微信页面空白,没有人给自己发来新的消息,除了两通来自老许的未接来电。
许青洱擦干了手,还是觉得泡沫把指缝里填补的过于滑腻,一边看消息一边揉搓,手心里果然还会有白色的。
“喂?爸?你打我电话了?”
“许青洱!出大事了!你弟在不在你边上噢!”
“我……他去厕所了。”
“哦哟,让他赶紧去中医院,他妈突发脑梗被送去抢救了,身边没人,叫他赶紧过去。”
“啊?好好好,我现在就去我现在就去!”
事发突然,她甚至来不及关电脑,拔了手机就出门了,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地铁站赶,晚高峰的人多到进出口都找不到缝隙,下个电梯都得见缝插针。
蔡司的电话打不通,那个奇怪男生倒是先发来了微信。
“你来一趟茶馆吧,你弟弟和下午那个老三坐在一起‘喝茶’。”
果然麻烦 从来都不会排着队来,往往都是群起作乱,让你左右为难,毫无头绪,像只无头苍蝇。
站在茶馆门口的时候,她的头发一度产生了好几个方向的想法,她就像是一只想要开屏的雌孔雀,除了闹笑话,别无用处。
尽量的,她尽量选择低调且迂回地站到蔡司身后,预判中,自己并没有十足的力气可以在下一秒他暴走的时候压制住他。
好在陈让端着菜单过来了。
“三位,点餐?”
桌上那壶白水已经凉透,没人要动的意思,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已经到了即刻触发的地步。
“我们店里有新出茶饮和糕点,要不要试一试?”
“点几个吧,阿姨请你们。”
女人仍旧一副气定神闲,昂着的头上下打量了一遍刚到的许青洱,轻视,玩味,甚至是刻意挑衅地翘起了腿,尖头高跟配上一腿黑丝,好刻薄。
她好像知道许青洱带来的不会是好消息,屁股都不挪一下,静静地等着。
“欸?这位大姨,你能不能换个位置,我和我弟弟还有事儿要说呢,您坐这儿,不太礼貌。“
“嗯?啊,好,你弟弟约我出来的,这么催我走,你好像也不太礼貌吧姑娘。”
女人并不接受这种年龄刺激,反将一军。
于是正中下怀,许青洱邪魅一笑后突然变脸,疯了似地暴走嚷嚷。
“啥?!哎哟,蔡司,你一个未成年居然还学人家搞什么约p了,你毛都没长齐吧,脑子里想些什么呢!零花钱不会全花这上面了吧!你这不行,我得报警,你没被得逞吧你?!你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和你爸妈交代,这是□□未遂啊□□未遂!”
小三对峙原配儿子的狗血场面突然变成了高考刚结束的姐姐教训未满十八学吃快餐的傻弟弟这种更惊掉人下巴的状况,女人一身性感着装突然变成了风尘女子的实锤,周围本还只敢侧耳偷听的人,个个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用鄙夷去讨伐这个没有德行的女人。
“你说什么呢你?怎么张口胡说呢你。”
女人的气急败坏正如预料中的那样,许青洱只要保持愤怒的神情和因羞愤导致的不语,这场自我辩解将直接屠杀尽她想要维护的清白。
蔡司的一句:“姐姐我错了。”
完成了这场猎杀的最后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