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目光短浅这个词,陈让有自己的一套理解,比如说:短浅未必是贬义,在某些特定情况里,如果视线追捕的对象过于有吸引力,那么自然而然会导致交汇距离变短,再短,再再短,直到贴近,如果被允许的话,甚至相融。
在之前还是邻居的时候,老许调侃过,说陈让这个孩子有个天大的好处,就是不管许青洱在哪个角落里玩,他都能一眼就找准位置,比他这个做爸爸的看的都紧。
记得一年夏天,小区里多出好几个新面孔,所有人都把他们当作寻常的租客看待,只有陈让警觉地很,拉着许青洱换了地方玩。
其中一个中年女人为人和善,给每家的孩子都发了糖果,每一户邻居都收到过她家的乔迁礼物——一份手工蛋糕,除了陈让家里没人,几乎所有人都对她评价很好。
“陈让,奶油蛋糕味道真不错,那个阿姨手真巧。”
“许青洱,老师不是教过别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吗。”
“她不算陌生人吧,只是新搬来的阿姨啊。”
“那你知道她住哪一户?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干什么工作?”
“她……我妈说她住在三单元的五层,叫什么倒没说就说姓朱,其他的那是个人**吧,我怎么能知道。”
对于这些问题,许青洱不觉得能觉察出什么问题,可是陈让默默地拿走了她手里的蛋糕一字一句地警告说:“记住了,三单元是安置房,拆迁的房客一个都没搬过来是因为政府的手续还没走完,分房都是统一时间所以入户时间也基本统一,你猜她怎么偏偏一个人来了。“
“她人缘差没人陪她一起住?”
“错!这说明她就不是住户,她在骗人。”
“为什么啊,骗啥呢?有啥值得骗的。”
“有啊,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孩子最值钱了。”
陈让边说边像个变态人贩子一样假装要掐住许青洱的脖子,把她吓得打一激灵。
如果没有论据,一切论证都不会有意义,也推不出结果,许青洱眼里的鄙夷就是最好的证明,陈让当然知道光这么说两句是不会令人信服的,所以他决定引蛇出洞。
“今天晚上你还想荡秋千吗?”
“想。你不是说老地方人太多不安全吗?”
“我带你站在安全的地方。”
入夜是最容易引人犯错的时候,这个道理,陈让很小就知道了,所以他选择在每家都在吃晚饭的时候,拉着许青洱埋伏在了秋千架边上的草垛里。
这是一个有风险的事情,陈让提前问保安室借了大声公,里面有他找许爸爸录制的语音,以备不时之需。
蝉鸣不断,却找不到源头,太阳只是藏进了阴影里,不代表夜晚就是有凉意的。
“陈让,我不想等秋千了,这里蚊子太多了。”
“嘘——马上就有结果了。”
“唉……”
陈让是倔驴。
比他更倔的是那位朱阿姨,明明也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人,硬是在长凳上扇着扇子等,眼睛死死地盯着秋千架上的孩子,一起一落,一起一落……
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发出多大的音量求救呢,答案是:几乎不发声。
秋千架在晃到高处突然失去平衡,再向下的时候,空荡荡的位置上尚且能感受到余温,保卫处的人全是被大声公吸引过来的,身后追赶上来的都是各家临时派遣出来的勇士,拖鞋加上锅铲子的清一色标配。
直到警车的红蓝色照亮整座小区,人群自动形成的包围圈露出一个小缺口,许青洱被陈让拦在身后,只能依稀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撕烂到无法蔽体的上衣代表着它刚经历了一场单方面被殴打,十指的鲜血看着骇人极了,可是怪异的是她面无表情,不,应该说是阴沉麻木的样子像是没有表情。
铃铛他妈赶过来的时候,拖鞋两只都跑丢了,嘶吼着扑上去要掐死那个女人,可惜她来晚了,警察已经赶来给那女人拷上了,其余目击者只能做口供不能再有任何肢体行为。
对,那个被从秋千架上带走的孩子叫铃铛,许青洱一直说这个名字不好,音量太小。
女人被抓走的那晚,连带着一同消失的还有和他同一批出现的几个男男女女,也许是巧合,但陈让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种巧合,他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情让许青洱能学会保持警惕,至于坏人,应该是轮不到他这样的小孩去消灭。
“陈让,所以你为什么这么确定那个姓朱的是人贩子啊。“
“嗯……这你不用管,反正,以后除了我给你买的蛋糕,其他人的统统不许吃。“
“啊?那我妈买的也不行吗?“
“上周你去看牙医之后你妈就不让你吃甜食了,上哪儿给你买去。“
“噢……”
阳台的视角很不错,刚刚好能看到铃铛他妈正抄着鸡毛掸子满小区追着揍他,估计又是因为没写作业被老师请家长了,这些大人就是这么奇怪,但凡是孩子遇到危险绝对是毫不犹豫的去拿命护着,没有危险的时候吧,又总会想办法要了这群孩子的命。
“陈让,我给你个东西。”
“什么?”
“我妈新给我买的发圈。”
她摘下来的时候还缠掉了一根头发,戴在了陈让的左手腕,刚好把那一圈紫红色的血手印子挡住了。
陈让闭口不提的话,许青洱也没有再多问,除了她又有谁会关心一个连自家人都不在乎的孩子突然消失的几个小时是经历了什么呢,况且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有强烈的警惕心,这本来就是一件反常的事情。
茶馆外的雨来的突然,天气预报又说谎了。
“啧——没带伞啊……”
隔着一面玻璃,过往的人脸上写满了狼狈,许青洱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是不会愚蠢到冲进这场大雨里的。
门口的迎客毯被躲雨的人踩得皱巴巴的,那个换班陈让的兼职男孩蹲在地上整理了半天,大概是认真时候嘟着嘴的样子惹人注目,更多的人甚至开始故意踩歪这块无辜的毯子。
“啊——陈哥,这地垫我能不整理了嘛,没救了啊……”
男孩有些崩溃地抬头看向陈让,被他一眼又瞪了回去,委屈巴巴得就快哭了。
许青洱是见不得这群漂亮男人落泪的,又没找到什么理由去掺和这种屁大点的事情,手悬空着有些尴尬。
“走吧,我带你走员工通道。”
“嗯……好吧。”
员工通道的方向和大门相反,但是出于本能,陈让还是迂回了一下把门口的地垫彻底踢开。
“这是?”
“历练。”
“嗯嗯……”
虽然不理解男生偶有发生的这种情绪性行为,但是许青洱还是选择了保持礼貌而不是追问。
员工通道的楼梯七拐八绕,沿着一路向下的顶灯发出了几秒钟微弱的光亮之后彻底灭了,夜视能力差的人在一瞬间黑暗的情况下,是需要一定时间让眼睛适应环境的,通常,表现状态就像是突然被施了定咒,僵在原地都是基操。
“那个,我有点看不清,你稍微走慢点。”
“好。”
声音很轻,很近,就好像是贴到耳边的呢喃。
“你,好香啊……”
“……谁教的你这么和异性聊天的……”
本该是让人脸红心跳的气氛,突然变成了女流氓揩油不成被抓现行的反面教材,许青洱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额……对不起?“
“没关系。“
他像是真的就图这一声道歉似的,很满意地转身,许青洱甚至能看清楚他嘴角的笑。
长得帅果然是有弊端的,脑子大概率都有些偏门的问题。
茶馆在B区,商场在A区,地库更像是一个秘密交易点,有人贩卖青春,有人钱来利往,也有人不图名利只为了一时爽快,这个世界上的快感越深刻方式越诡异。
四十岁的男人怀里搂着的未必是二十岁的小蛮腰,也可能是四十岁的已婚妇女,他们之间也未必是一夜**,很有可能在暗处迎来送往多年。
“上去等我。”
“嗯,我一会儿和我儿子通个电话,你上来的时候小心点。”
“知道,他那个学校的事情我已经说通了,放心。”
“啵~”
陈让一边读唇一边给走不动道的许青洱翻译,这个本事是他五岁的时候被迫开发的,那时候小区里所有的一手消息都来自许青洱的嘴巴,其实归根结底少不了他这个天才翻译家。
消息再劲爆也抵不过熟人局的暴击来的猛烈,男人叉着腰回身的时候,露出的脸让许青洱惊掉了下巴。
人人称赞的模范丈夫——老许的发小蔡春明。
“卧槽——”
“别有声音。”
陈让慌忙堵住了许青洱的嘴,地库的回声那么大,太容易暴露了,只能绕路先把人带去一层的便利店消化信息。
“我和你说,那个男的我认识。”
“嗯,看出来了。”
“真的我没和你开玩笑,那是我爸发小,我小时候常去他家玩来着。”
“知道。”
“我的天呐,关键是边上那个也不是我阿姨啊。”
“人是往酒店去的,是你阿姨才奇怪吧。”
“欸,有道理噢。”
对于这种奇妙组合,陈让从来都是见怪不怪了,再加上这个蔡叔叔他也见过,跟着小时候的许青洱还一起误杀了他家的三盆多肉。
便利店的小哥忍了他俩十多分钟,还是没憋住走了过来,按下了许青洱的手,深情款款。
“姑娘,不能捏,没付钱就不能捏。”
手里拦下来的菠萝包已经有些变形的迹象,这才恍然忙着聊八卦的时候手里的动作居然没停。
“我来——”
“我付。”
话没说完,陈让已经拿去结账了,许青洱不喜欢欠人情,转头就在手机上发了个红包给他,未免他拒绝,又让他把手机解锁当着她的面把钱收了。
密码很奇怪,居然和她的一样。
“怎么,偷窥成瘾啊。”
陈让漫不经心地解开手机递给她,意思是他本人是不会收的。
这人怪的很,明明总有些让人遐想的行为,但别人上钩了又摆出一副清廉的模样,莲花?
除了刚被流放的毕业生,理论上来说假期并没有真正的开始,上一秒还静悄悄没客人的便利店,下一秒突然被校服包围,时间刚好在一点半。
“我的我的,我要喝草莓味的。“
“不行,我先看到的。“
“欸欸欸,下午体育课,你们要不要买点梅子吃。“
“你不会不知道体育老师和数学老师换课了吧。“
“啊——“
“二班那个男生你知道吧。“
“嗯嗯嗯嗯……超帅。”
“月底的分班考你准备选什么。”
“不知道啊……我妈让我选理科。”
“……”
叽叽喳喳的声音盖过了原本店里播放的《a thousand years》,他们这种又活力又无生气的割裂感让许青洱有点恍惚,明明一个月前她也是这个群体的一部分。
人多总会碰撞,何况是一群最擅发现粉红泡泡的少年,像是商量好的,一点点地把角落里的人挤到一起,直到彼此因为肌肤相亲而燥热不适,舔唇降温。
每一个从门里出去的都会装作不经意的往回看一眼,暗自发誓,再两年,老子也要谈上甜甜的恋爱!
捏坏的菠萝包和随拥随散的学生,18℃的空调吹不凉18岁的意志,未来的他们会不会也变成偷摸在阴暗地库里找寻刺激的人呢,谁知道,至少阳光下的少年既不是过去也不代表未来。
“说吧。”
“啊?”
回过神的许青洱扭头直愣愣地来了一句,陈让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说的呀,对我感兴趣。”
“啊?噢,对。上次的钱你还没A给我就走了。”
话一出口陈让就后悔了,多年来的习惯让他的狗嘴里早就吐不出象牙了,哪怕是面对许青洱。
他的目光坚定,看不出一丝虚假的成分,很难让人怀疑他约人出来只是为了讨债这件事。
越凑越近,越看越仔细,许青洱试图在他的微表情里发掘哪怕一丝丝的不对劲,几乎是要贴在他脸上的程度,又被无情地用手掌推开,那副寡欲的模样不比下山的苦行僧。
“谁教你的和男生说话脸贴脸。”
“我……对不起。”
“嗯,原谅你。”
什么便宜都没捞到居然还搭进去两次道歉,许青洱从来没意识到自己可以这么窝囊过。
“那,多少钱?”
“不多,一张电影票钱吧。”
“啊?这是什么新的计算单位?”
“走吧,下午两点半有一场千与千寻,再不走迟到了。”
“啊?这是哪出?”
陈让掏出手机展示了一下自己买的电影票,拉上许青洱突然就开始狂奔,完全在状况外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直到手里捏着刚打印出来的票,仍然面带茫然。
“咱俩熟到可以一起看电影了?”
“不熟不能看嘛?”
“那你,我就夸了你一句好香都要让我道歉,你……”
“那个是原则,我很保守。“
“啊?你说什么?”
要不是许青洱的左右耳都听见了,她甚至怀疑自己脑子出问题了,面前这个男生矛盾的就像一块破碎的吸铁磁,自己和自己都过不去更不用说和别人了。
下午场的人不多,管理疏松的时候会有些“常客”习惯一票通,也就是买一张票卡着时间差看几场不一样的“断片”,也许没开头,也许没片尾,游走在各个演播厅。
白龙带来写有千寻名字的那张纸的时候,许青洱面前的两个位置坐下了串场的,女人忙着夸赞男人的逃票水平,男人得意的手里的烟直接在座椅边潇洒地掐灭。
“没素质。“
男人没有回头,兴许听见了,但他选择了避免冲突,清了清嗓子朝着边上吐了一口,更像是挑衅。
这一举动像是猜到身后的年轻勇士会经不起羞辱而暴走,两个人歪着头气定神闲地等待一场爆发。
“别动。“
“你别拦我……”
“乖,一会儿给你买蛋糕吃。”
陈让半个身子压倒在身边的座位,把口吐芬芳的许青洱按的死死的,像哄小孩一样的承诺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怒气会让人心跳加速,异性靠得太近也会,许青洱一瞬间有些分不清自己胸口咚咚乱跳到底是因为什么。
电影很好看,但是人心很乱,千寻趴在白龙的耳边等待一个机会告诉他,他的名字叫做赈早见琥珀主。
捏着拳头的许青洱也同样在等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