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
“这就是你买的媳妇,周正武,听闻她长得可水灵了!”
唇角不容忽视的痣让媒婆更显谄媚。
周正武默默点头,听到房内没声,遂问:“她怎么没声呢?”
媒婆摇了摇头,随便编了个谎:“哎,这女娃为了拿家里的陪嫁礼给你,跟她爹娘闹了好久,可我们算了今儿就是个一年难得的好日子,其他日子都不如今天吉利!”
媒婆凑近周正武,压低声音:“所以我们就悄悄迷晕了她,反正这妞也是一心想嫁给你!”
周正武犹豫不安:“这……”
媒婆接着降低他的警戒线:“无碍!这吉利的日子就适合洞房!将来的孩子必然大富大贵啊!”
第二日醒来,身旁的女人大骂着叫他滚,周正武摸不透她的性子依言出门。再回来时她已经偷偷溜走了。
周正武问了媒婆这女人原本的住处,媒婆告诉他,周正武对她所住的这个村唯一的印象就是远。
周正武正色问道:“你且跟我说说,她到底是如何来的?”
媒婆依言回答:“当然是被卖来的!她爹娘家里穷得掀不开锅了!只能卖了女儿!”
周正武:“这跟你昨天说的不一样啊!”
媒婆摆摆手:“那又能如何,如今的婚姻不都是这样!男愿娶,何必在意女不愿嫁?”
见说不过媒婆,周正武转身就要走,媒婆接着说:“她如今跑走,你还可以跑去把她抓回来,顺便再向她父母收一笔逃跑钱!”
周正武听在耳朵里,气在心里。他本想去那村子把买来的新媳妇劝回来,可这媒婆一说他更不想去做这件事了。
抓?怎么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做一件商品呢?
倩儿翻山爬岭走了两天,又累又渴,蓬头垢面,路过的行人都不敢多问一嘴。
她终于走到自己家了,在日落时分。
倩儿敲了敲门,没一会大门打开,爹娘两人还是顷刻间认出了她,那两双瞪大的双眼,让倩儿心怀期待。
下一瞬大门又紧闭起来。
倩儿死死扒拉着门:“爹,娘!我是倩儿啊!开开门啊!娘!”
门外的人声嘶力竭,两日不吃不喝声音早已变得嘶哑难听,听在两夫妻耳朵里更是如同得了瘟疫一般。
这卖出去的女儿突然回来,媒婆突然找上门索要盘缠怎么办?说不定是被夫家赶出门,那岂不是更没脸面了!
倩儿母亲如是想着,紧闭双眼。
两人就这么顺手回房歇息了。
门外的倩儿喉咙实在干燥难耐,嚎叫了几下就没声了。倩儿泪眼蒙眬,糊了满面,心这般凉,如这夜风簌簌。
第二日倩儿母亲开门,发现女儿躺在那两三阶的阶梯上,双手沾满灰尘,不知死活。
这一刻,倩儿母亲终究是心软了。
她上前捋开倩儿正脸的头发,探了探呼吸,还活着,她莫名有些庆幸。
倩儿母亲兀自把倩儿扶进屋子里,倩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娘,别抛下我,就算让倩儿做牛做马都行,别……”
“先吃点东西吧。”
倩儿母亲扶着她喝了两口粥,先这般让她躺下休息休息。
醒来后的倩儿梳洗了一番,姣好的容貌得以重见天日。
倩儿顺势跪在地上磕头,哭的稀里哗啦:“爹娘!别送倩儿回去!别送倩儿回去!求求你们了!”
倩儿哭的声泪俱下,身为他们的生养父母,如何不能动容。
倩儿父亲手紧紧握成拳,盯着她:“媒婆带人来找你的时候就躲起来,被发现我也没有办法!”
倩儿抬起头,感激的抹了把眼泪:“谢谢爹!”
过了几日果然来人了,他们在倩儿一家搜刮了好久都没能找到倩儿,寻思着这丫头不会真死在山路了吧?
躲过这一劫的倩儿以为终于能继续平稳的生活了,不出两月,她发现肚子在逐渐变大。
起初倩儿以为自己生病了,害怕昂贵的医药费,没敢跟父母说。临冬之时,大家穿衣都比较宽松,倩儿就这么掩藏着这个秘密。
可后来肚子越来越大,衣物也遮不住时,母亲终于起疑了。
“你肚子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啊……”
倩儿支支吾吾,她的确不知道同房之事,或者说她不敢承认。
母亲皱着眉头。
加之倩儿整日待在房中,是为了以防有人知晓她逃婚,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夫妻俩张口欲言又止。
再后来,倩儿要生了,她疼痛难忍……
“娘!娘!”
倩儿痛苦的呼唤着母亲,半夜三更母亲跑去找村里的医者,她一眼看出倩儿要生,可惜自己并非稳婆,又跑去找了稳婆前来。
倩儿在疼痛中生下了一个女娃,她汗泪纠缠着落下,唇色惨白如斯。
接生之后,村里人都知晓了倩儿逃婚后被藏在家里,躲过媒婆,甚至神不知鬼不知怀了一个孩子,孩子的父亲……是谁?
一时之间村里谣言四起,说倩儿不知贞洁,失了身。
倩儿父母竞相指责她,倩儿不明所以。
孩子?孩子?
当时被迷晕,指不定真的被他……
倩儿痛苦的闭上双眼。
父母再一次把她扫出家门,这一次,更为决绝。
没有父亲的孩子,没有丈夫的妻子,这……不是直接撂下话根子给别人嚼吗?
倩儿本打算继续卖惨等在门外,可身旁的孩子一直在哭。
倩儿侧头望她,哭着哭着就笑了。
连这刚出世的孩子父母也忍心不管不顾。
一瞬间,说不上的愤怒直冲心头。
他们为了谣言,为了名节,可以不管她的死活……
倩儿抱着孩子,凭着记忆又来到周正武的村子,她不晓得他是否能接受如今的她……可是如今已经没路了,再不向他寻求帮助她和孩子都会活生生饿死。
刚来到村口时,倩儿嗫嚅的问那些村民能否让她借住几日,她不敢直接去找周正武,害怕他可能不认她。
不过很多村民纠结的脸色却让倩儿的心逐渐冷了下来。
后来有一位老婆婆认出了她,把她扯回自己的屋子,给她吃的让她睡觉休息。
奇怪,这人怎么这般好?
陈婆婆知晓村中男人的陋习,有几位新媳妇新婚之夜逃跑被抓回来,男方狠狠打掉了女方半条命,那叫一个凄惨。
陈婆婆几次三番想要阻挠,他们都会说这是分内事,家里事,婆婆一个外人无权干涉。
如今陈婆婆看见周正武那逃跑的媳妇回来,自然是害怕出现这样的状况,打算也藏起来一段时日。
倩儿将这一年的经历全盘托出,婆婆听着疼在心里,尤其是看着屋外追逐打闹的两姐妹,不由得感慨,女子存活在这世间多么不易啊。
凭空藏一个大活人,并非难事,但她岂不要是要一辈子不与他人交流?
思虑再三,陈婆婆还是只身前去打听周正武对逃跑媳妇的想法。
“陈婆婆!”
“正武,如果我说你那个媳妇没有死在大山,还活着,你如何做想?”
周正武一惊:“她……还活着?”
不过婆婆实在不确定他是否会虐打妻子,始终没透露倩儿的具体消息。
一日,倩儿终归忍不住去岸边游走。恰是日落西山,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忙着晚膳。倩儿怀抱着孩子,静静走在湖边。
一棵矮树下,两小童眼巴巴的望着树上的果子,橘红诱人。
“想吃吗?”
两小童也不看出生的人是谁,摸摸点头,甚至要上前自己摘。
倩儿心急的拉着他回来,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他们抱着,吩咐道:“想吃的话我摘给你们,在这里等着就好!不许擅自去摘。”
眼尖的倩儿看到矮树底下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她害怕孩子们出现意外,自己上前去摘。
可没想到,矮树底下的泥土如此松软,稍一脚滑,倩儿就不小心就跌入了湖水中,泛起阵阵涟漪。
两孩童都惊呆了,抱着她的孩子急忙跑开喊人。
这里聚集了大部分的村民,没人知道跌落水的是谁,只有婆婆从孩童臂弯里抱起那瘦小的婴儿,兀自难过。
再后来,婆婆亲自将这孩子交给周正武,“这是她的孩子。”
“那她呢?”
“她不想见你……”
周正武眼里的光逐渐熄灭,她以为是倩儿带着孩子回来了,他似乎要有家了。
周正武扯动嘴角:“无碍。”
陈婆婆提议让他取个名字。
周正武看着她白嫩的脸庞,想到倩儿嫁过来时正值寒冬,凛冽的雪常会在深夜下起,覆盖村庄。
“叫她周听雪吧”
……
“你们说,那水鬼可能是倩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亦忻叹了一口气,村中的人多信奉鬼神之说,可惜并不能让他知晓全部的真相,“您的妻子估计是跟那水鬼融合了,没有了意识,这些年来残害无辜之人的都是那水鬼的作为。”
周正武默默的盯着一处出神。
他不知晓倩儿其实想过要和他将就度过一生,不知晓倩儿为了女儿狠心离开家。
易雨卿:“哦对了,周叔,您可知道倩儿的村子如今是什么情况吗?”
周正武动了动眼皮子,“情况?不太清楚,只是听说不少人搬出那个村子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个原因。”
两人离开之时天降下蒙蒙细雨,林亦忻撑伞与易雨卿并肩走在朦胧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能说通了,虽然带有一些我的个人猜测。”
林亦忻侧头看她:“你且说说你的看法!”
易雨卿清清嗓子:“其实我觉得倩儿是有自己的意识的,她领着我去看她的村子,当时没能知晓她的经历如此凄惨,后来第二次她出现,是为了指引我们找到周听雪,所以她才会现身在山路中刻意引起我们的注意。”
易雨卿脑中忍不住浮现出那绿色人影的两次出场,如此想来,人影就是倩儿了。
“再者,拐走周听雪的应该是那天来周叔家里劝卖女儿的那个男子,当时想了老半天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在倩儿指引下我一览他们村子的时候那是我第二次见到他。”
林亦忻问道:“你觉得他会出于什么原因拐走周听雪?”
易雨卿将手伸出伞外感受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在手掌心的重量,“因为他要破除一个诅咒。”
易雨卿说完看了一眼林亦忻。
“我觉得在倩儿死去的时候,被水鬼捕捉到了她的一丝怨念,二者相结合后各自有各自的意识,于是倩儿便借助了水鬼的力量诅咒了自己原本的那个村子。”
林亦忻步子慢了下来,漆黑的眸子凝视前方:“我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来那个充满雾气的村庄,有个女人嘴里念叨着一句话。”
易雨卿点头:“嗯!我记得你说那个妇人说的是‘可否借住一晚’。”
林亦忻眉头微皱:“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句话应该是她刚来这时到处借住的状态,怀中的婴儿就是周听雪,这是一个,投影?”
易雨卿默不作声。
林亦忻望着远处阴雨绵绵的天空,凝眸接着道:“应该就是复刻她当时孤立无援的状态,否则当时所有的白影都是死去的人的灵魂,他们都不攻击我唯独那个女人攻击我,除了倩儿我想不到还有谁的怨念如此深。”
解答了这个疑惑,从婆婆能认出倩儿的女儿,两人得出婆婆估计收留过倩儿一段时日,并且其他村民并不知晓,但收留的倩儿的原因两人也只是归于婆婆的善心。
水鬼……倩儿……
易雨卿将这两个名词放在心中又念了一遍,婆婆的死封印住了水鬼吗?
鬼树……
是了!
易雨卿一个激灵,水鬼和鬼树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纵然婆婆的死限制了鬼树的行为,但那湖中本来就存在一个水鬼!
这两邪祟,简直是大哥跟二哥,作恶不分家!
看来婆婆的死还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水鬼的行为,否则当时林亦忻下水除鬼树还要再经历一番阻碍!
“你觉得我们消灭它们了吗?”
易雨卿回望她,肯定道:“没有!”
两人已经走到家门前,此时细雨转为骤雨,扑打在房顶的青褐色瓦片上,奏成一曲铿锵有力的音乐,莫名振奋人心。
京中细雨不绝。
“汀雨回来啦!”
“爹!”
欧阳汀雨甜甜呼唤一声,一身红色襦裙,上头绣着精致的石榴花,披帛是浅绿色的,与裙子相呼应,让看见的人都忍不住惊叹一句“好一朵鲜艳的石榴花”。
“今天玩得开心吗?”
欧阳汀雨吐槽道:“若是不下雨,就算玩得尽兴了!”
欧阳鹏:“这丫头,人还能控制天气的好坏啊?”
欧阳汀雨沏了一杯茶,小抿了一口,“哎不说这个了,爹您知道的,我跟他出去玩还能不高兴吗?”
欧阳鹏一笑:“也是,你与他三年前一见钟情,征得我和你娘与他家人的同意订婚,如今就只差成婚了!”
旋即欧阳鹏又摇摇头,道“以前见你对任何男子都不感兴趣,我和你娘都做好了养你一辈子的打算呢!没承想啊……”
欧阳汀雨扬唇轻笑,鲜艳的唇色与蓝瓷茶杯形成鲜艳的对比,淡淡道:“除了这京城首富,就没有能配得上我欧阳汀雨的人。”
对于欧阳汀雨的自大,欧阳鹏无奈一句“这孩子”便没了下句,毕竟欧阳汀雨在京中小姐排行第一,无论是才情,还是颜值,亦或是名声。
回房后的欧阳汀雨,看着桌上前几日刚送来的画,落款是元鹤归。
自那一日之后,欧阳汀雨偶尔与元鹤归互相赠画往来,在她看来,这就像是一个小弟弟一般,博得她的关心。
不过这几日忙着与心上人约会,忘了回赠回去,如此想着,欧阳汀雨拿起画笔,专注的画着。